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顾远晟从官府出来,今日事务繁重,走出门来,他不禁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头吩咐秦衡先回府,自己则信马由缰。等他回过神来时,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沈家门前。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沈家门前。这条街道虽然不是处在城郊,但是很安静。路面上没有过多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特有的湿润。大门紧闭,院子内有葱郁的树枝,发着嫩芽,从墙头斜斜伸出来。
顾远晟勒紧辔绳,缓缓地停下了马。已经三天没见过沈清言了,不知道她的脚伤恢复得如何。
他略一迟疑,还是下马来叩门。大门打开了,沈家的门房出现在门口,年约六旬,面容和蔼,眼中带着几分老成与稳重。上次顾远晟来送沈清言姐弟俩回来,门房曾见过一次顾远晟。
他见到门外站着顾远晟,立刻恭敬地屈身行礼:“顾大人。”
顾远晟淡淡地点了点头,“沈小姐可在家?”
“小姐一早便出门去了,少爷也去了学堂。”
顾远晟纳罕,“沈小姐受伤可否痊愈?在本城可有亲戚?”
门房面露难色,“小姐可以慢慢行路,至于小姐去往何处,老奴不知。”
顾远晟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多谢告知。”然后他转身,翻身上马,慢慢离开。
——
几个时辰前,一辆马车在春光中,慢慢驶出繁华的街市,驶入城郊的一处静谧之地,穿过蜿蜒的小径,最终停在一座古老的院落前。
院内竹林环绕,四周绿意盎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气。院落一角是书房,周围则是一些简单的木屋和药材架。天光透过疏落的枝叶洒在地面,温暖而宁静。
沈清言身着淡紫色素衣,头戴帷帽,从马车下来。院门口的青衣小童仿佛知道有人要来访似的,看到马车停下,立刻走上前来。
沈清言颔首,任青衣小童搀扶着自己。
书房正位于院落一角,修竹掩映,十分幽静。沈清言缓缓走进去,见方景安正坐在竹榻上,前面的桌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医书。方景安身穿简朴的深青色长衫,面色清瘦,却透着一股沉静的气质,白发如雪,倒显得更加睿智。
书房内弥漫着药草的香气,空气清新,窗外几缕阳光透过竹帘洒在地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义父。”沈清言走过去,微微躬身行礼,“您最近可好?”
“还好。”方静安仿佛已经知道沈清言要来,眉宇间带着几分慈爱,“你之前寄出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他示意沈清言坐下。
沈清言摘下帷帽,露出她那如玉般的面容。
方景安察觉到她走路时的微妙不便,问道,“脚受伤了吗?”
沈清言轻轻摇了摇头,“前两日不小心扭伤脚踝,已无大碍。今日不必去书院,故此前来求义父解惑。”
方景安微微点头,“霖川可好?”
“多谢义父挂心,霖川一切安好。”提起弟弟时,沈清言眼中不禁多了一些柔情,“我今日特地等他去了学堂,才来这里。”方景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青衣小童为沈清言斟上茶后,悄悄退了出去。
沈清言轻啜一口茶水,低声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方景安沉默片刻,“正如你从苏家得到的信中所料,你父母的死,并非偶然,那些背后的阴谋可能远比你所知的更加复杂。”
沈清言抬起眼,望向方景安。
方景安的神色沉了几分,“我所知的有限,毕竟当时的局势复杂。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沈清言心中一阵冰冷的感觉悄然升起。她虽早有察觉,但从义父口中听到如此明确的话语,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她不禁低声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方景安看了看她,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复杂,“有些事情,清言,你不必太过急于追求答案。仇恨,虽可驱使人前行,却也能让人迷失自己。”
沈清言的手微微握紧,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却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她缓缓开口:“义父放心,我自知分寸。只是一些线索已然浮出水面,若再不加紧,恐怕会错过。”她看向方景安,目光里隐隐带着几分坚定,“而且,我不能让父母的冤屈一直悬而未决。”
方景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轻轻点头,“仇恨,虽能驱使人去战斗,但也需谨慎。你所走的路,恐怕比你想象的更为险恶。”
沈清言深吸一口气,“义父,我一直记得您的教诲。”
方景安继续说道:“两年前,你能进入女子书院,固然是我为你安排的身份,为的是让你能在这里扎根。但是,你确实也不负我望,在女子书院也得到了有用的信息。”
沈清言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这只是一个开始。”方景安道,“但请你一定记住,江南并不简单,那里隐藏着许多你未曾察觉的势力。无论是书院中的那些人,还是背后的隐秘势力,都是你复仇路上的一部分。要想了解更多,得从这些线索入手。”
沈清言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会继续探查下去。”
方景安看着她,眼中满是欣慰,“复仇之路虽长,且险,但无论何时,你要时刻记得,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活。”他顿了一下,眼中已经多了一抹温和,继续道,“你母亲如果还在人世,也不希望你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记住,你活着,不仅仅是为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沈清言的心头微微一颤,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无处遁形,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她低声应道:“我会的,义父。”
她的眼眸轻轻低垂,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话。过了片刻,她轻声开口:“义父,您可能已经得知,最近从京城新来的按察使……”
方景安目光深邃,“你是想说,他是顾远晟?”
沈清言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点头。
方景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二人自小青梅竹马……”他沉默片刻,再次开口:“如今你的容貌,已与昔日全然不同。他应该不会认出你才是。”
“但他似乎对我有所怀疑,有时候,明显地能感觉到他的试探。”沈清言轻轻地说。
“顾远晟……”方景安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没有波动,但眼中却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也变了,如今也是个厉害的角色,权谋深重,手段狠厉。他来江南,除了调查官场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沈清言的心微微一沉,“您是说,他的来意不单单是按察使之职?”
方景安眯了眯眼睛,点点头,“正是如此。”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自从皇上病重的消息传出来,朝堂上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太后扶持贵王的意图越发明显,而贵王,也急需借助太后的力量。然而,太后与贵王之间的权力斗争,始终未曾停歇,贵王既需她的庇护,却又忌惮她的权力日渐壮大。”方景安转过头,眼神如刀般锐利,“顾远晟自入仕以来,一直与贵王一脉走得很近。”
沈清言听着,眉头紧蹙,“那么,顾远晟来江南,也是要在这场权力斗争中扮演某个重要角色?”
方景安的眼神暗了下去,低声道:“他来江南的目的,可能正是为了帮助贵王巩固江南的权力基点。”
沈清言没再说话,陷入沉思之中。
窗外,春风轻拂,几缕阳光穿透竹林,洒在窗棂上,温暖却不刺眼。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仿佛连时光都在这片刻静止。然而,沈清言知道,风暴已经悄然来临。
沈清言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傍晚的微风中带着几分凉意。门房和秋月早已候在门外,见马车缓缓停在院门口,秋月立刻上前,小心地搀扶着沈清言下车。
门房上前行礼,神色恭敬,“小姐,今日江南按察使顾大人来过。”
沈清言脚步一顿,略一抬眸,“所为何事?”
门房如实答道:“大人只问了小姐的伤势是否好些。”
沈清言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穿过长廊时,路过沈霖川的房间,里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清言略一停步,对秋月示意了一下,门没关,沈清言走了进去。
房间里,沈霖川正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往墙上挂风筝。墙上已经挂了一只风筝,是前几天踏青时他们一同买的,颜色鲜艳,纸面上画着一只展翅的燕子。
此时,他手中还拿着另一只风筝,风筝纸质素雅,色泽清润,纸面上的画工细腻精美,明显比他们买的那只更为华贵。
沈霖川一回头,见到沈清言进来,立刻咧嘴一笑,“阿姐,你回来了。义父好吗?”
沈清言随手将帷帽放在旁边,坐到椅子上,笑着点点头,“一切安好。”她的目光落在沈霖川手中的风筝上,随意地问道:“这个风筝哪里来的?好像没见过。”
沈霖川顿了一下,低头系着风筝的线,语气略显含糊:“一位好友的,我暂时替他保管。”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明显的红晕。他低着头,不敢看沈清言,忙着将手中的风筝挂到墙上去。
沈清言微微挑眉,目光在那只风筝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风筝的用料与画工,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家所有之物,更不像是“好友”随手赠予之物。
但看沈霖川的神态,她也没有深问,只是淡淡一笑。
“挂好了?”沈清言语气温和,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反应。
沈霖川如释重负,点点头,跳下椅子,笑着说:“阿姐,这两只风筝挂在一起,好看吧?”
沈清言的目光从风筝移到弟弟的脸上,见他神色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与羞涩,那一抹害羞几乎昭示着他藏不住的小小心事。她不禁失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的手轻轻覆在椅子的扶手上,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义父方景安今日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那些暗藏玄机的线索,那些未解的真相,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逐渐笼罩她。
她轻轻眯起眼,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笑意,心底却早已掀起阵阵波澜。窗外天色渐暗,微风轻拂窗棂,送来草木的淡淡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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