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负伤

红日西沉,一声鹰啸掠过长空给天穹拉上帷幕,北境的夜裹着劲风扑向远处寂静的都军营地。

他们刚结束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硬战,都军惨胜,黎长风左肩被胡贼头领阿塔尔刺了个窟窿。

营地内少有人言,都在注意着将军帐内的动静,军帐间点起的火把被风摇得噼啪作响,抵挡不住溢下来的月光。

黎长风左肩的伤甚是棘手,伤口很深能看到骨头,血不停地流,军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袖袍间沾染的血迹在烛火下红得发黑。

“塞纱布!”黎长风疼得发抖,他怒吼道,军中伤药所剩无几,眼下他只能硬扛。

军医抖着手把纱布揉成块堵住血窟窿,黎长风右手撑着榻咬牙强忍,汗水滴在腿上浸湿一小块布料。

“黎将军,血暂时止住了,伤口愈合之前,左臂切忌再用武力。”

“知道了。”黎长风闭着眼喘着粗气。

军医退出帐子,闯入的新鲜空气让帐内的血腥味散了一些,靠东面的矮桌上架着一把长刀,嵌在刀柄上的一颗狼牙在昏黄的烛光里散发着冽冽寒光,刀身被擦得铮亮,映出黎长风的身影。

疼痛使他呼吸沉重,他用右手拉起里衣,后背成片的血迹在烛光的映衬下好似新开的红梅,他觉着冷,便拿过榻上的裘衣披上,动作不大,但还是扯到肩上的伤口,暗处的剑眉紧蹙,黎长风闷哼一声。

火光跳跃着把他的身影投在帐顶,左臂不能动,这让黎长风很是难捱,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的境地。

黎长风越疼越恼。

帐帘呼地被掀开,闪进的一团残影带进刺骨的夜风,激得黎长风左肩一阵钝痛,他咬着牙站起身。

忌峰被派去探查敌情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刚刚快马加鞭往回赶,跳下马背气儿还没喘平就滚进了黎长风的帐子。

忌峰喘着气,说,“师兄,往北二十里发现胡贼营帐,阿塔尔主力已经弃营撤逃,营地内尚有未来得及撤退的伤兵,已扒下他们的衣服。”

黎长风踱到桌案边,案上的地图画满了都军北上的路线,血雨腥风里三载又三载,眼下仅剩边境最北的踏燕山。

黎长风语气低沉,像是在忍,他说,“阿塔尔这次在都军面前跌了跟头,想必一时不会再起兵来战,但我们也不能松懈,让哨塔加强巡视,清点营中兵力粮草,伤兵集中退至后方休养。”

说罢,黎长风背过身去,他不想让忌峰看到自己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黎长风披着裘衣,忌峰看不到他的伤,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忌峰心头又紧,他问,“师兄,血可有止住?”

“已经无碍了。”

语气颤抖让人难以信服。

忌峰与黎长风师出同门,他们从幼时尿同一壶,到如今患难与共,可有些时候忌峰还是觉得师兄很是陌生,师兄平时话少脾气好,可上了战场就如同变了个人般连命都可以不要,行军数载,师兄杀伐果断,排兵布阵又狠又毒,所到之处让胡贼血流漂杵。

都军一路往北,越打越凶,阿塔尔深谙黎长风是个狠将,昨日一战,胡贼布阵紧盯黎长风一人,战场上黎长风数次遭到群攻,当阿塔尔的弯刀对上黎长风的长刀时,忌峰看到了阿塔尔的眼神在滴血。

可阿塔尔还是输了,忌峰觉得师兄人如其名,是一阵刮在黎明前夕能够撕裂黑暗的过境长风。

黎长风坐回榻上,忌峰回过神,他问,“师兄,那营地内的胡贼残兵愿意归降,应当如何处置?”

“杀,头颅喂鹰,尸身喂狼。”黎长风肩上的痛就没停过,脖颈间沁出一层又一层冷汗。

下午回营时,黎长风从马上失力摔了下来,忌峰才看到师兄左肩的血窟窿。他内心如今很是自责,在帐子里墨迹着不愿走,他想看看师兄的伤势如何。

黎长风知道忌峰在想什么,他说,“你一直守着,我睡不舒坦,你也歇着去罢。”

西北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忌峰掩好帐帘,走出去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向守夜的小兵招呼了一声,让多留意些身后的帐子。

黎长风躺在榻上,任由思绪乱飞。

冬日里的北境气候恶劣,士兵们没有棉衣,加之粮草不足,伤药告罄,都军必然是要停下等待皇都的支援。

可半月前就派去皇都的信兵迟迟不归,这当中定是出了问题,如果皇都再不送来支援,都军攻下踏燕山必将是背水一战。

营地内安静下来,远山隐约传来狼嚎,有鸟拍打着翅膀落在帐子顶上,快要燃尽的烛芯噼啪一声爆开,疼痛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黎长风侧身骂了一句。

疲惫盖过了疼痛,他已经连月没有睡个好觉了,意识混沌,黎长风又想起了自己儿时见过的那个少年,少年坐在地上哭,面前落了一地残梅。

“你哭什么?”

少年不理,哭得伤心,黎长风欲要扶他,狂风袭卷而过,少年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枯黄的树叶漫山遍野地飞,黎长风被方才那阵风逼得一个踉跄,吃了一嘴的沙,他一连啐了好几口。

黎长风想起今日他和忌峰打了赌,若他能在日落前猎到一头鹿,忌峰就要扫一整月的堂院。

“有人吗!”黎长风大喊,他还惦记着方才的少年,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少年已不见了踪影,身后的矮树丛冬日里依然茂盛,此刻突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黎长风猛回头,右手摸向腰间长刀,树丛里的动静越来越大,眨眼间,一头受惊的雄鹿从重叠的树影里冲出,鹿角蔓延如树根,背上的毛发在夕阳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黎长风眼睛都睁大了,他从没见过如此健硕的鹿,更别提猎到了,他盯着雄鹿挪不开眼,浑身充满了力气。

雄鹿向黎长风撞来,他撤身闪过,右手伸向背后的箭篓,呼吸间,黎长风拉弓搭箭,箭锋瞄准雄鹿的脖颈,强弓绷得咯吱狰狞,左肩突然钻心地痛,利箭脱手飞出。

山野疾退,箭锋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声向雄鹿刺去,可怜的雄鹿挣扎了几步倒在远处的悬崖边,箭身整支没入鹿的脖颈,箭尾的羽毛被血浸成了赤色。

黎长风沉浸在喜悦中,他顾不上左肩的痛意,收了弓跑向崖边。

雄鹿身下的土地暗红,夕阳下鲜艳又诡异。

黎长风拔出刺中雄鹿要害的箭,伤口处被带出汩汩鲜血,鹿颈的皮毛湿润黏腻,鹿眼圆睁,目光穿透黎长风看向天空,残阳如血铺满此刻的山谷,美丽又不真实。

黎长风活动了下肩膀,左肩阵阵刺痛,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但眼前的鹿太漂亮了,他要把它带回去,可这头鹿太过强壮,黎长风怎么使劲也拖不动。

雄鹿的伤口不停地往外冒血,越来越多,四散蔓延的血液仿佛活了般蜿蜒爬向四周,把树林都浸成了赤色,顷刻间便浸透了整个山谷。

周遭静得出奇,黎长风觉得古怪,脊背控制不住地发凉,左肩痛得愈来愈厉害。

山中大片鸟雀惊起,山谷突然开始崩塌,脚下的土地蛇行般分裂,雄鹿的身体架在越裂越深的地缝上摇摇欲坠,黎长风不想就这样放弃那头鹿,他向前跃起去捞,才发现左臂没了知觉,黎长风跌在地上,正扑在方才那头鹿的地方,身下全是血,裂隙里钻出的树根好似蛇吐的信子,扭曲着缠上黎长风的脚背。

黎长风反手去拔腰间长刀,腿上的树根越爬越多越爬越快,舔上了黎长风的后腰,刀鞘被树根缠住。

火红的太阳悬在天边,一挂血红从太阳里倾出,不等黎长风仔细去看,远处的山谷间突然涌起遮天蔽日的血潮,赤红的血潮恶鬼般咆哮着从背后刺来,黎长风身体被穿透,硬生生受下剧烈的痛。

“滚开!”

黎长风大口喘着,如远山的眉骨间尽是冷汗,他抬手在额间抹了一把,汗水灼烧着左肩的伤口,血浸透了半边里衣,睡前盖着的裘衣早已滑落,黎长风伸手去够,才发现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

意识昏昏沉沉,黎长风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渴,帐子外没有走动的声响,应该还没天亮,他下了榻摸黑去找书案,茶盏明明就放在案上,黎长风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刺痛铺天盖地袭卷而来,黎长风扶了个空,下一秒便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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