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汐眼神一闪，将视线从刻着“武”字的金牌上挪开。
二姐当初选的也是“武”，且在此项技艺上天赋异禀，恐怕姐妹里头没有能出其右者，自己不如避开二姐这一锋芒，另辟蹊径。
念汐便这样安慰着自己，拿起那块空白的金牌，一字一句地对国主说：“君上，儿臣想要学习医术。”
月坤国民信奉月姑，生老病死，祈福避祸皆在月姑庙的管辖之下。
因此月坤国人身有不爽，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拜月姑，求巫医赐神药，而不是去看一般的大夫。
因而单纯医术此学，在月坤并不被推崇，地位不高且无法维持生计。
念汐说完，堂上一片寂静，末了，国主才缓缓道：“如此，甚好，待钦天监择良日，朕找一位最厉害的巫医亲自教导九公主。”
历来大国师便是月坤国最厉害的巫医，能与上天对话，一眼看清邪祟，一浮尘拂去伤病。
能如此已经不错了，好歹是跟医字沾点边，总比单纯在茅草屋里理毛线要跟接近阿娘的想象一些。
于是念汐弯腰行谢礼。
国主的身边的大内侍一招手，便有袅袅娜娜的舞姬翩然而来，随乐而动，宴会便在翻飞的舞袖，交错的觥筹间渐渐热闹起来。
见大家都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念汐心里可谓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提起筷子，满眼亮晶晶地瞧着面前精致的膳食。
“嗯……让我想想要先临幸哪一盆呢？ ”
念汐动了动手里的银著，往右手边一盘梅花酥伸去。
味道是意料之外的独特，口味不似寻常糕点甜腻，是清清淡淡的甘带着点清凉的回味，仿佛当真是雪中梅该有的口感。
念汐放下筷子直接上手又拿了一块，吃完才意犹未尽地端起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舒服啊。
此刻场上还在推杯换盏，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银著在各个碗盏间来回移动，满满当当的腮帮子一努一努地，活像个胡吃海塞的仓鼠。
真别说，念汐又喝了一口茶，在心里默默感慨，月坤的膳食当真是上佳，上佳。
吃饱喝足之后，念汐眼神在场上一转，再次确定无人在意她之后，又夹起一块梅花酥，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脸，看似在斯文地品糕点，实则手腕一转，讲梅花酥稳稳地放在了提前铺好的帕子里。
几个假动作下来，盘里剩下的四块梅花酥尽数落进了念汐的帕子，她在桌底下将帕子包好塞进袖子里，眼神又确认了一遍没人发现，方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国主放下手中的酒杯，余光将下首念汐的小动作瞧了个全乎，嘴角微微扬起，也不戳穿，继续应酬。
念汐又百无聊赖地盯着场上的杂耍班子发了会儿呆，等夜色渐深方提出自己舟车劳顿，困乏了，想先行一步。
等她这么一说，各位公主纷纷找了个理由告辞，国主便把宴席散了。
念汐端端方方地走下高阶，待走到阴影处，与久候在此的之淮汇合，便迫不及待地将学医之事同之淮讲了。
之淮已经从先前的思绪中转了回来，笑着轻声说了句恭喜。
念汐迫不及待要将藏在袖中的梅花酥拿出来与之淮分享。
之淮却是先一步止住了她的动作，眼神往周围绕了一圈。
念汐便心领神会，打发其他侍女先回去放洗澡水准备洗漱，留之淮给她打着灯笼便可。
“呐，快打开看看，我特意为你留的，可好吃了。”念汐一手接过之淮手里的宫灯，一手将糕点塞进之淮手里。
之淮在殿外守了许久，此刻已经是饥肠辘辘，便打开帕子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好吃吧？”
“嗯。”之淮嘴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梅花酥，简单地嗯了声。
宝栖宫与揽月宫离得并不远，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到了。
“把灯笼给我吧。”之淮将剩下的一块梅花酥包好塞进怀里，伸出手。
念汐却是没给：“奔波一天了，你这就回吧，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说着，念汐不等之淮回复，便抬脚跨进了宝栖宫宫门，站定才回首朝之淮摆摆手：“回吧回吧。”
宝栖宫的床有大又软乎，还香香的，念汐从来没睡过这么豪华舒服的床，酣睡了一整夜，直到辰时，侍女瞧着这越来越亮的日头，还是将她摇醒了。
“九公主，快醒醒，莫要误了文华殿沈夫子的课！”
“嗷！回来了就要上课了！”念汐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豪华大床上翻了几翻，撅着嘴起了。
“殿下，今日是否要换垂挂髻，垂挂髻看着文雅娴静一些，还能多带些花饰，很适合……”
念汐坐在梳妆台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泪汪汪：“不用不用，就平时的双丫髻蛮好，不必装饰，和平时一样简单些吧。”
“可是……”侍女瞧着镜子里的念汐，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别可是了，快，别迟到了。”念汐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风风火火地往外走去。
谁能想到呢，念汐居然是第一个到的。
此刻，念汐孤身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文华殿内，与堂上的沈夫子大眼瞪大眼。
念汐瞧着沈夫子头顶上金灿灿的大字，沈子昂，翰文院大学士，性格：冷漠，爱好：保密。
还保密？怎么着？让我猜啊……
念汐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还是笑嘻嘻地同沈子昂问了好：“沈夫子早安！”
沈子昂端坐如松，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声，一双清冷的丹凤眼无甚情绪，视线又转回案上摊着的书页上。
确实冷漠哦。
念汐也不是个自来熟的主，便默默在挂着自己名牌的书案前坐下了。
不多时，便有一连串的脚步声夹杂着细碎的说话声从远处想起，待走近了，便只剩下极轻的脚步声。
一众女眷鱼贯而入，环肥燕瘦，五颜六色，发式灵巧，妆容精致，复试考究，念汐眼睛一下子都看不过来了。
月坤的姑娘们的生活可真是精致啊，念汐在心中不禁感慨。
她大约知道为什么侍女在梳妆台前欲言又止了。
约莫是自己的粗糙气质震撼了她，但是她又不好意思点破，只能尴尬着一个脸僵在那里。
好嘛，今天晚上自己早点休息，明天起个大早将自己收拾收拾，免得自己在一群精致姑娘里显得如此鸡立鹤群。
课毕，众人收拾好书册纷纷同沈子昂道别，念汐混在一群甜甜的“沈夫子再会”里敷衍地挥了挥手，转身速速开溜。
她答应过之淮要升他做宝栖宫侍卫首领，昨儿个因为宴会的事情手忙脚乱的顾不上，今天她可要去宝栖宫的库房里好好挑一样罕见的宝贝作为谢礼。
眼瞅着要步下最后一节台阶，念汐却被身后的八公主扯住了袖子。
“走这么急做什么，回去会情郎啊？”八公主将念汐拉到一边，榕树后，已有一小队女眷等候在了此处，跟雏鸟盼着觅食归来的鸟妈妈一般，睁着渴望的大眼睛将念汐瞧着。
念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有……有事吗？”
“九妹，你今日何时来的？”一身粉嫩打扮的七公主率先问道。
“好像是辰时三刻？”念汐如实答道。
看来她们是以为自己今日来迟了，想着明日要来早些，于是念汐贴心地加了一句：“我今日来时，夫子似乎是已经到了多时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怎么会？我打听到的是，沈夫子寻常无论是上朝还是当值，俱是踩点到达，不早一分不晚一分，主打的就是一个准时，一身踩点绝技让人叹服。”
“是啊是啊，这么著名的习惯，沈夫子今日怎的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许是因为今日是第一天……”
“许是因为是给公主授课的缘故，沈夫子如此守礼之人，想来也重视些……”
众人俱是一默，眼中若有所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猜测。
此时，一向心直口快的八公主拉起念汐的衣袖又翻看了一番：“九妹，今日可是沈夫子的课诶，你居然？就穿得如此随便？”
念汐瞬间开始怀疑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抬头一脸天真的问道：“很失礼吗？”
八公主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失礼倒是没有，就是太……”
念汐瞧出了八公主的为难，想来她是在斟酌着要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今日的穿着，才能够精准地描述她的感受，又不至于伤害到我的自尊。
“就是太……”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简单？粗暴？寡淡？埋汰？
“就是太不把沈子昂当男人了。”
哈？
念汐怔愣在当场。
“我瞧着你昨晚儿那身打扮就很不错啊，今日怎么不延续昨天那个风格了？你们宝栖宫的侍女不称职，等我闲下来过去敲打他们……”
昨晚上的打扮那得多隆重多正式啊，穿成那样上学堂，脖子还不给压断？
“怎么样？你今天见到沈夫子的时候，他对你说什么了吗？”七公主满眼亮晶晶。
念汐也很想说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来满足一下这群“嗷嗷待哺”的鸟崽子。
但很可惜，沈子昂没有给她发挥的机会。
于是念汐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