第9章 江南田税案(9)

“你这人有意思,”司檀浅笑着,看着乞丐,说:“其他的人,要么对我敬而远之,要么对我嫉恨如仇。只有你,说话挺讨人喜欢。”

乞丐笑着应下司檀对他的评价,吃饱了,终于也有心思干正事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白三,说道:“白三少爷平日里负责南城东部米行的生意,司大人有什么关于白家的疑惑,都可以问他。”

白三起身,对着司檀十分正式的鞠躬行礼:“草民必定知无不言,请司大人吩咐。”

司檀的确想要打探白家的内情,但她没有急着提出疑问,而是先问白三:“你是白家人,为何要背叛白家?”

白三坦诚回答:“不瞒大人,草民只是白家庶子,生母原是良家女子,因为年轻美貌,被白家家主强抢为妾。我尚且年幼的时候,她就因为试图逃出白家,被乱棍打死。”

“我虽然生在白家,却不能忘却生母的深仇!”白三又是给司檀鞠躬,说道:“我想要揭露白家犯下的罪孽,为生母报仇!”

白三神情诚挚,眼含热泪,看上去不像是扯谎。

司檀手中转着茶杯,问:“你想找白家报仇,为什么相信我?”

她要确保这个白三是个可信之人。

白三样貌俊秀,可是那张脸上总是显得有些傻,他看看司檀,又指指一旁的乞丐,一脸笃定得说:“这位大师能窥得天机,他说大人您能为我主持公道,我就信!”

司檀挑眉瞥了一眼乞丐,又仔细打量这个白三。

她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会拜神求佛,对于那些怪力乱神的“大师”,她通常都归为骗子。

这个白三的真能做生意?就他这个傻乎乎的样子,更像个容易被人骗的愣头青。

“大师?”

司檀看着乞丐,笑了。

乞丐神情也十分笃定,解释道:“我知道未来发生的所有事,几百年之后的我都知道!真的,你信我,我不是骗子,也不是疯子!”

司檀皱眉看了他很久,又指指白三,问:“你从哪儿认识他的?”

“我在当乞丐之前,当过说书先生,那时候认识的,”乞丐神情有一瞬间的落寞:“不过我的故事没几个人愿意听,干脆转行当乞丐了。”

司檀一笑,没再追问下去,朝白三摆摆手,问道:“白家那份关于粮食专营权的文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生意上的事,白三终于靠谱一些,坐下来仔细的解释:“江南府一共有二州,南州有安定侯坐镇,南州官府自然是要巴结着他,江州有苏家,也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族中许多人都在江南为官。”

“二十五年前,也就是开平元年,安定侯奉旨到南州,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为了拉拢苏家,就娶了苏家小姐为妻,两家自此成了姻亲。”

司檀来之前就打探过消息,苏家在江南势力庞大,皇帝担心他们一家独大,这才将安定侯派过去。

在过去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安定侯一直是皇帝放在江南的一只眼睛,只是现在这只眼睛不老实了,皇帝才想要铲除。

白三继续说:“白家和徐苏两家合作已久,徐苏两家在江南二州把持官场,私加重税,白家就为虎作伥,在民间逼迫农户低价卖粮,甚至连口粮都要搜刮干净,直到每年要交实物税的时候,白家再高价将收来的粮食卖给他们,这来回一倒手就是丰盈的获利,三家平分。”

这一纸文书轻飘飘,可粮食专营权能为白家赚来的利益却是天文数字。

司檀听得皱眉,心烦意乱的揉揉眉心,问:“白家每年靠着粮食,能赚多少银子?”

白三想了想,说:“我只能看到南州城东几家米行的账册,应该能估计出一个大概的数字,您稍等……我没带算盘……”

一直在一旁喝茶的乞丐这时候说话了:“不用算盘,你说,我帮你算。”

乞丐从他随身的小口袋里掏出两稀奇古怪的东西。

一支黑乎乎的碳条,尾端缠着布条,前端削的十分尖锐,还有一沓破破烂烂的草纸,形状十分不规则,似乎是造纸时的废料,这些废料都被打了孔,用一根枯草捆成一沓。

乞丐用奇怪的姿势握着那根碳条,白三一边说具体的收益,他一边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司檀看不懂他写的东西,可她看得出,这绝不是大周文字,也不是边境邻国的文字。

乞丐写的文字很简单,基本上白三刚说完,他就能马上得出计算结果,速度比司檀见过的任何账房先生都快。

她忍不住支起身子,前倾着脖子,试图看懂这种神奇的文字,但却怎么也研究不明白,为何简单的几个字,加上几条横线,就能得出最终的计算结果。

司檀自己在心里默默的算,发现这些计算结果竟然都很准确!

乞丐将用完的草纸都摊在桌子上,最终得出结果,用汉字写出来给司檀看:“算出来了。白家每年的净利润,就有十一万三千五百一十四两白银!”

十一万两白银!

白三说:“每年的十一万两白银,只有两成留在白家,其他的都要分给安定侯和苏家。”

安定侯和苏家有权势,白家有钱,他们纠缠起来,对江南的百姓敲骨吸髓。

白家早就不是普通的皇商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已经将他养成了一条趴在江南百姓头上吸血的蛀虫。

司檀知道江南有问题,也知道安定侯在南州为非作歹多年,她打定了主意将安定侯府连根拔起,甚至准备好了将南州官府也一并清理。

可是她没想到,江南的问题不止在官场。

官官勾结,官商勾结,金钱和权势,这两样东西若是纠缠在一起,轻则毁一城,重则祸一国!

“烂透了。”

司檀站在窗边,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喃喃自语。

“大周的天下烂了个疮,许多蛆虫趴在里面吸血。抓走了一只,还会有其他的蛆虫钻进去。只要疮口还在,蛆虫就永远抓不尽。”

天色阴沉,微风中带着冷意,司檀的眉头紧皱,她的头又疼起来,连带着胸口也闷闷的疼。

“大周律法规定,若是能考上科举,获得官身,名下的田地就能免税,”

乞丐开口,说道:“官员缺钱,但是有权;商人有钱,但是社会礼教强调三六九等,士农工商,商人社会地位低下。只要当下的社会没有改变,官和商就必定各取所需,勾结在一起。”

司檀心口闷的厉害,无奈的笑笑,说:“你若是有改变这个世道的大志向,就应该去读书科举,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内阁首辅,或许就能改变这一切了。”

乞丐摇摇头:“我就是个乞丐。”

“只是个乞丐?”

司檀转过身,双眼目光凌厉的盯着他,语气随意,但说出的话却带着试探:“你会写字,懂律法,虽然我看不懂你的计算方法,但你明显读过书,精通算学。”

司檀朝乞丐走近,步步紧逼,眼神中透着寒意:“最重要的是,你竟然看过我的画像!”

她自从十八岁掌管锦衣卫,就没再画过像,十八岁之前的画像都由皇宫内的画师制作,都放在皇宫内严密保管。

要不就是皇宫内保管失当,她的画像意外流入民间。

要不就是,乞丐说了谎!

司檀昨夜放他离开,是觉得他不过一个乞丐,翻不出什么浪花,但是现在看来,这乞丐的本事还不小,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有本事,还知道她的秘密,这样的人若是不能为自己所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乞丐解释:“我真的就是个乞丐!无父无母,乞讨为生,我平时三天饿九顿,帮你也就是为了吃口饱饭!”

想起刚刚乞丐将两碟糕点一扫而空,司檀倒是相信他真的三天饿九顿。

司檀衣袖里的匕首即将出鞘,不过她还是给了乞丐最后一次机会。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司檀逼近乞丐,声音冰冷,说道:“要不我杀了你,要不你为我做事。”

乞丐指指自己,难以置信的说:“我?当锦衣卫?”

司檀本来只是想将他先留在自己身边,身份什么的还没想好,觉得当锦衣卫也行。

谁知乞丐马上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锦衣卫名声太差,人人喊打,我怕出危险……”

司檀忍不住抬腿踢了他一下:“锦衣卫选拔严格的很!你还嫌弃上了!”

乞丐灵活的闪躲,追问:“那我以什么身份给你干活?”

“你就当个线人吧,”司檀摆摆手:“就在安定侯府附近盯着,有什么异常都来这间茶楼报告。”

安排完乞丐,司檀又转头看向白三,说道:“你将白家的秘密告诉我,我也向你保证,事成之后,白家上下,所有做过恶的人,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白三热泪盈眶,二十多年来,生母的死一直是他心中跨不过去的坎,生为人子,若是不能为母亲报仇,锦衣玉食对他来说更是种折磨。

“草民多谢大人!”

白三差点跪下来给司檀磕一个,被拉住了,低着头用袖子抹眼睛。

司檀让他先出去,又叫人送些顶饿的干粮来。

侍从端来一盘白面烧饼,锦衣卫平时办差都用这个当干粮,不易**,就算是放久了硬的咬不动,泡泡凉水就能吃。

司檀将盘子推到乞丐面前。说道:“刚才的糕点不抗饿。”

乞丐也丝毫不客气,拿着烧饼抱着啃。

司檀问他:“你为我做事,我也要给你报酬,你想要什么?”

她对待下属一向大方,所以锦衣卫内部对她评价都不错。

金钱财富,功名利禄,世人求的也就是这些,只要抓住人心中的**,任何人都能为她所用。

她以为,乞丐想要的大概也就是这些。

乞丐嘴里的动作都没停,说:“我想每天都能有一个这么大的白面烧饼吃。”

司檀笑了,说:“这不难。”

她看着乞丐因为营养不良微微浮肿的手指,难得心软了一下,说:“你还可以再提一个要求。”

乞丐停下动作,抬头看着司檀,问:“什么都行?”

司檀点头:“只要不危害大周,什么都行。”

乞丐明亮澄澈的眼睛盯着司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想要安定侯父子偿命,偿小王的命,偿无数被他们逼死的百姓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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