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流水无情

虽已是夏末,吹来的风却还掺杂着些热气,将萧昭扰得心乱如麻。

窗外景色清丽,萧昭却无心赏玩,只在心底期盼着萧钰能早些接她回去,以免她与南帝打照面,空惹南帝厌烦。

即使在淮安候府,她也不喜欢青棠桃夭时常守在她的身侧,这让她很不自在,故而请了屋子里的宫人出去后,她再次翻看起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以此打发时辰。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静下心来,时不时探头向外看去。

这次抬头看时,她瞧见有一列人向这边走来。

皇后身着黛色长裙,腰配朱红凤绦,头梳凌云髻,妆容分明清雅,却不失沉稳大气,身侧是一身着同色绸服的男子,男子比皇后高出一个头,面色沉稳内敛,一双眸子情绪不明,跟随皇后,不疾不慢地走着,嘴角牵起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虽数年未见,只一眼,萧昭便认出了自己的父皇,南帝。

许多年来,她从不同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冷血无情,上位便处置了教养自己的摄政王及其党羽,有人说他雄才大略,有经世之才,少年天子,挽救南国于水火,造就南国现今的繁荣盛世……却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是什么样的。

她看到帝后伉俪情深,一如多年前她求助无门的那个午后。

慌乱之下,萧昭躲在置衣的楠木屏风之后,她想,南帝应该不愿见到她。

果不其然,帝后到了屋子,皇后诧异,召来服侍萧昭的宫人问:“三公主哪里去了?”

皇后一向仁和,宫人却俯首,不住磕头请罪,“陛下娘娘恕罪,三公主说是习惯一个人独处,不让婢子们跟着。”

皇后向屋子四下张望,不待南帝开口,便转身对磕头的宫女训斥道:“糊涂东西,还不下去找你团姑姑请罪。”

见南帝不语,宫人方敢告退。

屋子里只余帝后二人,只听南帝徐徐开口道:“你看看你着急的样子,你宫里的人,我哪敢动。”

分明是责备,语气却懒散舒倦,并无怪罪之意。

皇后莞尔一笑,赔罪般挽上南帝的手,“还不是你平时总是冷脸,看那萧祁如今的样子,都是跟你学的。”

南帝无奈,回握住南后的手,“我听你的,来也来了,她不在,可不是我不愿意见。”

南后点头,“是是是,真是可惜,难得进宫一趟,她却见不到她英明神武的父皇了。”

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帝后,私下却没有一点架子,像对拌嘴的孩子。萧昭垂首,心底感慨万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皇,即使是在母妃最受宠的那几年,父皇眼底,都总带着几分冷淡的疏离。此刻,在只面对皇后时,他们之间,却没有尊卑贵贱,只是寻常的父母和夫妻。

其实皇帝要想见一个人不难,只是想不想见的问题。

夏日已近尾声,窗外寂静无声,蝉鸣亦不可闻,萧昭躲在屏风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后背渗出细密的汗水,打湿新换的衣衫,萧昭亦不敢起身,生怕帝后去而复返,发现她如此欺君的荒唐。

“阿昭?”和煦如清风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打破了这度日如年的岑寂。

萧昭哑然无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萧钰却走进里间,绕到屏风之后,发现脸色惨白的萧昭,柔声询问道:“躲在这里做什么?”

看见萧钰,萧昭才缓过神来,亦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倏地扬手,上前用力环抱住萧钰。她当然不是害怕见到南帝,只是她明白,南帝对她的厌恶一如往昔,偌大的南宫,她再没有人可以倾诉和依靠,除了萧钰。

她轻声开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萧钰显然有些无所适从,他抬手,又收回,只有轻咳示意。

萧昭这才抬眼,看见探头望向屏风以内的萧豊。

萧豊呆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许久以后缓过神来,待与萧昭四目相对时,方缩回脑袋,退了出去。

外间,是没有他这般好奇心的太子萧祁与公主萧旭。

萧豊退回外间,看向姐姐,欲言又止,恨自己一时多事,只好耷拉着脑袋,躲在萧祁身后。

一时间,又是针落可闻的寂静。

萧祁脸色阴沉,对萧旭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才是一类人。”

萧旭望向内间,眼底平淡如水,看不见悲喜,声音亦是淡然,“哥哥不必提醒我。”

昨夜月色如水,虽未得萧昭明确答复,萧旭却已经洞察到萧昭掩盖不住的少女心事,彼时,她已下定决心成全萧昭的心事。毕竟,萧昭与南宫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情感,自然亦无须避讳萧钰的身份。

萧祁欣然转身,向屋外走去,此时,屋外已是艳阳当空,一如往常的许多个夏日一般,他的心境却没来由的平和了许多。

回去的马车里,萧钰闭眼,脸色如常。萧昭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将头垂得很低,声如细蚊,喃喃道:“对不起阿钰,让萧旭误会了你我。”

萧钰错愕抬眼,片刻后,和声道:“阿昭,我理解你的处境,你离宫多年,一直期盼着能有一个家。如果你愿意,淮安候府,永远有你的一间屋子,况且,没有什么好致歉的,你并无过错。”

“她也,乐意见到你如此。”

在萧旭的心底,希望所有人得偿所愿,除了她自己。

“那么你呢?”萧昭试探问道。

“我?”他刚行冠礼,正是最好的年纪,身上却自带萧索之感,语气悲怆,只让人听来更添伤感,“那日,你应该听到我同阿沅的对话了吧?”

萧昭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萧钰,试图从他平和的眼底洞察出一丝破绽,可惜没有。

“启圣节要到了。今年的启圣节不同往年,陛下刚收复西洲失地,各国来贺,其中不乏皇亲贵戚,名为贺寿,实为联姻求和,到那时,尚未婚配的公主、郡主,甚至世家千金,都会在备选之列。阿昭,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做出选择,而不是被选择,远嫁异国他乡,你明白吗?”

萧昭点头,直视萧钰的眼睛,眼底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坚毅,“我早已做出选择,你明白吗?”这一眼,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想为自己再争取一次。

只是她试探再试探,他躲避再躲避。

萧钰一生清明磊落,眼底向来清澈纯粹,萧昭常常在想,萧钰当为明月托世,才能清正气质之下,又裹挟着冷冽萧瑟之感,让她时而感到亲和,时而又感到疏离,正如此刻,萧昭试图探究起萧钰波澜不惊的眸子之下宠辱不惊的情绪,她脱口道:“既然与萧旭毫无可能,为什么不考虑我呢?”

话音落下,连萧昭自己,也会为自己的直言所震颤,可是直言本就是她原来的性子,岁月蹉跎,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萧昭又补充道:“年少时,常见父皇母妃相处,我看得见母妃眼底期盼的情绪,失落的情绪,喜怒哀乐皆系父皇一人,那时候我不解。直到待在一个人身边时,我会想要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想要去执起他孤独落空的那只手,会为他的成就感到喜悦,会在他触犯龙颜时担惊受怕。”

“其实,在我不明白什么是爱的年纪,我就早已经爱上他了。”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很轻。

其实,她也很自私,她也曾窃喜萧钰的拒婚。

她说了很多的话,萧钰却只是垂下头,将手中的白玉扳指捻了捻,淡然开口道:“阿昭,倘若我们没有身在皇室,该有多好。”

萧昭不解,只听萧钰继续道:“如此,你便可看见更为广阔的天地,结实更多优秀有趣的人。”

马车并未在淮安候府停下,而是驶到了郊外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院子不设篱笆,以菜园做界,园子之外有两棵桃树,树上果实所剩无几,想是被过路的人摘下解渴充饥用了。

萧钰领着萧昭径直进了园子尽头的小屋,屋子未落锁,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床一书架,西面落有两面窗,窗外是一小片竹林,清风拂过,竹影婆娑,将斑驳竹影映照在桌上,形成如画光影,屋子亦随风掀起竹叶清香的味道。

萧昭好奇问道:“这是谁的院子?”

萧钰答:“谁都可以。”

萧昭更为不解,萧钰便解释道:“南北来往频繁,我在必经之路上设了间草屋,供过路人休憩,偶得闲暇时,我也会在此处小住。”

“你不怕有人居心叵测,霸占了这方良地。”

萧钰笑着摇头:“我托给附近的一位老人家管理,老人家无儿无女,亦无田地,人世间了无牵挂,我托付给他这桩差事,也算是给他自食其力的能力。”

言语间,一步履蹒跚的老人自屋外现身,老人身着粗布麻衣,面容却和蔼慈善,笑脸盈盈道:“老远就瞧见了公子的马车,公子可要在此处用晚膳?”

萧钰领了萧昭迎出门去,揖礼道:“不劳烦您,我只是带我妹妹来看看,天黑前要赶回城里去。”

老人点点头,笑着向萧昭作了个礼,“贵人好。”

萧昭服身,“劳烦老人家照看这座院子了。”

老人笑着摆手,“公子心善,不过是给我小老儿找个寄托罢了。”

萧昭侧目看向萧钰,斜阳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他面容温润如白玉,望向远处时,眼底盈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远处一望无际,萧昭读不懂萧钰眼底的悲伤,也不明白萧钰此行的目的。

其实她对萧钰,知之甚少,却妄想托付终身。

大家端午安康~记得吃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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