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楚泠找了个矮凳坐下,现在有点棘手的是,该怎么给他煎药。

这间小屋就算被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一件值钱的东西,锅碗瓢盆也是一应全无,唯一说得上是容器的碗,都是豁了口的。

楚泠掂量了一下容器,却不想原本就豁了口的陶碗,终于像是捱不住了一般,应声而碎。

她俯身将碎片捡起,规规矩矩地摞在一起。

楚泠看了好久也没找到能熬药的器皿,索性直接问道:“你平时都用什么做饭?”

宋陵游认真思索片刻,随即道:“一般都饿着。”

他的确是很瘦。

可是楚泠回忆了一下上次给他上药的时候,却也不是完全的皮包骨,衣袍之下,他的身躯肌理分明。

想到这里,楚泠想起来他之前受的伤,她小心翼翼问道:“你之前受的伤,我还能再看看吗?”

每次说到这样的话,楚泠都觉得很唐突。

好在,宋陵游好像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只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按照楚泠这段时日与他的接触,知道他这就是应允的意思。

楚泠走过去,细白的手指小心解开他的衣襟。

这件锦袍比先前那件单薄衣物要难解得多,楚泠手指在扣袢处尝试了许久,也没有解开,额头都有些细密的汗珠。

她身上的香味,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宋陵游包裹其中。

温热的指尖触碰着他的肌肤,犹如春雨,淅淅沥沥地洒落。

未知的,陌生的,他从未有过的欲念。

突然滋长。

宋陵游扣住她的手。

楚泠垂下的发丝轻颤一下,她抬头,手随之往后缩了下。

宋陵游道:“我来吧。”

楚泠点头,蜷长的眼睫漉漉,因为刚刚一路穿行过寒风而生的水雾。

如春水濛濛。

宋陵游一手解着扣袢,他倏而问道:“公主殿下。”

楚泠回神,“嗯?”

“你对所有人,”宋陵游问道,“都这样吗?”

楚泠没太明白:“哪样?”

宋陵游言简意赅地补充,“这么,无微不至。”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

当日救下宋陵游,其实无论是谁,她都会这么做。

但是后来的种种,已然逾矩。

因为他长了一张肖似故人的脸。

她没有办法不管他。

楚泠手指摩挲着刚刚的陶碗碎片,她道:“也不是所有人。郦都如你一般的人很多,我力有不及。”

宋陵游轻而易举地解开衣襟,“那为什么是我?”

宋珩曾经说过自己有愧于这个胞弟。

楚泠想,说出自己的那些私心,或许宋陵游也并不会高兴。

况且,他的戒备心很重。

提起宋珩,只怕会适得其反。

楚泠笑着抬头,半真半假地回道:“因为你长得,特别好看。”

宋陵游已经将外衣褪下,紧实的皮肤上,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实在不妙的是,原本有些合上的伤口,又有些开裂了。

楚泠出行得匆忙,并没有带伤药与纱布。

她咬了下下唇,看向宋陵游那只有一床薄被的床榻,只用砖石垒起来,上面铺了一层稻草,就姑且算是榻了。

就连宫中最低等的内侍,都不会是这般的破落居处。

这样的住所,又是这样的严寒天气,难怪他的伤势一直都没有好转。

她想带他回沉香殿。

但这委实不算一个理智的决定。

楚泠思忖许久,最后还是抬起眼,问道:“……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

雕栏画栋的殿内,楚桓身边坐着一位女郎。

她软若无骨地倚靠在楚桓身上,披散的乌发四散。

宋牧霖此时也在殿中。

他的目光,正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靠着楚桓的女郎。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位女郎,长了一张出人意料的脸。

楚桓才不过十六七岁,但这位女郎,虽然面上妆点得宜,可是看着,至少也有三十许上下。

是以宋牧霖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楚桓察觉到他的目光,语调淡漠地问道:“皇子是对朕的妃嫔,有什么话说吗?”

宋牧霖赶忙收回,诚惶诚恐道:“在下一时失态,陛下见谅。”

楚桓抬手在女郎手上拍了拍。

“阿姆去内殿吧。”

女郎顺从离开,丝质的披帛滑过宋牧霖身边。

宋牧霖先前从未知晓,雍朝皇帝身边的妃嫔,竟然年岁如此之大。

近乎是年长一辈有余。

宋牧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是称赞了楚桓几句,楚桓不耐地摆摆手,单刀直入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宋牧霖道:“北凉势大,父皇遣在下前来拜访陛下,是想着……”

楚桓冷笑一声,“先前朕的皇姐与长诏太子不就是为此联姻?既然联姻作废,那么结盟也是作废,北凉靠近长诏,你们给朕送些东西,就让朕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宋牧霖讪讪笑道:“在下自也知晓郦都前些时日动乱,本就是社稷未稳之际,不敢擅言让陛下出手相助。”

“未稳?”楚桓笑道,“朕的江山是宗亲们点头应允的,郦都有大将军坐镇护国,倒是你们……”

“早前听闻,自长诏太子死后,你的父王登上皇位,很是废了一番功夫?”

楚桓这话说得尖锐。

宋牧霖的额角都在抽动。

他们与楚桓不过是一丘之貉。

楚桓五十步笑百步,谁人不知,尉迟大将军不过就是看中了楚桓年纪尚幼,又是一个低微出身。

一个傀儡皇帝而已,竟然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毕竟是在雍朝的地盘,宋牧霖没有发作,咬了咬牙,笑道:“的确是费了一番折腾,不比陛下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桓眯起眼睛看他。

片刻后,懒得和他废话一般地问道:“既然结盟已没有再谈的必要,那你们送过来的那个质子……”

无论是要接回去,还是想要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楚桓都不在乎。

不过,楚桓回想起宋陵游那张脸。

他也不太喜欢。

长诏太子贤名在外,楚桓还在冷宫之时,隔着众多宫女内侍,曾经见过宋珩一面。

他听到宫女们叽叽喳喳地说长诏太子温文如玉,是所有女郎都想要的夫婿。

这样出身高贵又顺风顺水的人。

楚桓一向厌恶至极。

宋牧霖舔了下后槽牙。

殿内细烟袅袅,温暖如春,将寒冷刺骨的冬日隔绝在外。

宋牧霖早就听说了宋陵游在郦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阿猫阿狗一样,缩在宫闱的臭水沟里,自小到大,都是如此。

也是,他是从出生就注定的贱种。

能苟活至今,也是命大了。

想到这里,宋牧霖有些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道:“陛下不必多虑,他不会有机会回到长诏的。”

·

带一个人回到沉香殿,得一路从小径穿行。

楚泠让内侍将衣物脱下来给宋陵游披上,还有幞头,穿戴整齐后,宋陵游站在原地。

明明都是一样的衣物,穿戴在他身上,却又显出几分出人意料的俊俏。

连脱下衣物的小内侍都没忍住嘟囔道:“长这么俊……”

叽里咕噜的,剩下的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总之很是怨天尤人地长吁短叹了一番。

好在这样的冬日,一路上几乎不会有宫人穿行。

况且才刚刚结束一场宫宴,大多的宫女内侍都已经累极,得以早早睡下。

回到沉香殿,令桃替楚泠取下身上的兜帽,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她身后的宋陵游。

令桃知道,殿下还是放心不下这个质子。

楚泠让令桃前去煎药,她则坐在偏殿的小凳上,手指拍了拍面前的小榻,对宋陵游道:“坐这里。”

宋陵游很是听话地坐在她面前。

他坐得很规矩,双手合拢交叠在身前。

楚泠脱下他衣物,轻声对他道:“这几日是最冷的时候,我担心你在那边不好养伤,所以……你可以在这里小住修养,但是宫中你也知晓,我不能留你长住,等到天气转暖,你得回去。”

她说着,用巾帕轻轻擦拭他伤口渗出的血。

宋陵游道:“我知晓。”

楚泠想起来他上次不辞而别的事情,问道:“说起来,你上次走了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给你准备的汤药,还有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都没有带上。”

宋陵游的声音低低的,他道:“我怕给你惹麻烦。”

这回是楚泠沉默了。

她摇头,轻声道:“不是麻烦。”

窗外还在下雪。

雪夜如一碗化不开的浓稠的墨,不见前路,来路也被掩埋。

被她触碰过的肌肤仍然滚烫。

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感触。

宋陵游低眼,手指把玩着垂下来的纱布。

楚泠前去查看药煎得进度,令桃则受了楚泠的吩咐,前来给宋陵游送些茶水,还准备了一些吃食,都是些温补滋养的食物。

令桃走入时,昨日那只狸奴也好奇一般地跟了进来。

它到处张望,最后在宋陵游脚边趴了下来,毛茸茸的脑袋也随之蹭了蹭他。

刚出生的狸奴都是这样,极为亲人。

令桃将吃食放在小桌上,揪着狸奴的后颈将它抱起,令桃解释道:“这是殿下昨日救回来的狸奴。”

宋陵游的视线盯着那只狸奴,他问道:“你们殿下,经常救些……活物回来吗?”

令桃点头,“殿下心善,狸奴,鸟雀,在这样的冬日都是活不下去的。若是路上遇到,都可能会被殿下带回沉香殿。”

沉寂片刻。

令桃又道:“不过,你是殿下第一个带回来的人。”

0游:真的吗[可怜]我竟然是最特殊的吗[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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