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闷响,利刃没入身体。郭元昌的动作戛然而止,像终于醒来一样颤颤巍巍转过头,不敢置信地望了虞静央一眼,旋即没有了反抗的能力,重重倒在了地上。
“来、来人……”
他还想求救,而虞静央没有给他机会,再度冲到他面前,那直挺挺插在后心的匕首被拔了出来,爆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殿下……”晚梨哀声唤着,想使虞静央先冷静。而后者已然完全失控,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是紧紧握着匕首,疯狂地一下又一下捅进地上那人的身体,直到他身上布满了血窟窿,彻底没了声息。
外面响起一声惊雷,随之而来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虞静央刀下那滩血肉模糊的肉泥。肮脏滚烫的血溅在她脸上,又被泪水冲淡稀释,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红。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虞静央瘫坐在地上,手中的匕首无力脱落,望着那具死在自己手里的尸体,终是捂住嘴哽咽出声。
那软筋散分量不大,晚梨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她手脚并用过来,暂时抛却了一切尊卑规矩,把虞静央紧紧护进了怀里,“别怕,殿下别怕……”
她的手安抚性的覆上虞静央的手背,低声道:“记住,郭元昌是奴婢所杀,殿下赶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郁沧心里已经有了芥蒂,要是让他知道身边宠宦是被公主所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个罪名绝不能由公主来背。
主仆两人依偎在一起,如同两只冻僵的小兽相互取暖。虞静央浑身颤抖,坚持道:“不,不行。”
晚梨为了保护她而被郁沧发落,要是传出是她杀了郭元昌,那就是抗命不遵,郁沧岂会饶过她?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
一个念头骤然冲进了虞静央的心,她一震,立刻扶着地站了起来。晚梨也跟着起身,见她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自己腰间的通行令牌。
虞静央强硬地塞进晚梨手里,并把她往房门外推:“快走,你现在就走!”
晚梨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不住摇头:“不,奴婢不走,殿下——”
“逃!”
虞静央语气激切,认真注视着她,“今夜就出城,再也不要回来。晚梨,有你在外面,我们才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晚梨一怔,看见虞静央面色苍白,形容狼狈,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却燃着希望的火苗,寸寸写着野心和不服输。
这是她跟随虞静央的多年里,从没有见过的神采。
虞静央说:“等到熬过去,我们一起回家。”
她们的家……
晚梨眼眶蓦地一热,轻声承诺:“殿下,等着我。”
说罢,她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撕掉身上被弄得杂乱的裙边,最后留恋地望了虞静央一眼,转身离去。
有虞静央的通行令牌,晚梨一路顺利地出了王都,随后离开南江来到边境。直到她控制梨花寨,从晚梨变成了黎娘子,暗中派眼线潜入南江王都探查,才知道在她走后虞静央都经历了什么。
郭元昌被杀,她这个被发落的女使不知所踪,郁沧着人调查无果,加上不怀好意的妃妾在旁煽风,他终是怒火转移到了虞静央一人身上。
塔顶那么冷清,那么孤寂,公主被囚禁在那里三天三夜。布满整面墙的烛盏落到地上燃起了大火,一直到浓烟滚滚漫了出来,懈怠的守卫才意识到不对,等到获救之时,她早已奄奄一息说不出话。
自那以后,虞静央与郁沧之间的关系几近破裂。她大病一场,始终缠绵病榻难以痊愈,为了避开妃妾宫人的轻慢刁难,最终离开王府,踏上了去往远郊行宫的路。
旁人或许不知,但晚梨——黎娘子却十分清楚,最初嫁入南江时,公主也是有过安安稳稳在这里度过余生的想法的,而且遇事能忍则忍,全然不像还在大齐时那样张扬肆意。可是最后她自请离开王储府,一定是遇到的委屈和艰难已经远超过了她能承受的程度。
南江人轻视大齐,也轻视自大齐而来的公主,更不用说这个公主已经失去了王子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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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娘子扫视一圈南江士兵,语气是不加掩饰的狂妄:“今日我就是要帮西戎一把,你们能如何?要是不怕死,就尽管继续打。”
生生忍了五年,现在终于到了报复回去的时候。她直接把对南江的敌意摆到了明面上,偏偏又知道南江人拿她毫无办法,心中更是十分快意。
果不其然,南江众人激愤交加,却无人敢上前一步。这时候,西戎军阵中传出一个散漫的男声:“劳大当家出力了,至于接下来的事,继续交给我们吧。”
南江军不知说话的是何人,黎娘子却立刻分辨了出来。西戎军权长期由左贤王索达把持,阿穆苏一向说不上话,这次怎么能来前线?
黎娘子只怀疑了一瞬,接着懒懒道:“知道了。”
她顺势而下,令梨花寨部众撤退归去。
这是西戎内政,她不感兴趣。不过,若阿穆苏真的斗赢了他叔父,对她来说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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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长公主府。
无须女使指引,即使五年不曾踏足这里,虞静央照样不会感到陌生。得知豫阳长公主在佛堂后,她轻车熟路地经过重重长廊,推门进去。
门轴吱哑一声轻响,长公主听见了,但依旧背对着虞静央,手里拿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直到佛经念完,才缓缓睁开眼。
她眸中清净无波,一如从前。虞静央上前,提裙跪在她身侧:“姑母,阿绥回来了。”
豫阳长公主“嗯”了一声,方微微侧身,目光移向她面庞,终于有了几分怀念的波澜。
分别多年,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不成想她有如此造化,竟能从南江完好无损地回来。
“回来就好。”长公主拉起虞静央的手,口吻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问道:“我本以为你午后才会过来,这个时辰,是已经去见过你哥哥了?”
这是长公主预想中的安排,可如此一问,虞静央却沉默了,低垂着眼久久未言。
那是她最亲的哥哥,自然是她最先想见到的人。去了晋王府,她忍着紧张主动搭话,可兄长始终面色冷淡,不曾对她有昔日关切,幸有嫂嫂和小乐安在,她才没有太尴尬。
长公主一眼便看出了个中问题,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终是长长一叹。
静延为人刚直,也最是个重手足情谊的,当年的事终究是留下了心结。
“地上凉,自己拿蒲团来坐。”长公主说着。
虞静央顺从应声,拿了个外罩莲花纹样的蒲团跪坐下来。
“虽说都过去了,可我是你姑母,有些事,我必须要一个真相。”
长公主直视着她,把那个问题问出了口:“告诉我,五年前的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她是皇室中人,关于这桩丑事的答案,其实早在当时就已经心知肚明,可天家的事何等复杂,遮掩顶罪的情况层出不穷,往往粉饰在表面的太平之下。
虞静央是她养大的孩子,性情虽骄纵了些,但绝不是个阴狠无情之人。所以,豫阳不相信那件事真是她所为,今日不要别的,只要一个她亲口告知的真相。
该来的终究要来,虞静央低着头,手指藏在袖中无声攥紧。
如她与姑母、兄长这般的亲近,对于这件事,她本该毫无欺瞒。可有的事情,不是仅凭自己的意愿就能不管不顾做的。
当年和亲之前虞静央选择隐瞒,就是因为了解他们的脾性,一旦知道了真相,必定会不计代价倾尽全力,怕是就算掀了整个皇宫也要保下她,而这正是虞静央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她之所以豁出自己出国和亲,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对自己重要的人。而此时此刻她隐瞒,其中仍然有过去的一部分原因在,更多的则是为了保全自己。
在回到皇宫的第一日,她就与父皇达成了约定,向他承诺背上这罪名,以此作为得到大齐庇佑的条件。现下南江形势初定,若还想保住与大齐表面上的良好关系,很快就会派遣使团前往玉京。在与南江人撇清关系之前,她守好这桩“交易”,就是守住自己脱难的机会。
长公主的眼眸格外锐利,等待着她的答复。虞静央的手指松了又紧,睫毛止不住地颤。
她忍着酸涩,哑声道:“是阿绥不懂事,当时受歹人蒙蔽,给二哥和四妹下了毒……”
空旷的佛堂里,正中间的金身佛像面含悲悯,无声注视下方跪坐的女子。外人或许不知,但虞静央最清楚,在这高大的佛龛之后还供奉着一尊年代已久的灵位,其主人……
是她早逝的母亲,姜翎音。
虞静央的脸止不住地烫起来,满心的羞惭和无措,还夹杂着愧疚绝望。
面前有神佛,有亡母,还有胜似母亲的姑母。这下子,她们应该都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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