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院中春意正浓,绿柳轻垂,修竹婆娑,风吹过时,竹叶发出阵阵清响,清幽雅致。江南的春光果然不同于京城,此时京城仍是春寒料峭,寒意肃杀,江南已经一派春光。
顾远晟负手立于庭院中央,身形挺拔,神情淡然,目光却微微游移,似有所思。他抬头望了望半空中摇曳的枝叶,心中却突然浮现出那日马车中的目光——一瞥即逝。
这时,一声通报从堂外传来:“启禀大人,各衙门诸位主事已至,候命参见。”
顾远晟收回思绪,目光一敛,抬步向正堂走去。他的身影沉稳而挺拔,气势不显自威。站在不远处的秦衡见状,立即快步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脚步轻捷无声。
正堂内,早已列队肃立,堂中一片沉寂,只有低垂的目光与偶尔响起的衣袂轻动。
堂内左右分列两排,各机构主事官员齐齐而立,衣冠整肃,神情恭谨。
顾远晟步履从容,长身玉立,眼神扫过众人,手中持着一册花名簿,翻开后随手交给身旁随从,淡声道:“点名。”
随从依次念过花名簿上的名单,每有人应声,顾远晟便微微点头,眉目间却始终不见波澜。
点毕,顾远晟转过身,语气沉稳却不失威严:“近日江南有何要事或活动?”
堂中短暂的安静后,一人从队列中缓步而出,拱手道:“回大人,近日江南女子书院将招新生。此乃书院一年一度的大事,诸多世家大族皆派子女应试。倘若大人得空,学生、教习定蒙恩惠。”
说话之人身着儒衫,衣袖宽大,神色温雅从容,正是书院山长柳泽临。他的声音清润如玉,透着江南士人的文雅气度,言辞恭敬,却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从容。
顾远晟微微挑眉,目光掠过柳泽临片刻,语气平淡地答道:“书院一事,不过是本地士族之间的家学事务,选生员本是院方职责,本官无意干涉。”
柳泽临从容作揖,语气依旧温和:“大人所言极是。然江南女子书院为一方盛事,纳新时许多世家望族皆会亲临,若大人到场,既可振士风,又可彰显朝廷恩泽。”
堂中众人目光微动,似乎也在等待顾远晟的答复。
顾远晟眉间微蹙,显然对此并不甚感兴趣。他沉默片刻,略一颔首,“届时再议。”
柳泽临闻言,笑意未减,微微躬身:“是,谨遵大人吩咐。”
离开按察使司后,柳泽临径直回到书院,立刻召集开会,布置即将到来的纳新事宜。
书院内一片忙碌景象,整个书院都弥漫着紧张又兴奋的气氛。
过了两日,中午还是晴朗万里,到了傍晚,却突然乌云翻滚,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廊檐上,点缀着江南春日的几分微凉。
沈清言埋首于工作,直到屋外的雨声渐渐密集,她才抬头望了望窗外昏暗的天色,轻轻舒了一口气,起身整理桌案,匆匆离开书院。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雨幕笼罩了整个院落,连曲折的长廊也显得寂静而遥远。
柳泽临从内院缓步走出,手执一柄素色油纸伞,微微侧身挡住她前行的路。
“沈先生,这雨越下越大,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
沈清言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疏离:“多谢山长关心,但我已备了马车,在外候着,不敢劳烦。”
柳泽临微微一笑,并未坚持,只抬手示意:“路滑雨大,请先生务必小心。”
“先生亦如此。”沈清言颔首轻答,随即转身迈入雨幕。
夜色如墨,凉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雨点急促地敲打着地面,溅起细密的水花。
沈清言步上马车,坐定后,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廊檐,神色渐渐沉静下来。
车厢内,雨声如鼓,风声透过缝隙钻入,带来几分凉意,伴着轻轻摇晃,似将她卷入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车身一阵晃动,沈清言下意识地抓紧车壁。
这时,车夫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沈先生,泥泞路滑,马车陷进去了。我这就去寻人帮忙,您请安心等候。”
“去吧,小心些。”沈清言低声回道,听着车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手却仍扶在车壁上,心底浮起一丝不安。
雨越下越急,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马车内的一盏小灯洒下一圈微弱的光。风雨交织之中,车厢内显得愈发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雨声。
——
春雨中,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一派歌舞升平之象。烛光与笑声交织。今日,江南士族和地方官员齐聚一堂,为顾远晟接风洗尘。
顾远晟端坐主位,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之感。众人心知,这位京城来的按察使不过是暂驻江南,前途无量。宰相之子的身份,早已让人对他礼敬三分。
觥筹交错之间,顾远晟微抬眼,看向窗外。雨势正急,远处天幕一片漆黑,风声夹着雨声隐隐传入。
宴席上歌女的曲调婉转清扬,琴声如流水般动人,笙箫合奏更添几分风雅。顾远晟执盏听曲,神色清冷。
他饮尽杯中酒,薄唇微抿,淡淡开口:“宴已尽兴,就此散了吧。”
宴罢时,雨已下得极大,夜色深沉,风雨交织。
“顾大人,夜雨难行,需不需派人送您回府?”一位同僚殷勤相问。
顾远晟摇了摇头,声音沉稳:“不必。本官醒酒正好,随从备伞即可。”
雨夜中,顾远晟撑伞缓步而行。沿途风雨飘摇,湿润的江南空气让人微醺的头脑略显清醒。
街巷寂静无人,雨声拍打在伞面上,更显得这夜深沉而安宁。
秦衡手提灯笼,快步跟上。
顾远晟目光透过雨帘落在远处一辆歪斜的马车上。也许是酒意的缘故,他的思绪微微有些涣散。
秦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皱眉低声提醒:“这天黑路滑,雨大风急,您若执意管这闲事,小的替您去。”
马车的车夫不在,雨幕遮挡了车厢内的光影,显得格外孤寂而突兀。
不知为何,顾远晟内心仿佛被蛊惑了,低声道:“不用。”说着便迈步上前。
此时,沈清言静坐在马车中,手指轻搭在膝上,上车时裙角不小心沾了雨水,此刻湿凉的触感透过衣料贴在肌肤上,隐隐带着几分寒意。
她感受着那份寒意,目光落在摇曳不定的灯火上,有点出神。
灯影忽明忽暗,仿佛雨夜的风息吹动了那一点微光,散作层层叠叠的涟漪。
光影映入她的眼眸,却似被某种深沉的情绪锁住,静静沉在眼底,仿佛是一场无法散尽的旧梦,偶尔被撩起,又倏然消失在心底深处。
突然,车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隐约混杂着雨水轻敲伞面的声音。
“车中可有人?可需在下相助?”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雨声而来,带着几分关切与探寻。
沈清言听到的瞬间,身体微微一僵。这个声音……
尽管已经褪去了年少的清越,比记忆中低沉了几分,夹杂着岁月磨砺后的沉稳,却仍带着某种熟悉之感,仿佛从时光深处穿越而来。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膝上的衣料,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听到了过往的幻象。
她缓缓撩起车帘一角,借着微弱的灯光向外看去。雨雾朦胧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伞沿滴落的雨珠遮住半张面容,却掩不住那熟悉的轮廓。
棱角分明的脸庞,眉眼间带着沉稳的冷峻,少年的意气风发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打磨出的从容与深沉。
他站在那里,伞下的灯影映在他身上,朦胧间透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沈清言的手轻轻一抖,车帘一角失了平衡,垂下几分。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随即垂下眼睫,将内心的波澜压了下去。她放下帘子,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我家车夫很快就回来,不劳烦您费心。”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雨声中听在顾远晟耳中,却激起了他内心深处一丝久违的悸动。
顾远晟眉头微蹙,忍不住上前一步。伞沿微微低垂,挡住了更多雨滴。顾不上礼仪,他目光向车内探去,想从帘隙中看清帘内之人。
但是帘内的影子已迅速将帘幕放下,灯光从帘子下的缝隙中漏出,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心中微微一沉。
帘内,沈清言双手交叠在膝上,却无法止住微微发凉的指尖。
她闭了闭眼,身体缓缓靠回车壁,雨声愈加急促。十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被撕开了口子。
正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车夫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赶车的同伴。
“马车似乎出了问题。”顾远晟转头看了车夫一眼,声音淡淡。
“多谢公子垂问,小人已经请到帮手了,劳您费心。”车夫躬身施礼,语气恭敬。他和同伴两人很快用力合推马车,将陷入泥中的轮子一点点托出。
顾远晟不再多言,目光却仍停留在马车上。雨声如织,他心中隐约泛起一种无从捉摸的熟悉感,似乎刚才的那一声“多谢”,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某个声音。
伞下的他久久没有动身,直到那辆马车重新平稳,缓缓驶离视线。
是梦吗?
——
深夜,雨已停,微风拂过,带着三月夜晚的些许凉意。
沈清言伏案而坐,烛光映照下,她手中的笔在纸上缓缓划过,字迹清隽有力。
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振翅声,紧接着,“扑通”一声轻响,一只信鸽从夜空中落在窗前的栏杆上。
她抬眼,随即起身,将鸽子轻轻抱入怀中。
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筒,她熟练地解下,从里面拿出一卷细小的密信,展开阅读。信中短短数语,却让她的目光微微一冷:
“新皇即将继位,当年沈氏灭门一事或有浮出水面之机,需速查相关证据。”
烛光微颤,照亮她攥紧信纸的指尖。她站在书案前,目光凝在信纸上片刻,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雨夜的那个身影。
“顾远晟。”
伞下的他,冷峻成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无论时光如何改变,眼神深处那一抹熟悉,还是瞬间击中了她。
那个曾经与她订下婚约的男人。
十年前,沈顾两家世交,父亲为她定下这门婚事。她还记得那一日,他来沈家做客,长辈们有意无意地打趣她,她红着脸跑出去,站在庭院中的桃花树下。
那时的他,嘴角含笑,目光温润,朝她走来,眉眼间尽是少年人的明朗。
她抬眸看向火焰,缓缓将信纸凑近火焰。
火舌迅速吞噬了薄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提防顾家人……”火光中,仿佛又响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父亲话音未尽,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这些年来,她苦苦追查,找到的每一条线索都不约而同地指向顾家——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早已刻意布下的迷局?
火光跃动,将她的脸庞映得明暗交错,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少年眉眼清朗,站在桃花树下唤她“莲儿”。
燃尽的灰烬从她指尖落下,划出一道细微的弧线,坠入烛台旁的瓷盘中。
她垂眸,将火焰轻轻吹熄,室内顿时归于一片寂静,她站在窗边,静静地望向夜空。
夜风掀起窗帘的一角,露出院中的一片桃花,月光穿透乌云洒下,落在她的肩上,柔和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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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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