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得到了这个自己不愿接受的答案,长公主怒火攻心,胸口起起伏伏,对着那灵位大声道:“姜姐姐,你听见了吧?这就是你的女儿!”
姜家与关家有什么过节,那都是他们的事,不该牵连到皇子公主身上。虞静央敢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动手,当真是长本事了!
豫阳长公主忍了又忍,转头冲着虞静央,恨声道:“滚回你府上,即日起抄经赎罪,每隔三日送过来!别说你是什么南江储妃,只要回了我大齐地界,就算你是皇帝老子,本宫也照管不误!”
……
只是这样?
虞静央微微错愕:“姑母?”
长公主是她的姑母,但也是二皇兄和四皇妹的。她犯下如此大的过错,本以为会被重重责罚,甚至断绝往来,从此被厌弃都是有可能的,可为何……
长公主活了多少年,怎会不知虞静央在想什么,冷笑道:“到底是我作孽,摊上一个闯祸精,若再不严加管教,你可不是要把天也捅出个窟窿!”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就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就算杀人放火心狠手辣至此,难不成就能割断这份亲情?还不是一样要受着!至于老二和老四那边,她再气急败坏,也只有在别处另行补偿了。
“滚!”长公主厌烦地推了虞静央一把,力道却不重,撇下她径自离开了。
看似一点情面不留,其实到底还是舍不得。
虞静央还跪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神,自顾自默然很久,垂下头,眼眶悄悄红了。
即使她罪大恶极,也不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吧。至少有姑母在,地面太凉,她总有个蒲团坐。
……
半掩的窗外,虞静延立在原地,眸中神色微暗。
他心怀的那点微弱的希望,终是被她亲手熄灭了。
虞静延踌躇许久,最后到底是选择离开。转身时,手里尚且提着一包热腾腾的青梅糕。
从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不一定会喜欢了吧。毕竟,人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天真单纯的人了。
近日公文繁多,他分身乏术,抽空来一趟长公主府已是不易。现在,他该回去处理事务了。
陇西矿地那边有人手脚不干净,他原本担忧与姜氏本家有关系,昨日亲自去了一趟姜府,好在舅父姜侯从来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便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知他不便透露也未曾刨根问底,话中意思却十分明确——叫他不必顾忌,无论有何异常均可放心大胆地查。
言至于此,虞静延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起码心中有底,确保玉京姜府坦坦荡荡,并未参与其中。可与此同时基本也能肯定,盘踞陇西的姜氏旁支内部已不再干净了。
天子常年信重姜氏,有人的心思便活泛起来,做了贪心枉法之事。
思及此,虞静延面沉如水。
等候在外的张栩见主子一言不发走了出来,手里仍拎着拿给三公主的糕点,不由诧异:“殿下,这点心怎么……”
“回府。”虞静延未答,只吩咐一句,径自上了马车。
张栩见状疑惑,却也不敢多话,忙应了一声,把那糕点仔仔细细收起来,心道拿回去给小郡主吃也好。
……
虞静延走后不久,虞静央也出来了。毕竟有豫阳长公主的逐客令在前,她识得眼色,岂敢在姑母气头上火上浇油。
回到自家府邸,她用过午膳,本打算小憩片刻后去姜府探望舅父一家,这时府上小厮前来通报,说宫里送来了赏赐。
虞静央不由诧异。她回到玉京已有一段时日,除了第一晚,随后第二日便接到圣旨入宫暂住,直到昨日才重新回到公主府。她知道这是天子彰显恩宠的手段,目的是为了给她撑腰,自然乐得接受。可封赏早在第一日便赐下,怎的今日又来了一份?
她满心疑窦,进来的小黄门面容陌生,她不认识,专门询问过才知,这些东西竟是从坤宁宫而来。
关皇后视他们兄妹如眼中钉,能安什么好心。
虞静央谢过恩,命人一一查看,无非是金玉珠钗并些绮丽衣裙,未见什么不寻常。打开最底层放着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红玉凤钗,并不是时兴的款式,倒像有些年头了。
这支簪子,是她母亲姜氏的遗物。之所以是凤凰,是因为当年关姜两族为后位争执不休,均不肯相让。
虞静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在宫中居住的几日里,父皇吩咐不让任何人来打扰,目的无非是断绝她与坤宁宫起冲突的可能,也正是因为圣谕在前,她始终没有与关后有过正面交锋。
如今看来,关氏是等不及了。
虞静央暗暗冷笑,合上那放置凤钗的锦盒:“皇后美意,本宫心领了,当亲自入宫谢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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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安宫偏殿,御医正为萧绍包扎,无人多话,只有前殿屏风外的锦靴脚步声远了又近,一听便知焦躁。
手臂上伤口的血总算止住,萧绍坐在榻边一言不发,连眉都没皱一下。
虞帝终是忍无可忍,大步流星绕过屏风进来,骂道:“不知轻重的笨小子!”
萧绍依旧没说话,绷着脸活像头倔驴,虞帝见状怒火更甚,绕着他疾步转了半圈:“朕让你跟着税务司清点财政之事,谁让你去追查罪臣的?是把自己当廷尉了不成?!”
安定的环境里易生蛀虫,外事司贪墨被人告发后,朝廷派人前去清查,最后竟从下属的一个小吏府上搜出上万两白银。此事一出举朝皆惊,好在人赃并获,也没有牵扯太多利益相干。
虞帝有心让萧绍在文治上历练一番,虽知把他放在廷尉府更合适,却不愿他卷进朝堂上那些势力纠葛,于是就命他随税务司办事。谁知他不识苦心,最后还是进去横插了一脚。
天子盛怒之下,萧绍分毫不畏惧,直言道:“陛下命臣协助税务司清算赃款,既是清算,自当先查明真正的来处,那笔银两从宋主簿府上搜出,实际主谋定然另有其人。陛下明明看得清楚,又为何要阻拦臣?”
“主谋主谋,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力纠缠何其复杂,既然赃物已经找到,刨根究底去寻那背后之人有何意义?”
被他一顶撞,虞帝更是怒极,恨铁不成钢道:“若朕像你一样较真,你信不信,明日朝中便无人可用了!”
听他这样说,萧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却不肯屈服,看着虞帝:“陛下早就知道,此案与士族脱不了干系。”
因为贪污了大量官府钱财,昨日宋主簿在狱中畏罪自尽,此案只有就此了结。可主簿之职品级低下,远吞不下那样巨额的一笔赃款,背后必有主使。为了揪出此人,他动用亲卫追查,在与死士交手时不慎负伤,就在他想要继续追时,却被皇宫来的人强行截停了。
陛下不是不懂此案背后的猫腻,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虞帝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后看着他手臂上那道伤口,气也消了,只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
“继淮,水至清则无鱼。”他道:“士族,对大齐来说是隐患,却也是面坚盾。皇家与他们相安无事,朝廷和江山才能安稳啊。”
大齐立国不过二十载,与外患相比,内忧微不足道。士族势力强大,偏偏又与皇家相辅相成,使皇权既忌惮他,却也不可避免地依赖他。这样微妙的关系,且又关乎国本,注定无法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但是,无法大动干戈,适度敲打有何不可?继续这样纵容妥协下去,岂不是助长士族门阀气焰,使其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萧绍入朝多年,那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之事也看了个七七八八,却始终无法对虞帝的做法有所认同。他没有多说,只道:“臣明白了,不会再插手此事。”
虞帝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千言万语堵在了嘴边,最终无可奈何道:“你还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萧绍之母陈夫人少时与虞帝一起长大,就如兄妹那样亲近,早年虞帝起兵攻打旧朝,落难垂危时幸被陈夫人所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陈氏性情豪爽活泼,看似不拘小节,骨子里却是个固执又较真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萧绍是陈夫人留于世上的独子,不了解的人或许不清楚,可虞帝看着他长大,最知道他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他的母亲已逝几年,萧绍默了默,留下一句:“也许吧。”
御医已经包扎好,他站起身,拱手一礼:“天色不早,臣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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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玉驾停在坤宁宫门前。正殿,关皇后坐在主位处从容饮茶,早已等候多时了。
殿门关上,光线变得微暗,宫人悉数退下。虞静央面上笑意褪去,也不再客套什么:“皇后费心引我过来,不知是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见一见了吗?三殿下……”
她说话不客气,关皇后更懒得虚情假意,说到一半忽又中断,掩唇轻笑:“本宫当真有些苦恼,现在究竟该称你什么。三殿下,还是南江储妃?”
关氏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她堵心。虞静央没有遂她的意,嘴角冷冷翘起:“不如皇后去询问父皇,想来定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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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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