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宝阁

晚宴持续到很晚,长鱼舟不胜酒力,被沈郁扶着回房。

屋内烛火葳蕤,纱帘吹落。半醉的人背倚隐囊,一双迷离醉眼沉着笑意,影影绰绰间瞧得不甚真切。

“忘忧,这便要走?”

沈郁瞧着自己被人握在手中的衣角,轻轻叹了口气:“我去要碗醒酒汤来。”

“不想喝。”长鱼舟向床内挪了些许,“坐一会儿。

沈郁依言坐下,又见醉人向自己招手。他俯身下去,冷不丁被微凉的指尖抵在眉心,面前人笑望他,语音缓缓:“皱了一晚上的眉,在想什么?”

沈郁一语不发,只将他的手捞入掌中,眼帘低垂,借灯火以目光描摹他的掌纹。

长鱼舟笑了:“看手相?”

沈郁只将他枯瘦的手掌包在掌中,万般疼惜般轻轻握着:“哥,那个小道长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长鱼舟一怔,失笑:“你还信这个?”

沈郁未置一言。

长鱼舟看破不说破,漫不经心反手握住沈郁:“其实他也给我算过寿数。”

沈郁屏息:“如何?”

“没算出来。”长鱼舟道,“一会儿算我是短命鬼,再一算又说我能安度晚年,自己也没个准信,便罢了。”

果不其然见得少年薄唇紧抿,长鱼舟颇有些无奈。他分明记得原先沈郁不信这些,怎么在予君阁这种把业障福报不放在眼里的地方待了些年,反倒信起命数来了。

长鱼舟只好把那折扇掏出来拍到沈郁手上:“你真信这是鲛人骨头?”

沈郁面色凝重:“可这扇子乍一看也不是凡物……若非真的,他图什么?是收了哥哥银钱,还是借这扇子给哥哥下了毒?”

长鱼舟忽然哑口无言。

确实,那个小道长将这折扇给他时并未要他银钱,扇子也并无异常之处。

长鱼舟不敢实话实说,他在心里默默向那小道长道了个不是,继而信口胡诌:“当然不是白给的,江湖神棍不是都指着这挣钱么?不过这折扇样式我着实喜欢,就买下了。”

沈郁质疑道:“哥哥分明说是他赠你的。”

长鱼舟哄骗道:“跟你说无妨,若让水良知道我从神棍手里买了把扇子,璇玑楼楼主被神棍骗了银子的事怕要在江湖传遍了。”

沈郁将信将疑,面色缓和些许:“那这把扇倒是很适合哥哥。”

“未来如何,我未曾想过。”长鱼舟笑笑,困意袭来,他阖了眼,声音渐渐弱下去,“只若竭力做好当下之事,想必日后便不会后悔。”

沈郁将这话细细咀嚼几次,方替他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翌日三人在厅堂用过朝食,百里遥唤老管家带话,唤沈郁苏言去宝阁挑挑自己喜欢的玩意儿。长鱼舟只道瞧上什么不必吝惜钱财,自有他这个当兄长的做师傅的掏腰包。

沈郁却说不用,这些年他在予君阁也积攒不少,担负得起自己与苏言的开销。只是钱财细软未带在身边,需长鱼舟先赊给他一些,待回予君阁再归还。

长鱼舟笑笑没当真,逍遥阁的东西样样金贵,哪是他在予君阁接几年委托就担负得起的。便道:“好,多少银子你自己记着。若是不够就记在我账上,好不容易来一次,莫要束手束脚错过心仪之物。”

二人在老管家带领下前去宝阁。宝阁并非一座楼阁,而是三座,分别陈列着奇珍异宝、名家武器暗器和防具以及江湖上稀奇罕见的小玩意儿和珍惜丹药草药,每座楼阁皆是三层,越是往上,所收纳的物件就越是稀罕贵重。

沈郁和苏言对奇珍异宝也没太大兴趣,只随着老管家入阁转上这么一圈,便转去第二座楼。

沈郁对第二个楼阁中的武器暗器和防具颇有兴致,在这儿不难寻得那些名家做制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些奇奇怪怪、不知用法的暗器。

苏言看不懂这些,但他并没去一旁闲坐,而是极有耐性地陪着沈郁一一看下来,不时向沈郁讨教一二。沈郁则借机与他讲了不少江湖事。

“如今江湖诸多势力总体分为三类。一些门派以匡扶正义为己任,他们建立武林盟,同气连枝,往来密切。武林盟主。现武林盟主是贤远堂堂主岳真。”

“与武林盟对立的势力以魔教为主,还有些判出师门恶贯满盈之人,零星散人不成势力,不多论述。”

“再者便是中立派。比如云集各地奇珍而售的逍遥阁、江湖最大情报组织兼杀手组织予君阁、精通岐黄之术的佰草山庄,还有哥哥所在的璇玑楼。”

正说着,二人走到个摆着匕首的柜台前。沈郁道:“今儿要给你选个匕首防身。你瞧瞧喜欢哪个?”

苏言道:“全听小师叔的。”

沈郁摇头:“贴身武器眼缘为重,你选。”

逍遥阁内的匕首大小不一,各式各样,但皆是精品。苏言挨个试过,选了一把最为精致小巧的。

这匕首细长,线条流畅,象牙刀柄,刀身雕花繁复,被光一照若有银光流淌,拿在手中也十分轻便省力。

老管家介绍道:“这把名‘月华’出自是禅坊康老先生大弟子李德章先生之手。康老先生已久不出山,如今市面上的禅坊之作属李德章先生的最佳。”

沈郁听见老管家提到康老先生,心里冷不防跳出“康隐”这个名字,目光落上自己腰间长剑,取下迎光一照,见剑柄暗处处赫然刻着六个小字:禅坊康隐之作。

沈郁顿时心跳如鼓。

这把安之,是康老先生康隐所出。

他的兄长究竟是耗费多少心神,才请得康老先生出山,为他打造了一把只属于他的名剑。

沈郁初时欣喜若狂,不多时又哽咽难言。想自己这般无趣又麻烦的人,何德何能叫他记挂于心;又恨自己未能为兄长分忧,空劳他憔悴至此。

这边纷杂的情绪被苏言尽收眼底,他小声试探:“小师叔?”

沈郁堪堪回神:“嗯?嗯,看中这把了?那就选这个。”

苏言也听出这匕首贵重,留在自己手中着实暴殄天物,连忙放下:“不,算了,我选个一般的就够了。”

沈郁重拾起匕首:“安心收着吧,一把匕首小师叔还是送得起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与长鱼舟有七分相似,连他自己没有察觉。苏言却一怔,随即垂眸低声答谢。

老管家把匕首给他们包起来递到下人手里,又领他们去逛下一个楼阁。下楼梯时,苏言打眼瞧着边上柜台上一处光亮一闪而过,遂驻足打量。沈郁察觉后走过来:“哪个?”

苏言遥遥一指,柜台最里面躺着个小巧精致的链子镖,镖头如冰棱,雕有祥云飞鹤,链条极细但结构考究,不易断,也很轻便。

老管家又适时道:“二位小公子请瞧,这‘鹤唳’镖头上有两个小孔,掷出时有鹤鸣之声,很是风雅。只不过这链子镖虽也是名家所出,但到底还是不如禅坊之作,图个好看罢了。”

苏言收回手,目光却是恋恋不舍的:“我看看罢了,走吧师叔。”

沈郁没移步,他把那链子镖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长鱼舟。

先前在予君阁那会儿,暗卿那些人聊到过链子镖,说狐狸曾以绳为链,系簪为镖地耍过这么一段,惊鸿掠影,镖如游蛇,英飒夺目。

失神片刻,他把这鹤唳也递到老管家手上:“难得遇见有眼缘的,一并包了吧。哥哥会链子镖,能教你。”

苏言谢过,眸中不知是欣喜亦或是有什么其他,他垂下眸子掩去其间情绪,只嘴角不住挑着,随老管家和沈郁走出去进了最后一座楼阁。

沈郁来逍遥阁前已有目标,向老管家寻了价才发觉他想要的那东西比他想象得便宜太多,除去这一部分,他还余下不少银子。

而已经花了沈郁太多银子的苏言已然不敢随意乱看,乖乖跟着沈郁穿梭在诸多柜台之间。他发觉他的小师叔本对这些并无兴致,今日却一反常态,什么养在雕花金球笼子里通体金黄叫声好听的虫、什么需要费些脑子才能打开的精致盒子、什么据说是傀儡暗器的精致的提线人偶,这些奇奇怪怪却不甚实用的物件他都要仔细看看,甚至连药匣子药瓶都不放过。

不多时苏言便明白过来,他上前去:“师叔是在给师傅选么?”

沈郁颔首:“过几日是他生辰。”

说着话时,沈郁的眉目竟非是寻常那般疏淡的,竟是春风般温柔和煦,深情融于其间,乍看来内敛,可又再坦荡不过。

苏言手掌在袖中悄悄握了一下,便很快又松开,他淡淡一笑,从项上解下金长命锁,摊开手对沈郁道:“那我也该送师傅点什么才是。小师叔,我能否用这个跟你换些银子?这是我自小戴着的,刻着我的生辰八字,这不是脏钱,不是靠卖笑、卖……”他没能再说下去。

老管家很有眼力地避开了二人。

“你不用说,我信。”沈郁听着也不是滋味,“你留着,毕竟是个念想。”

“不了。”苏言摇头,嗤笑一声,“师叔,我本也是商贾之子,家道落寞时,我这个庶子被生父当做商品送给宁邯换得帮衬。自那时起,我对那个家便没什么可怀念的了。如今师傅师叔予我新生,于濯尘而言,再没什么比师父和师叔更重要的。”

沈郁默然,苏言继续道:“濯尘来不及去典当行,还望师叔先帮我这个忙。”

苏言自认全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也不过这么一块牌子,当不了几个钱,但他是真的想用自己唯一的这一点体面、这一片赤诚回报沈郁与长鱼舟。虽然远远不够,但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回报。

“好,我应你。”

沈郁把长命锁收进怀里,给这长命锁抱一个不太虚假的高价,。毕竟银子还要给师傅一个生辰贺礼,苏言也接受了他的好意没有贱卖。

半个时辰之后,沈郁与苏言各自抱着自己选好的贺礼。

这两个锦盒所包含的意义,皆是报答。

而沈郁的那一份,还多了什么别的情感,杂乱交缠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长鱼舟几人难得清闲,日日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赶海钓鱼,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卷帘大会当日,逍遥阁门庭若市,来凑热闹的人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来这儿的不少人都不愿暴露身份,所以一般会戴个个面具或是面纱以作遮掩。作为逍遥阁的贵客,长鱼、沈、苏三人也早早戴上面具,由雅聚堂主事先生领到了二层视野最好的包间内。三人坐在桌儿前,桌上茶水点心水果一应俱全。

逍遥阁的贵客都有固定雅间,并且在集会举办前一个月就能收到拍品名单,不过隐藏拍品是不会告知,因此若这些贵宾若自己无法前来赴会,便提前预估报价,派下属代之前来。

因为来得早,之后进们的宾客他们大多都能看得到,其中不乏一些熟悉面孔。就如现在走进来被领去贵宾席的两个衣着朴素,头戴面具的青年,正是予君阁阁主易谨派来的青鹭和暮行。

长鱼舟沈郁皆认出熟人,相视一笑。

恰此时,原本喧闹的阁内倏然寂静一瞬,再就是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长鱼舟顺着众人朝向望去,吸引一众目光的是方走入阁内的三位绿衣之人。

为首的女子身姿绰约、气质非凡,身着官绿色华丽长裙,腰间缠着软腰剑,头戴银制美人面具,发髻斜绾头上点翠流苏步摇却不见晃动,可见其轻功了得。走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未着面具,皆是清秀俊美的容貌,一袭浅葱色衣衫外笼着件白色纱衣,仪态端庄,似画中仙。

长鱼舟近两年少理江湖事,反倒不如久在予君阁的沈郁消息灵通,问道:“这是凌云宫的人?”

“对。”沈郁顺带给苏言详细讲明,“凌云宫是五年前方建立的门派,于近两年名声大起。凌云宫掌门人有二,宫主于噬月和副宫主禹射乌,为首的便是凌云宫掌门。至于副宫主,他鲜于人前露面,关于他的消息少之又少,只知他大抵是个比哥哥年长些许的男子。”

长鱼舟才应了声,便瞧见主事先生请她们前去雅座,才知凌云宫竟已是逍遥阁贵宾。

逍遥阁贵宾无一不是有权有势的一方霸主,可见凌云宫如今江湖地位不可小觑。短短五年,凌云宫能从无名小派发展至此,该有何等手段可想而知。

若要维持运作,必然有其赖以生存的营生,可他混迹生意场这么多年,还没听过凌云宫有过什么商队、开过什么铺子或是揽过什么活计。要么,凌云宫藏得深,但实在没必要;要么,凌云宫背后有贵人相助。

“忘忧,你可知凌云宫从属哪方势力?”长鱼舟问。

沈郁摇头:“凌云宫与武林盟内诸多势力皆有交集,不过未曾听说凌他们参与武林盟各种集会。”

长鱼舟颔首,又问:“那凌云宫他们的武功路数可清楚?他们是否用暗器?”

沈郁答:“凌云宫上下大多使长剑或是软剑,个别也用鞭和双剑的,至于暗器倒是未听说过,用毒也不曾。”

这边两人正说着,那边雅聚堂集会的第一件拍品已经亮出来了。四座皆静,方才忙里忙外的主事先生在中央按惯例说一通套话之后便开始详细介绍这第一件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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