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沈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雨后初霁,天边的云层渐渐散去,夕阳透过薄云洒下金色光辉。
沈霖川轻轻扶着沈清言下马,小心翼翼,生怕她的脚踝再次受伤。
顾远晟则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两人,却始终没有走上前去。只是双手紧紧交握在背后。他知道有沈霖川在,纵使他如何担忧,也无法出手相扶。
这时顾远晟早已派人请来大夫,候在门外。
“顾大人,今日之事多谢。改日必当登门拜谢。”沈霖川低头拱手,语气中是真诚的感谢,眼底则藏不住些许歉意。
顾远晟微微点头,沉声道,“不必客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言的脸上,“今日天色已晚,顾某不便相扰,沈先生请务必多加小心。”
沈清言抬头,与顾远晟四目相接。她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但眼神清澈。她轻轻低身一福:“多谢顾大人。”
顾远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站定在原地,直到沈霖川搀扶着沈清言走进门去,方才慢慢转身,骑马离去。
屋内的灯光昏黄,映照在墙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大夫已替沈清言检查过,诊断结果是脚踝扭伤,稍有肿胀,但并不严重。只需敷药静养几日即可。
大夫开了几味草药——龙胆草、红花、当归、活血草等,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仆从则去药铺取药。
沈霖川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姐姐因为疼痛微微皱起的眉头,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沈清言抬眼看着他,眉眼间尽是温柔与宽慰:“不必自责,已无大碍。”她声音低缓,仿佛是在安抚自己,也是在安慰他。
沈霖川默默点头。到底是少年心性,晚饭时,他看到姐姐如常吃饭,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吃完晚饭,回到自己房间,沈霖川瞥见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风筝,不由得再次生出困惑,她,真的是女子吗?他轻轻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抛开。然后,他抱起风筝,坐到桌前,耐心地慢慢梳理那纠缠在一起的风筝线。
夜深人静,屋外的风轻轻拂过窗棂,带着微凉的气息。沈清言躺在床上,想起白天发生的种种,夜不成寐。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床前,却未能抚平她心中的波澜。
第二日,沈霖川本打算请假在家陪姐姐,但沈清言制止了他,“不要为我耽误了功课。”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沈霖川知道姐姐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得答应去学堂。临走之前,又对姐姐的贴身丫鬟秋月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好姐姐不要多走路,要注意多休息。
沈清言含笑看着沈霖川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自己的书房,眉头终于忍不住皱了一下,脚踝处还是隐隐作痛。
秋月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清言,“小姐,还痛得厉害吗?”
沈霖川不在,沈清言终于不再掩饰,轻轻点了点头,又道,“还好,你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忙。”
秋月知道小姐忙事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低声道,“小姐,我就在门外,有事随时吩咐我。”
沈清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她静坐片刻,眸光微沉,再次拿出从苏家找到的密信,陷入了沉思。这些信件所透出的信息,仿佛一张张无法拼接的图,每一行字、每一缕线索,都让她更加困惑。
信中提到的几个人名与事件,虽不直接关联,但背后牵扯到的家族和人物,却让沈清言的心情变得复杂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小姐,顾大人差人前来求见。”秋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清言不觉一怔,把信件收拾妥帖,才唤秋月进来。秋月搀扶着沈清言慢慢走着,前往正厅。
厅内,秦衡早已等候多时,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见到沈清言,他微微欠身,神色恭谨:“沈先生,顾大人遣小人来此,奉上些许药材,盼先生早日康复。”
沈清言微微点头,抬手示意秋月接过药盒。秋月双手接过盒子,捧到沈清言前面。盒子里放着一根上好的人参,根茎粗壮,表面呈淡黄至米白色,光洁透亮,分枝匀称。
盒旁还附着一张纸条,“沈先生,祈早日康复。”字迹遒劲有力,笔锋如刀,熟悉如昨,一看便是顾远晟的字迹。纤细的手指轻轻拿起纸条,沈清言低头凝视着。这样的字也曾无数次地出现在给她的信笺上,那时她看着字迹,心中满是期待和甜蜜。可是如今,这些字却带着另一种味道……
秦衡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大人说,沈先生若有需要,尽可随时吩咐。”说完,他微微躬身,再次行礼,便转身告辞。
秦衡正准备离开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接着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子匆匆步入,正是柳泽临。
柳泽临很快认出秦衡,知他是顾远晟的贴身侍卫,微微一怔,略感意外。秦衡见状,微微拱手,“柳山长。”随后,未多停留,转身离开。
柳泽临点了点头,目送秦衡离去,才转过身,目光落在沈清言身上,见她手里仍拿着盒子里的纸条,沉吟不语。
今早他刚到书院,便得知沈清言因病请假,安排好书院里的事务,便匆匆赶来探望。
“沈先生,伤势可好些了?”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沈清言这才从纸条上抬起头来,似乎有一瞬间的怔忡。柳泽临第一次见到她的眼中出现这样的茫然,她一向都是冷静的、沉稳的。
“已无大碍,感谢柳山长关心。”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柳泽临走上前,将随身拿来的草药包交给秋月,低声道,“此方可助活血祛瘀,缓解肿痛。”包内装着川芎、红花、杜仲、骨碎补等名贵药材,散发出淡淡的草木药香气。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快速地扫了一眼沈清言手中的盒子,盒子里是人参和纸条。显然是秦衡刚刚送来的,他心中顿时明了,那纸条上必是顾远晟的字。沈清言刚才的失神,想必是因为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他没有看清楚,他不知道为何这张纸条引得沈清言失神。
他心中一阵酸涩。
他看出沈清言的情绪不高,便没有再多做停留,两人寒暄了几句,柳泽临叮嘱她,不必着急去书院,他会安排其他教习替她的课,然后便起身告辞。
柳泽临乘马车而来,回去的路上,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的宽阔街道上,车轮在平整的青石板路面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柳泽临半倚在软垫上,双手交叠于膝,目光低垂,似乎在凝思。
马车的轻微晃动仿佛成了时间流逝的声音,而他的思绪,早已远离了眼前的街道,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初见沈清言的时光。
那时,沈清言刚刚到书院,年纪轻轻的她,初来乍到,便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许多年长的教习觉得她年少无经验,质疑她的资历。然而,柳泽临毫不犹豫地力排众议,决定让她留在书院。
他之所以如此坚定,是因为父亲柳显宗的指示。柳显宗作为江南女子书院前任山长,学识渊博,声望赫赫,尤擅经史,素来受人敬仰。他一直是书院内外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至于为何力保沈清言,父亲并未多言。
他记得,沈清言站在讲台上,眼神冷静,语气清晰,尽管年轻,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度。她不多言,也不刻意迎合别人,默默地用自己的才华证明了自己。
两年过去,沈清言不仅没有让人失望,反而在书院赢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她的冷静与聪慧,早已成为书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回忆至此,柳泽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两年的时间,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冷,却也渐渐让他产生了不同的情感。
他明白,无论是沈清言的背景,还是她的能力,都远不止他所见的那样。
——
秦衡回府,步入顾远晟书房,轻轻拱手道:“大人,属下回来了。”
顾远晟从案头的卷宗中抬起头。
秦衡道:“沈先生的气色,比昨日已有好转。”顾远晟闻言,眉头微舒,双目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放松之色。
秦衡停了片刻,又道:“属下在离开时,遇到了柳泽临山长。”
顾远晟眉头微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低声问:“柳泽临?”
“对,他也是去探望沈先生,来得行色匆匆。”
“他倒是去得挺快。”顾远晟一哂。
秦衡继续道,“沈先生倒未显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柳泽临,神色间格外关切。”
顾远晟握住桌上的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眸光微沉。
秦衡微微犹豫,最终还是低声说道:“主子,有一事,属下不知是否应禀报。”
顾远晟抬眼看向他,语气淡然:“说。”
“属下见沈先生拿着您送去的纸条时,神情有些恍惚,甚至连柳泽临进门都未曾察觉。”
顾远晟的眸子微微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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