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韵真故作大方地问了这么一句,见姜颂宁坚持,便没再说话。
谁也不想一个碍眼的人在跟前晃悠。
姜颂宁入城后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年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在青州置业下了重金,这些年为她赚来不少银钱。
孟家拨给她的月钱不少,但她的用度从来就比寻常娘子要多,还养了两个孩子,又没有夫君贴补,只能在这些商行上多花点心思。
孟老夫人免了她晨昏定省,人一闲下来,便是赚钱花钱。
替她打理这些铺子的管事把账册呈上,姜颂宁在茶楼听他回话,末了再吩咐一两句,分了一笔赏钱,便出门去了制衣的如意楼。
每日穿得密不透风,姜颂宁又受不得热,夏日的衣衫须得用上最轻薄的料子,不然能把人闷出毛病来。
起红疹水泡时奇痒难耐,她受够了这滋味,每年最热的那几天,都懒得动弹,不愿到烈日底下去受罪。
望云寺谁爱去谁去。
那山上的风光是很不错,但这样的天气,哪怕坐马车上去,都会浑身黏黏糊糊的。
如意楼的管事娘子认得挽香,一下就明白东家来了。
将姜颂宁请到二楼等候片刻,管事娘子亲自去取新衣送来。
姜颂宁饮了半盏茶,人还没回来。
如意楼客人络绎不绝,她在隔间也能听到阵阵谈笑声。作为东家,姜颂宁只有高兴的份,慢慢翻着师傅画的纹样。
“这香囊香粉不错。每样都给我拿两个。”
“夫人,咱们有定例,每件衣裳赠送一样,您瞧……”
“少废话。你们掌柜的人呢?”
姜颂宁认出这道声音,看向挽香:“去把我这位二姐请进来。”
门扉推开,姜思棠趾高气扬走进门来,要和掌柜摆谱,没想到是姜颂宁在这,面上神色不大自在。
姜思棠落座,转头看她:“等回家了,挑个日子回家看看。祖母和我爹娘,都很挂念你。”
姜颂宁嗯了一声,又翻过一页,“二姐真是好记性。招呼顾二夫人,也没想起问问我在何处。我看着眼熟,你又没过来寻我。我还和挽香说,定是我看错了。”
姜思棠没想到她瞧见自己和顾二夫人说话,脸色微变:“自打我那妹夫去了。你便深入简出,我这个当姐姐的惦念你,也想不到你会和她们同行啊。”
毕竟薛亭洲也在其中,姜思棠还以为她得远远躲起来。
与顾二夫人攀谈时,是看到了姜颂宁不假,但不想让人觉得她和姜颂宁姐妹情深,刻意忽略了。
外面的人看到客人是东家亲戚,便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包好送来。
姜思棠面色稍霁:“反正你也用不上。不如给我了。”
这些香粉,上门的客人都会赠予一小份。
姜颂宁不计较这点东西。
女客最爱的便是楼中赠的玫瑰香、茉莉香。
姜颂宁以前也喜欢,但从她吃了有茉莉花干的糕点,生了场大病,便不乐意碰这些玩意儿了。
说起来奇怪。她幼时不是没吃过这点心,茉莉香片更是随处可见。
其余的香油、香膏,偏好茉莉香气的人不在少数。她每一种都见过,甚至用过,从未生出不适。
大夫说体质并非一成不变,幼年用得,长大了则未必能碰。
她在这上面吃了苦头,闻到便觉得心慌,从此再也不碰。
青州的气候适合茉莉生长,她闭门不出时,错过了花期。
后来才知道,薛亭洲窗外栽满了茉莉花。
他本身,和茉莉香气一样,变成了极为危险的讯息。
这两个,她如今都碰不得。
“二姐想要多少拿多少便是。”姜颂宁视线抬起,温声道,“姐夫是有本事的,姐姐你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你能看得上,说明楼中的师傅手艺不错。”
姜思棠被她噎了下,脸色不大好看,没正面回应她的话。
姜思棠以为她在孟家不好过,见面才知姜颂宁过得比自己滋润不少,不像受委屈的面相。
这如意楼的客人就没断过,三叔还真是给她留了许多嫁妆。
除了父母走得早,她这妹妹命真不错。
大姐出嫁那会儿姜家还没出事,嫁妆仍很丰厚。偏偏到她这里,谁都比不上。
但姜颂宁也不能得意太久。
姜思棠嫁得不远,去年有人替姜家喊冤,内情她是打听清楚了。有一人说当年秀禾县之事尚有疑点,又送上了旁人办事不力的证据,指出当年追查此案时有人编造诬陷。
姜家二爷三爷虽不能说毫无错漏,但前者死在任上,后者逝去多年,在任时民众拥戴,没有铁证实在难下论断。
当年罚得太重,圣上顾念姜家往日功劳,姜家老幼妇孺才得以回京。
姜思棠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薛亭洲能在背后推出人来帮姜家,大约是觉得族中叔伯,还有几个兄弟是可用之材。又正与宁远侯斗法,借着这事还除掉了几个依附顾家的官员。
总的说来。姜家在薛亭洲那里还有些薄面。而她姜颂宁可是实打实遭人恨,若想好过,还是得靠着娘家才行。
捏着姜颂宁这个短处,姜思棠根本不把这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
再多都是她该给的。
姜思棠要走,姜颂宁起身送她,在门前说话时,一个见过多次的人从身旁走进如意楼。
景明手上巴掌大的方盒,她很熟悉,出自城中一家医馆,那里专治疑难杂症。
姜颂宁微怔,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姜思棠离开不久,管事娘子把姜颂宁要的衣裳抱来,送到马车上。
取了新衣,便该去她久未踏足的宅院看一看,沐浴更衣,清理旧物,忙完这些,时辰还早便能歇晌,睡上一两个时辰。
却是有个不速之客在等着她。
姜颂宁对来人有许多种猜测,但走到厅中见到陆致,还是愣住了。
陆致显而易见已等候多时了,面上没有丝毫不耐,正襟危坐,听到脚步声,徐徐抬眼,朝她颔首。
“陆少卿。”姜颂宁招呼一声。
陆致让她屏退奴仆。姜颂宁犹疑一瞬,令仆役退下。
“陆潇对你不敬,我已斥责过他,他没有规矩,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
姜颂宁看他一眼,不信他为了这个专程过来。
“陆少卿还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陆致侧过身子,皱眉凝视着她。
姜颂宁坦然回视,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妥,先挪开视线,微垂了眼,缓声道:“我与你堂兄同窗多年。来此是想提醒你,莫要轻信旁人。”
姜颂宁听不明白,眉心一拧:“陆少卿多虑了。”
陆致轻叹:“薛亭洲城府极深,所图甚大,我知道你想洗脱你父亲和二叔的污名……但他的话,不可尽信。”
姜颂宁觉得他白操心了,薛亭洲不曾和她多说一个字,无仇未必无怨,不由笑了笑:“那陆少卿是我可以信赖之人吗?”
陆致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默了两息,颔首:“若有难处,你来找我。”
前脚把陆致送走,姜颂宁盯着仆役收拾旧物,还未完全清理干净,便又有人来敲门。
以为陆致去而复返,一开门,却是景明站在外面,身后不远处便是薛亭洲的马车。
他难道不该在望云寺?
姜颂宁怀疑自己眼花了。
景明垂首:“夫人。主子请你上车说话。”
景溪见姜颂宁走近,撩开帘栊,迎面而来的清凉气让她眉眼舒展,身后的热浪拂来,姜颂宁不自觉放弃站在下面与他说话的想法,弯腰入了车厢。
在青州待一两天,连马车上也要用冰。比她还要铺张奢侈。
但不得不说,是舒服多了。
“我中毒用药一事,还望夫人替我隐瞒,不要宣扬出去。”
姜颂宁见他一身白衣,较平常多了两分羸弱,但大体上还是相当健全。
哪怕身有不适,旁人也看不出来。
他这不是刻意设套让她跳吗?就算她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
还是说他捏着她掩护逃犯一事,便觉得抓住把柄,谅她也不敢泄漏他的私隐。
好吧,她还真不敢。
姜颂宁窝窝囊囊地点头。
那位大夫又不是不治别的疾症,去诊治的男子数不胜数,又不差他一个。
若真不想让人知道,景明定然不会拿着圆木盒招摇过市。
他就是对她特别不放心。
她怀疑,若不是顾忌官声,他恨不得把自己关押起来,一个字都不要与人透露。
薛亭洲抬手间,宽逸袖摆上光晕流转,姜颂宁目光一顿,出神地想这是不是如意楼的衣裳,还挺好看的。
“陆少卿特意绕行青州,与你说了什么?”
姜颂宁了然,敲打她不过是顺带的,这才是他上门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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