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当年见过长诏太子的人不在少数,亦有不少人低声惊呼。

有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楚泠身上。

长诏使臣带着满脸的关切迎上前去,似是极为担心这个身在郦都的皇子。

尤其是宋牧霖,半是愧疚半是心疼地在与宋陵游交谈。

宋陵游神色依旧淡淡。

只在宋牧霖说到动情处,才抬下唇角,算是回应。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

只是一个现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新帝长子,一个则沦为异国的质子。

宋牧霖看着这张酷似宋珩的脸。

他面上依然在扮演一个恳切的堂兄,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一声。

名满天下的长诏太子,还不是死状凄惨,无人收尸。

也只有面前这个贱种,如今还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宋牧霖语气沉沉,“一年未见,阿弟似乎是清减不少,是阿兄无能,让阿弟千里迢迢,背井离乡。”

他温声问道:“阿弟……心中可有怨气?”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巧是能被近些的官吏听到的程度。

这样的言辞恳切,任谁见了,都像是一位关切幼弟的兄长。

宋陵游掩唇低咳了声。

他靠在宋牧霖的耳际,声音低不可闻:

“一年不见,阿兄。”

宋陵游语调慢悠悠的:“你恶心人的功夫倒是见长。”

宋牧霖霎时间笑僵在脸上。

宋陵游刚刚的声音极低,好在,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能听见。

宋牧霖很快拉开一点距离,抬手在宋陵游肩膀上虚虚拍了下,他笑笑:“多日未见,阿弟与我也是生疏不少,这些话,阿兄与你私下再叙。”

当然,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叙旧。

宴席很快照常继续。

今日出席的宗亲并不算多,除却数位未曾出嫁,或者夫家在京城的公主,余下的,只有一位早些年跛了脚的王爷。

因为跛脚的缘故,无论是擢选储君,还是其他的宗室重事,他几乎从未被想起过。

若不是因为先前宫变,宗亲死伤大半,楚桓登基后又将手足至亲杀尽,今日这场宫宴,也远远轮不到这位跛了脚的钧王。

钧王倒是很识时务,尉迟延拥护楚桓登基之时,他是第一个应声同意的宗亲。

所以在皇室宗亲中,钧王也是受牵连最轻的那个,甚至楚桓登基后,还给予了他不少赏赐。

是以今日筵席上,楚桓也很是尊敬地给他敬酒,敬道:“皇叔。”

钧王自是受宠若惊。

场中众人各怀鬼胎,觥筹交错中,楚桓不胜酒力,先行离席。

剩下的人亦是在彼此恭维里,逐渐散去。

·

姣姣被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接走。

楚泠身边只跟着令桃。

今夜又是一个极寒的夜晚。

刚刚筵席散尽,大多数的官宦都是匆匆离开,有些得了特赦的,还能坐着马车离开。

偶尔有些喝得不省人事的官吏,也被自家的役人连拖带拉地架着离开。

楚泠离席得很晚,楚姣姣难得见人,拉着她说了不少话。

一直到宴上都没有什么人了,才终于依依不舍地跟着宫女离开。

金銮殿外已经月上中天,令桃慢慢走在楚泠身边,楚泠轻轻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令桃倏而出声,问道:“殿下?”

楚泠顿步,对令桃道:“去殿中取我的兜帽,再唤两个身强体壮些的内侍过来。”

令桃很快领命而去。

不多时去而复返,令桃有些担忧地看向楚泠,问道:“殿下?”

楚泠对她道:“我很快就回来。”

前往西六宫的路已经比之前更熟悉,楚泠一步一步走在宫闱内,风将她的鬓发都吹起,她蜷长的眼睫颤动,犹如忽闪的流萤。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前去那里。

他不是宋珩,即便是再像也不是。

可是看到他的时候,总像是在编织一场美梦。

她及笄时在沉香殿待嫁,她的未婚夫温润如玉,是名满天下的长诏太子,她的父皇还在,虽然她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可是他依然是在意她的,母妃也还在,舅父会埋下祝贺她大婚的喜酒,外祖也会给她备下嫁妆。

他就像是楚泠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飞蛾扑火般地想要靠近,汲取那一点微不可见的暖。

楚泠穿行过西六宫。

一直走到宋陵游所居住的院落。

门栓都是断的,半耷拉在门上。

楚泠推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几声轻咳。

今日金銮殿中,她就感觉到他先前的伤还没将养好,一直在掩唇轻咳。

所以她才实在放心不下,前来这里。

先前医正说他体虚气弱,本就要好好修养,后面又被周作海关进诏狱审问,只怕现在更为虚弱了些。

郦都今年是数年难遇的寒冬,她只是……

很担心他。

破败的小屋里面只有一簇细微的烛火。

宋陵游听到动静,他倏而抬头,只见身穿缠枝襦裙,腕带披帛的女郎提着纱灯走近。

居然又是她。

楚泠将纱灯放下,搓了搓手指,天实在是太冷了,她的瞳仁都因为寒风,洇上一层水雾。

眸似春水,盈盈照月。

楚泠看向他,对他道:“你今天这身衣袍,很衬你。”

她忍不住上手碾了一下,“而且,比你之前那件黑色的衣袍厚多了,你总穿那件,会得风寒的。”

宋陵游不甚在意地回道:“是么?周公公和我说过,明日我要将这件衣服洗干净还给他的。”

楚泠没想到周作海连件衣物都要斤斤计较,她忍不住道:“他要这件衣服干什么,他又穿不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好笑。

宋陵游撑着下颔,没由来地笑了下。

“就算剪了,”他无所谓道,“可能也比穿在我身上好。”

楚泠没说话了。

片刻后,她问道:“你与你堂兄,关系很不好吗?”

殿中,虽然她没听到宋陵游与长诏来使说了什么,但是宋牧霖那僵硬的笑,已然彰显了,宋陵游说的话似乎并不怎么动听。

“公主殿下。”宋陵游掀起眼睑,“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父,杀了我的父皇,母妃,兄长,你觉得他与我的关系怎么样?”

楚泠倏而抬头。

她眼睫轻轻颤动,随后才道:“我只听说,长诏皇室是在行宫遇袭。”

宋珩在离开郦都后不久,就在行宫中身亡。

楚泠也仅仅只知道这些而已。

他和她说过。

每年春夏,他的父皇母妃会去行宫避暑,所以他此行离开,不会前去陇京,直接南下前往行宫。

“行宫周围的山上会有很多流萤。少年时,我常常会乘船而下,沿岸都是藻荇,水波淙淙,算是个休憩的好去处。”

宋珩温声道,“我听说,你的外祖是史官,那正好,行宫的书库内,藏着长诏数百年来的珍藏书册,到时候,我可以在船上为你掌灯。”

“陇京多雨,夏日很长,冬日也不比郦都这般严寒。我听闻你畏寒,那你不必担心,你应当会很喜欢陇京。母妃听说你喜爱绛萼,已经在宫殿外移种来各地的名贵品种,等你来到陇京,应当恰好可以赶上绛萼的花期。”

“……”

“我此去鄞州,快马加鞭半月可达,待我与父皇再商讨筹备一番,到时,就会回来郦都前来迎娶你。”

他的声音温柔犹如春水。

为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楚泠的思绪重新回到这处破败的小院。

面前的人,像他,却不是他。

楚泠问道:“那你……当时没去行宫吗?”

“没去。”宋陵游道,“不然,或许也会死在那里。”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调带着淡淡的嘲弄。

“但你能活下来,或许也是你的父皇母妃兄长,希望看到的事情。”

宋陵游听到这句话,似乎是笑了一下。

他秾丽的眼眉犹如春水般划开。

恰如当年宋珩临走时一样。

楚泠没有再继续问这些事情,转而问宋陵游道:“刚刚在金銮殿上,我听到你咳了好几下,医正给你开的药,你有喝吗?你体虚内空,是需要好好温补的。”

她说到这里,一下子就看到了整整齐齐摞在桌案上的药包。

正好是她前几日送过来的,麻绳都绑得严严实实,连位置都没有变,看上去未曾动过。

楚泠的声音低下去,随后才轻声道:“你没有喝吗?”

她穿着织金襦裙,极清亮的瞳仁照着一簇烛火,漂亮得几乎像是书中描绘的精怪。

“公主殿下,”宋陵游看向她道,“我喝与不喝,好像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他语调慢悠悠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很关心我吗?”

楚泠回视他,随后认真点了点头。

“对呀,我很关心你。”

她靠近他,手指解开药包上面的细麻绳,“你大概是第一次在郦都过冬对吧?郦都不比陇京,是真的会冻死人的,你原本就受了伤,若是再受风寒……”

语调温软,近乎于循循善诱。

哄小孩一样。

宋陵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郦都动乱以后,即便她身为公主,大概也生活得步履维艰。

可是她依然会救下他,会前来这破败的荒院,会叮嘱他喝下温补的汤药。

但他们明明,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但能刷脸[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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