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报纸头条上,出现了简明月和秦良玉争夺一个男人的新闻,而那个男人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
莫迟归到底是出名了。虽不是因为本领出的名,但却因为绯闻而出了名。
拿到报纸的一瞬间,他觉得通体冰凉。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背景,能让两位京城美人相互争抢?”报纸上的文字黑白分明。
“这可怎么办?!”李叔焦急的踱步。
是啊,要怎么办?他捏着手里的报纸,原本平整的纸面已被他捏出来许多褶皱。
他想起了简明月。难道,这就是简明月带他去舞会的目的?想要探明他的底细?
他起身想要去找简明月,可刚一动作,就被李叔拉住了,“你干什么去?”
“去找简明月。”
“你是要急死我吗!好好跟家待着,哪也不许去!”
“我...”莫迟归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众人瞬间警惕。
不是自己人。
李叔一边给其他人使眼色,让他们做自己该做的事,伪装成正常的练功场景,而后又使劲按着莫迟归的肩膀,用口型对他说:回屋。
莫迟归点了点头,轻轻走回屋里了。一回到屋子里,他就立即把手枪上好栓,躲在窗子后,静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李叔看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于是高声道:“谁啊?”
“李班主,是我。”轻柔的声音传进来。
简明月!?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诶呦,简小姐。”李班主连忙打开门,堆上笑脸,“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简明月也笑着,“别人托我带给莫小兄弟一些东西,对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上,所以今日突然造访,李班主见谅。”
“简小姐哪里的话?”李班主笑着,心里警惕起来,“是什么东西?”他的眼神向下扫,停顿,瞳孔地震,而后抖着声音,“简小姐,这,这...”
简明月抱着一捧花!
“啊,就是这个。”简明月举起怀里的花束,“莫小兄弟在吗?”
“您,诶呀,您瞧,您来的不...”李叔想打哈哈,说人不在。
简明月笑了笑,没等李叔说完话,便轻轻道:“那孩子的话说的我奇怪,于是想着送花来也顺便问一问莫小兄弟,若是人不在的话,我便去问一问别人吧?”话音刚落,便传来推门声。
“简小姐。”莫迟归推开门走出来。
李叔扭头瞪他,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简明月身边,“简小姐这是?”他看着那一捧花,面上疑惑,可心里却在滴汗,莫不是那小女孩给简明月的?那孩子不会对简明月说什么了吧?
“莫小兄弟不清楚吗?”简明月面上笑容不变,“那孩子说,是你之前存在她那里的,她总是等不到你来取,故而见到我便托我带给你。”
李叔听了这话一愣,扭头看莫迟归。
莫迟归心中叫糟,连忙道:“简小姐,咱们进屋说。”他做出请的手势。
简明月没动。
莫迟归仔细一想,了然,简明月只身一人来到这里,这一院子全都是男人,而且她还发现了自己言行不一的地方,如今自己又单独邀她进屋,怎么想都不安全,想到这里,他又生出一个念头,简明月敢只身前往,足见她的诚意,她想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想和他坦诚相待,既然对方向他抛了橄榄枝,那他也得有所表示了,“那,简小姐把花给我,等一会儿我们去外面聊?”
简明月想了下,把花递给了莫迟归,“好。”
莫迟归接过花,递给了身旁的一名弟子,又对李叔点了点头,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就跟着简明月出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有两辆黄包车,看来简明月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早就料到了他的选择。这是她给自己的警告:我了解你,甚至看得清你,所以,你要想好该怎么做。他心中一阵震动。
绝对不能和这种人成为敌人。
“莫小兄弟得做一个装扮。”她递给了莫迟归一个帽子,“戴上它,遮住你的脸,不要被拍到。”接着,她也带上了一个黑边的紫色帽子,边沿处有黑纱垂下来,正好遮住她的脸,很称她今日的穿着,淡紫色旗袍,绣着黑边,整个人看起来神秘而危险。
黄包车跑了起来。
莫迟归坐在车子上,心中不断猜想着之后可能发生的对话。
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这两人偏偏就会遇到。
若是那日他没有给小女孩那些钱,或是之后去取了,就不会出现这些事情了吧?
可是,他闭上眼,脑中是跟在自己身后不断叫着姐姐的丫头,又睁开,他怎么可能不给那小女孩钱呢,怎么会不可怜那孩子呢?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愧意。而给了钱后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料想到呢?
他按了按额头,总之,事已至此,后悔已于事无补,还是想应对方法吧。
简明月坐在前面的车子里。
被拍到是她意料之外的,毕竟那可是顾婉清顾家大小姐的舞会,有哪个狗仔敢冒险进去偷拍,可,富贵险中求,是她低估了人对于金钱的追求。真的有狗仔进去了,并且拍了照。虽然之后顾婉清查到了人,可那照片也被发了出去。
看到那则新闻引发很多人的讨论时,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两种情绪。一种是松快,莫迟归不愿出名,可他到底出名了,这一结果,会不会逼他不得不向上走呢?另一种则是紧张,这则新闻如若被张瑞先看到,他会采取什么手段?
她这样想着,便走出戏班,想去找莫迟归。她知道现在不是找他的好时候,甚至,根本不能找他,可是,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想去找他。
之后又在路上碰到了上次卖给莫迟归花的小女孩,从她那里得知,莫迟归曾在她那里存过一块大洋的散钱,并承诺之后来拿,可却几日不见踪影。小女孩无法,看到了简明月后,把花都给了她。
在听到这些话时,她猛然意识到,也许莫迟归不想成名的原因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和她说实话,至少,在家境上。
一块大洋,能维持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口粮开销,他就这么轻易的给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
就算他是看小女孩可怜,善心大发,可是,依照他的家境,他的成长经历,直接给一块大洋,可能吗?她问自己。
李班主的戏班子也不是很出名,勉强能维持那些人的开销,根本不可能给他去可怜别人的钱。
所以,莫迟归在骗她,他是有目的接近她,接近新戏的。
是什么目的?
她侧过头,靠在黄包车上,看着一路飞逝而过的街景,心中烦扰。
两人到了地方,是一个小饭店。
简明月下了黄包车,里面迎出来一个人,“简小姐,您来了?”
“嗯。”简明月应道,而后看莫迟归,“进去吧。”
莫迟归点头,跟着进去了。
那人引着二人来到一个包间,等二人落座后,他道:“二位有什么吩咐按铃就好。”而后关好了门。
简明月看着盯着门看的莫迟归,道:“那人是这饭店的老板,嘴严,这饭店也隐蔽,不惹人眼目。”
莫迟归收回了目光,看着简明月。她在告诉他这里很隐蔽安全,让他放心,同时也把她自己的诚意摆在了自己面前。并且,也告诉他,这是她的地方,他若想做什么,得掂量掂量。
他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毕竟,那关乎着许多人的命,而简明月,他和她不过刚认识两月,面都没有见几次,哪怕他觉得和她仿若知己,可,那也许是装出来的呢?
“莫小兄弟,”简明月见对方沉默,于是开口道:“我是一个戏子,也是一个女人,要知道,这世道,戏子是下九流,没人看得起,更何况是一个女戏子?我走到这里,这一路的艰苦是可想而知的,我说这些不是向你卖苦,而是想告诉你,我不会拿我的前程,我的戏班子做赌注。”她一面说一面盯着莫迟归的表情。
“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就是念着你我之前的交情,念着人生在世,知己难得,故而想再赌一把,看一看,你是否是个实诚人,我是否可以把心放在你身上。”
“你若觉得可以坦诚相待,那我二人继续交往,你也可以继续当男主角,可是,若是仍然隐瞒,那我只好对不起了。”
她这些话,说的诚恳,可也含着刀。
莫迟归低头想着。简明月这人,虽然只相处两个月,可是,他看的出她是个光明磊落且要强的人,这种人不会使歪心眼,更何况,她刚刚的那番话已对他是坦诚极了,所以,把他们的事情告诉她,她不会泄露出去的,可怕就怕在,她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后就要换人了,毕竟,就如她自己说的,她走到这种地步,是十分艰难的,所以不会拿她的前程做赌注。
他攥紧了手,若是没有这新戏的法子,他又能怎样接近那日本将军,为爹娘报仇呢?
他想到简明月刚刚说的赌一把,他也想赌一把。
他抬起头,看向简明月,此时目光中已没有了之前的懵懂纯真,而是深沉和经历过苦难的坚韧。
简明月微微笑了下,看来对方想好了。她端详着面前的莫迟归,这才是真实的他,退去伪装后的他有着不符年龄的成熟,如今看他,再也不会把他当做小孩,而是一个成人。
“莫先生想说什么?”她开口,称呼也随之而变。
“小姐,”莫迟归开口,声音沉稳,“您听说过日本人吗?”
简明月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但仍是答道:“听过。”
“那您听到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简明月想了想,记忆中好像只听闻日本人残暴,可她自然没有见过是何等的残暴,甚至身边人,上至官僚下至百姓,全都不以为意,他们甚至觉得,这就像以前的起义军,到了一个地方,占据城池,只要不反抗,听话,就没有性命之忧,故而道:“我又未曾见过,怎么会知道,既然上面都不担心,那想来也没什么,何况,这些打仗的事情,和我们这些百姓有什么干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莫迟归双手拍在桌子上,应声而起,声音激动,神情激愤。
简明月吓了一跳,手立即放在铃上,但凡莫迟归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她便按下铃。
莫迟归看到简明月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道了声抱歉,坐下,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说:“我见识过日本人,见识过他们是如何的凶残。”
简明月睁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但未说什么。
“我的家乡在山东的一个镇上,日本人攻来时,全镇的人都不在意,觉得只要不反抗就会没事的,可是,日本人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杀(淫)掠,家家户户都有哭嚎声,男人被杀死,女人和小孩被(欺)凌(侮)辱,(血)流成河。”说到这些,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整个人都在抖。
简明月惊得说不出话了。
“我的爹娘,”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便之后的话可以清晰说出来,“就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爹想要抗击日本人,可是最终落败了,他们抓了我的娘要侮辱她,我爹见了,便一枪打中我娘的心窝,可那是最后一颗子弹了,最后我爹被他们捉住,当众剥了皮。这一切,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他双眼直视着简明月,可目光没有落在简明月身上,反而是透过满目的愤怒和仇恨,直视着那场血恨。
他说了谎。
简明月没说话。可听着莫迟归的讲述,猜想他的爹有可能是当地的官员,亦或是军阀。若是军阀,那他的身份也并非是普通人。可既如此,他这一身戏功又是从何而来?
莫迟归接着说下去,“从那日起,我活在世间的唯一意义,就是报仇!”他双目盯着简明月,字字泣血,可铿锵有力。
简明月沉默了会儿,等着对方情绪平缓下来后问道:“我听了你的讲述,很真实,可唯有一处让我有疑惑,你这一身功夫是从何而来的?”
莫迟归正等着这一问,“我娘嫁给我爹前曾是我们那里有名的花旦。”
简明月怔愣了一瞬,一遍遍扫视着莫迟归的神情,不见有假,再加上之前他的情真言切。
她信了。
他的爹许是当地的军阀,而他的娘,许是他爹的第几房太太。他并不是个普通的人。她又想到之前去王班主那里时,那些人盯着她的眼神,不是往常的那般冒犯的眼神,而是,警惕,戒备。
这是个危险的人,而这,是个危险的事情。
她犹豫了。
她从来不是个心怀大义的人,她知道的,所以...她看着面前的莫迟归,久久未说话。
莫迟归紧张的等着她的回话,可许久,久到他觉得,简明月不会再说话了时,简明月开口了。
“我不会把你刚刚说的话说出去的。”这是第一句话。
她看了眼莫迟归,深深的一眼,而后道;“我们回去吧。”
“简小姐!”莫迟归几乎带了些哀求。
简明月停顿了下,“莫先生,你是个伟大的人,而我,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我需要保护的人,所以,我不能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冒那么大的险。所以,请你见谅。”
“日本人是全中国的敌人。”莫迟归道。
简明月张开了口,抖着唇。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她的师娘。静静死在无人角落里腐烂的师娘,给爱人写绝笔信的师娘,绝望而不后悔的师娘。那一刻,她意识到,她永远成为不了师娘那样的人。她只是个利己小人。她害怕。
“对不起,莫先生。”她回的决绝。不顾身后莫迟归的苦苦哀求,起身走向门口。
之后还要托婉清把那则新闻的热度给压下去。
把莫迟归换了后要找谁?张班主的徒弟?还是李班主的徒弟?亦或是,孙班主的徒弟?
有了莫迟归这一人,那些人如今都入不了她的眼了,可是,她需要成名,她需要自保,她有自己的人生,她有要保护的人,她有自己的戏班子,那一班子人,全都得靠她养活,她不能,不能...
她低下头,不敢见外面的阳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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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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