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南田税案(10)

夜幕降临,司檀回到知州府邸,府内已经归于平静,白日的闹剧已经平息。

陆奇早已收拾好了房间供她休息,房间内点着安神香。

司檀皱着眉头揉揉鼻子,她有些闻不惯这味道。

皇帝只喜欢檀香,所以司檀跟在他身边,渐渐的也只闻得惯檀香了,哪怕是柔和的安神香,她都有些头晕脑胀的。

从前在京城,津祎一直陪在她身边,自然会将一切都打理妥当,陆奇准备的也用心,只是不清楚她的喜好。

司檀刚想叫人来把香撤了,还没开口,两个丫鬟推门进来,对着她盈盈一拜,身姿弱柳扶风,声音温柔中带着点胆怯:“大人,奴服侍您更衣……”

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五六岁,青春貌美,身形窈窕,说起话来细声细语,还带着点江南女子婉转的口音。

司檀虽然还未成婚,但在权利中心摸爬滚打多年,对于官场上的伎俩多少也知道些,她可太明白这两个丫鬟是来干什么的了!

“陆奇!!!”

陆奇很快赶来,看两个丫鬟跪在地上,司檀坐在茶桌边,衣衫齐整,离得很远。

“陆奇!”司檀皱着眉:“你想干什么?今天忙了一整天,你不累吗?还有心思安排这个?”

陆奇看看两个小丫鬟,再看看司檀,说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换什么换!”

司檀差点破口大骂,摆摆手:“我看你一天天的还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现在累死了,就想好好睡一觉,你把脑子里那点不正经的心思都收一收!”

陆奇见司檀真生气了,示意那两个小丫鬟先出去,将门关好了,凑到司檀身边,给他倒了杯茶,讨好的说道:“小公子别生气,喝茶。”

司檀接过茶杯,不想理他。

陆奇接着说:“小公子来江南,一路殚精竭虑,旅途奔波,属下也是想让您放松放松。”

司檀侧头瞥他一眼,陆奇虽然在锦衣卫任职,但其实是她的外祖父,当今内阁首辅齐阁老安插进来的人。

齐阁老是陆奇的主子,司檀自然就是小公子。

司檀的父亲忠信侯为了避免皇帝猜忌,早就领了闲职,整日只在家研究金石学问,母亲也不问俗世,在家中的小佛堂烧香拜佛。

齐阁老自己的几个儿子大多不成器,孙辈更是资质平庸,只有司檀这一个外孙,他在朝堂上浮沉数十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和资源,将来自然都由司檀接手。

陆奇恐怕也是存了巴结依附司檀的心思,才会这般献殷勤。

司檀倒是不会因这样的心思生气,她其实喜欢用这样的人。

目的明确,给的够多就能买到他们的忠诚,容易掌控。

司檀没有过多为难陆奇,只是让他别再搞这种事。

她一人待在房间里,今日一天已经让她十分疲惫,但刚喝了杯茶,困意被驱散了一些。

她干脆出去转转。

知州府内已经被锦衣卫接管,四下无人,只有正院还有灯光。

司檀朝着亮灯的地方走过去,发现是沈玉君还留在书房中。

她推门进去,因为嫌弃天气热,她身上的外袍已经换成了凉爽轻薄的棉麻比甲,显得更活泼随意。

沈玉君身上却还穿着白日的官服,地上放着几摞账册,沈玉君正低着头,皱着眉头在拨弄算盘。

司檀轻声叫了一声:“沈大人?”

沈玉君从账册中猛的抬起头,看见来的人是司檀,马上请她坐下。

沈玉君看见司檀,就像是找到了救星,马上捧着自己整理出的一沓纸页凑过来,说道:“司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司檀打了个哈欠,问:“沈大人你这么晚还没休息啊?账册有问题?那个赵家的小姐呢?”

沈玉君摆摆手,说道:“小姑娘年纪还小,禁不住熬夜,我先让她回去休息了。”

沈玉君像是揣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在书房四周张望了一圈,又跑到窗边看了看,确定屋子内没有第三个人在偷听,才敢压低了声音极小声的说:“大人,这账本有问题,分赃的不止安定侯、苏家和白家,还有其他的人!”

司檀微微点头:“知道是谁吗?”

沈玉君欲言又止,凑近了司檀,几乎是用气声说:“账册上有五皇子手下幕僚的印信。”

当今皇帝只有两位皇子,太子是中宫嫡出,但皇后早逝,现在掌管后宫的是淑贵妃,五皇子就是淑贵妃所生。

司檀的母亲和皇后是同母所生的亲姐妹,司檀和太子也算的上表兄妹,朝堂之上,太子和五皇子针锋相对,她自然就被认为是太子党。

沈玉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司檀的神情,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问道:“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

“不难猜。”

司檀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徐、苏、白三家官商勾结,在江南大肆敛财,一年一年累计起来,这也是一笔巨款。除了供给日常奢靡生活的开销,当然是有其他的用处。”

沈玉君大着胆子,说道:“从这账册上来看,江南二州在税收上贪污的赃款,白家拿一成,安定侯和苏家一共拿三成,剩下的都归了五皇子。”

司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说道:“五殿下这些年在朝堂之中收买人心,拉拢亲信,总要花些银钱。”

她翘起二郎腿,向后陷进宽大的椅子里,坐姿随意,嘴角还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

“太子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行事稳重自持,朝中臣子支持他也是顺其自然。可是五皇子呢?五皇子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一点就通,我进宫伴读的这几年,最了解他。”

司檀看着沈玉君,说道:“沈大人听过我的琵琶。但你不知,当年我学琵琶,就是为了给五皇子写的词伴奏。”

十三岁时,她进皇宫中成为皇子伴读,波澜诡谲的皇宫中,只有五皇子的诗词是她真心喜欢的东西。

当时她还还不是人人喊打的奸臣,干干净净的一双手只拿过笔,没提过刀,更没有沾过血。

她远离父母,远离家人,孤身一人住在皇宫中,夜夜辗转反侧,忧心难眠。

她那时时常梦魇,梦见君王雷霆之怒,将她家满门抄斩,梦见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那时候,她谨小慎微,步步小心,直到某天先生教诗文,她拿错了五皇子的本子,偶然翻开,看见了五皇子的诗稿。

五皇子的诗词灵动清新,皇宫之中的万物都能在他的笔下被描绘成可爱的模样。

御花园的锦鲤、墙角的小花、石阶上的青苔……

那是司檀第一次感觉到,让她无比煎熬的皇宫之中,竟然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

后来他们开始讨论诗词,两个从没有出过京城的半大少年,在皇宫内尽情畅想着外面的世界。

司檀极爱五皇子的词,她的策论写得好,先生每每都夸,可就是在诗词上不开窍,写出来的诗词总是古板无趣,先生说他缺乏“灵气”。

十三岁的五皇子,就是那个充满“灵气”的人。

司檀悄悄的将他的每一篇诗稿都背下来,记在心里,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珍藏起来。

十四岁的时候,五皇子为她写了一首词,她欣喜若狂,甚至为此专门学了琵琶,就为了能为他的词伴奏。

“他少年时,的确才华惊艳。”司檀将思绪抽离回来,说道:“不过比他的才气更重的,是他对于权势的**。”

她站起身,拍拍手边的账本,说:“他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想将全部的权利都掌握在自己一人手中。除此之外,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

沈玉君问:“那,还要接着查吗?”

“当然要查!”

司檀眼神凌厉,说道:“沈大人,你以为,为何陛下会派我亲自来南州走这一趟?”

沈玉君不明白司檀问这个做什么,只好回答:“自然是查明案情,将安定侯带回京候审……”

司檀轻笑一声。

若只是寻常的查案,派个锦衣卫同知带着圣旨前往南州即可,安定侯见了圣旨,只能乖乖跟着回京。

但是皇帝没有下明旨提审安定侯,只有一句模棱两可,充满了暗示的口头吩咐,却派司檀这个指挥使亲自奔赴南州。

司檀动手,就必定是抄家灭门,但皇帝却不愿意落一个残暴不仁的坏名声,所以不下明旨。

“沈大人,安定侯曾经也是陛下的亲信,二十几年来,陛下都对他在江南的种种举动放任自流,为何现在突然雷霆行动,突然要将其彻底铲除?”司檀这么说着,却也不需要沈玉君回答,自己又接上:“五皇子和太子党争,斗了这么多年,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陛下一直没管过,他乐得看底下的人斗得两败俱伤,这样就没人能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司大人!”

沈玉君听得心惊肉跳,他不得不打断司檀,捂着自己的胸口:“大人,这可是大不敬的话,不能乱说啊!”

司檀看了他一会儿,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天真纯良的笑容,继续说:“……陛下要除掉安定侯,不是因为他和五皇子勾结。而是因为,他们动了江南的田地。”

大周征税的衡量标准是田地的面积,名下田地越多,征的税就越高,农户若是开垦了无主荒地,需要去官府申报,获得地契。

但是在此之外,官员名下的田地免税,安定侯不仅大肆征税,贪污税款,还趁机低价兼并贫苦农户的田地,将其都归到自己名下。

司檀解释:“江南是鱼米之乡,全国一半的屯粮要从江南征收,江南一府征税就占国库的三分之一,这些钱,这些粮食,都要从江南纳税的百姓身上征收。”

“安定侯不仅贪污税收,还兼并百姓田地,百姓没了田地,朝廷能收上来的税自然也会越来越少,这直接影响到大周的国库!”

司檀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摞成一摞的账册,那厚厚的账册,写满了徐、苏、白三家贪污江南税收的罪证。

百姓们为了上缴实物税辛苦劳作,而这些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们,堂而皇之的将百姓们的血汗瓜分。

从赵青山这里得到的账册还只是近八年的分赃证据,可是在八年以前,在更远的过去,被不明不白贪污的税收,更是无法计算!

司檀的头又疼起来,她皱起眉头,看着沈玉君:“这些蛀虫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陛下可以视而不见,但若是他们敢影响到国库,陛下铲除他们的决心可就十分坚定了。”

她说完,嘴角的笑挂不住,胸口自下午就开始的烦闷像是马上就要喷发而出,她皱着眉,攥紧拳头,忍了再忍,终于是将那股疯狂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索性勾起嘴角,带着讽刺意味的笑笑。

“沈大人,你就放心的查吧。咱们的陛下呀,对别人的生死都毫不在意,但若是有人胆敢损害他的利益,那是不择手段也要赶尽杀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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