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风雨欲来

虽是初秋,傍晚裹挟着溪水而来的风却已有了沁人凉意,彼时远方苍穹染上一片金灿灿的黄,映在丹桂飘零的溪水里,仿若有夕阳无限好之意。只是相较起来,身在竹林幽处的萧昭却觉萧索,她裹紧了身上衣袍,却并不解寒意。

身后有披风轻轻搭上她的肩,她回身看去,不知何时,元翕已经出来。他面色从容,并未在意萧昭的目光,而是寻着霞光,望向那看似波澜不惊的溪面。

风又起,竹叶潇潇,秋意本就惹人伤怀,屋内却再次传来瑟然琴音,如泣如诉。

回去的马车上,萧昭问:“梅姑是谁?”

元翕答:“一个故人。”

你竟有在沁芳阁的故人?萧昭暗自思踌着,却并未将心中疑惑表达出来。如今入了秋,不知怕冷的桃夭此时身在何处,是否有这样的披风保暖御寒,念及此,她又问:“看来,桃夭的失踪,与萧顺有关?”

元翕抬眼,一双眸子深深打量着萧昭,“他是你大哥,你还要查?”

萧昭坦然道:“有的人虽有血缘纠葛着却行同路人,有的人虽生来陌路,却能惺惺相惜走到一处。大人也许会觉得我是个冷漠的人,但是人情冷暖向来如此,大人是不会明白的。”

元翕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个才过笄礼的女子,“你年纪不大,活得倒是通透。”

萧昭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睥睨向元翕,拱手假笑道:“彼此彼此,大人承让。”

话音将落,马车陡然停下,拱手行礼的萧昭身下不稳,向身前元翕倒去,元翕后退半步,避免萧昭再次倒在他的怀里,只靠双手紧紧扶住她,望向车外问:“怎么了?”

阿璨探了半个脑袋进来,看见二人相携场面,忙又退了出去,颤颤巍巍道:“是……是郡主。”

萧昭被元翕抓住手腕,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直至阿璨向车内探身时,她方忙不迭地抽手出来,掀帘向车外看去。

只见一身着素衣绸服的女公子立于马前,于马车不过半步距离,倘若不是阿璨停车及时,女公子一身素衣,恐要落得狼狈不已。只是女公子从容自若,也只有在看见掀帘而望的萧昭,她眼底先是闪过一丝诧色,而后面上生起浅淡的一个笑,隔着马车,对着萧昭所在方向遥遥行了个礼。

那日在农家小院,萧昭想见当时误以为是刘承胥的元翕时,就是这个女公子引的路。萧昭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而后很快又缩回车内,看着面不改色的元翕,心虚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元翕展开他那把鎏金骨扇,轻轻摇了摇,一脸打趣地看向方才还振振有词一脸坦然,此刻却生怕被戳破身份的萧昭,落下一句“放心,自己人。”而后起身向车外走去,还不忘嘱咐阿璨道:“将公主安然送回侯府。”

待他们离开后,萧昭挪向车门,问赶车的阿璨道:“那位姑娘,我方才……听你唤郡主?”

阿璨缓缓驱着马,笑道:“公主是想问她是谁吧?”

他的眼底永远噙着笑,仿佛世间从没有让他忧心的事情,朗声继续道:“温嘉,摄政王之女,自出生起就受封柔宜郡主,素有娴名,诗书双绝,号东梁女诸生。”

“与我们令君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一层窗户纸就差捅破。”他又小声补充着。

萧昭不禁嗤笑道:“他那样的人,还有情意?”

阿璨又勒了马,转过身一本正经道:“公主可是对我们令君有什么误会?”他挠了挠头,青涩的五官为难地挤在一处,看似是深思熟虑一番后又道:“我家令君在外名声确实不好,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主这两日,与我家令君相处得,不是挺愉快的吗?”

想到元翕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萧昭不禁摇了摇头,她又打探道:“他们去干嘛去了?”

阿璨回过身,缓缓驱起了马,他悠悠道:“孤男寡女,还能去干嘛?公主还是对我家令君少些好奇心吧。”

回府时天色已晚,天幕盖下一片黑,淮安侯府一如从前许多个夜晚般静悄悄的,萧昭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她悄悄回到院子,关上院门,青棠迎了出来,见了萧昭一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男装,蹙眉道:“公主去哪里了,回来的这样晚?”

萧昭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悄声问道:“侯爷回来了吗?”

青棠为难地看向屋子,萧昭这才发觉,她的屋内,点了一盏灯,那盏灯孤零零地,算不得敞亮,她却恍然,解下身上披风递给青棠,耷拉着脑袋朝屋子走去。

萧钰于孤灯之下,以手执卷,凝神卷中,烛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于门上,萧昭正欲敲门,手却停留在了门上影子处,她的手,缓缓滑过影子的侧脸,心下油然升起一股落空感。

沉寂片刻,她掩去眼底落寞,推门而入,面上挂着笑,“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萧钰抬眼看着一身男装的萧昭,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道:“手上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该来的各国使臣也已经都到了,启圣节没几日了,就早点回来,看看你。”

萧昭落座于萧钰身旁,拾起萧钰放下的书,拿起来看,是《南华经》,萧昭垂眼读了两句,只觉索然无味,便合上书,直直看着眼前萧钰,了然道:“你是有什么要紧的话想对我说,是吗?”

如若不然,他不会枉顾礼法,点灯待她到此时。

彼时烛火渐隐,屋内黯淡下来,萧钰起身,拿起剪子,将烛花挑去,待光线明亮些,他方问:“你与元翕,什么时候认识的?”

语气不淡不重,像是话着家常。

萧昭睫羽轻颤,复垂眼,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喃喃道:“早几日,在我同你提要替萧旭和亲时,于那座南北往来必经之路的农家小院里。一开始,我错认他为刘承胥。”

萧钰和声道:“阿昭,我并非干涉你交友自由,你想与谁往来,都没有关系,只是元翕……”他顿了顿,方才放下手中剪子,清明的眸子蒙上一层复杂的烛光,“他过得很艰难,远没有你看上去的那样光鲜,你招惹不起。”

“那么你呢?”萧昭抬眼,直直盯着萧钰复杂的眸子,鼓起勇气问道:“你是南国侯爷,与东梁的元翕往来,为什么?”

她捡起桌上的南华经,继续道:“你分明崇尚老庄之道,为什么,又要在这盘根错节的南国朝堂里,与北汉,东梁周旋呢?”

萧钰错开萧昭的目光,淡然开口道:“阿昭,你放心,我可以和你保证,我所谋划之事,无关南国社稷,亦不会伤及你家人分毫……”

“阿钰!”

这么多年来,这是萧昭第一次打断萧钰的话,决绝之后,她的手放于桌下,紧紧攥起,却也压不住脸色的惨淡,她颤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意的,从来就不是南国。”

“而是你。”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信。”顿了顿,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平复心绪,补充道:“于我而言,你,桃夭,青棠,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萧钰从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一丝震颤,平复之后,方才道:“我何尝不是将你示作自己的亲妹妹,所以才不愿你蹚这趟浑水。阿昭,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才不让我知道你与元翕的事情。但你哪里知道,棋子身不由己,执棋者举步维艰的道理?”

萧钰离开后许久,萧昭都痴痴望着那盏孤灯,待青棠将屋内烛火尽数点上,将要拿走这盏微弱之光时,她抬手止住,轻声问青棠道:“青棠,你在府上的日子久,能不能告诉我,阿钰与永安的事情?”

青棠的手一滞,略显迟疑道:“侯爷与永安公主能有什么事情?奴婢竟不明白。”只是她说完此话时,方才注意到萧昭眼神空洞黯淡,竟像是六神无主的躯壳般。

她想了想,抓住灯盏的手缓缓松开,于萧昭身旁坐下来,“奴婢以前,是陆娘娘宫里的人,公主或许,都记不得有陆娘娘这个人了吧?”

“陆娘娘是大殿下的生母,位份并不高,摄政王失势后,她也跟着失宠,宫中人尽散,年纪尚小的奴婢得皇后娘娘照拂,到未央宫当值。那时候,永安公主与太子殿下方才回宫不久。小侯爷对未央宫,竟比永安公主与殿下还要熟悉。因为年纪相当,皇后娘娘便常命小侯爷与两位殿下在一起玩耍,另一方面,也是能让两位殿下尽快熟悉南宫相关事宜。”

“只是二位殿下并不好相处。”

讲到此处,青棠顿了顿,“说得好听,是去北汉做客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去做人质。北后还在时,二位殿下还有所依靠,后来北后去世,永安公主被投了毒,险些活不过来,陛下以此发难,才接的两位殿下回来。所以刚回来的时候,二位殿下浑身带刺,谁都不相信。对于这个代替他们在未央宫住了数年的小侯爷亦然。”

“后来,也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情,这僵局才被打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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