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州

**来报的时候沈月林正在廊下喂鸟,雪下了一宿,天亮时才停,这会儿雪花又三三两两飘落下来。

砖瓦上积了不厚的一层白,院子里刚被扫过,错落有致的青石砖路被雪洗得亮堂堂,靠墙的小水池已经结了冰,残荷枯槁的梗歪歪扭扭地插在冰里。

廊前种了两株红梅,现已开了几朵,看着甚是清雅。

**迈进院子扫了一眼,拐进廊下,说,“主子,是从北境来的信。”

阳光被廊檐切成两半,一半铺在廊顶,一半铺在沈月林脚下。

沈月林偏过头,视线还是落在鸟雀身上,“北境?那地方只管打仗,战事向来都是报给皇都,怎么找上我了?送信的人呢?”

鸟雀在梅枝上来回蹦跳,蹭落了枝桠上的新雪,反而受到惊吓,扑腾着又落到沈月林修长的指间。

“主子,没有送错,送信的是云州城里的商贩,早时在铺子里打盹,稀里糊涂地被人塞了银子,说要他帮忙送信,那时天刚亮,又太过突然,那个商贩没看清来人的模样。”**顿了顿,“其他的什么也没问出,我让他不可再提此事,就放他回去了。”

沈月林抬手一拂,三两鸟雀扑棱棱飞散,转个圈儿落在了屋脊上,他撕开信笺,信中只寥寥数语——都军惨胜,粮草殆尽,皇都无音,冬日难捱,冀云州之力,赐吾支援。

沈月林呵出一口热气,觉得是有些冷,便转身向屋内走去,他问,“如今是哪位将军驻在北境?”

**跟在后头,抢先一步去掀房门的帘子,回道,“是黎长风黎将军,当年受皇上钦点率军北伐,年轻气盛,打得胡贼接连败退。”

炭火把屋内烤得暖烘烘的,桌案上的香炉立着一缕青烟,**接过沈月林脱下的狐皮裘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梅香。

“年轻气盛倒是不错,就怕盛过了头。”沈月林把信搁在榻案上,方才在廊下冻僵的手如今有些回暖,他捏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说,“北境的粮草向来都是皇都供给,为何这次不给支援?皇都那边近日可传出什么风声?”

**平日里好跟府里的小厮们一同吃酒,有些消息也是无意间打听到的,如今沈月林问起,**便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

“半月前确实有从北境来的一骑人马,可穿的是胡贼的戎衣,进皇都还没过二道城门就给射下了马,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黎长风派去皇都的信兵了。”

沈月林坐在榻案旁,纤长白净的手指在玉盏上来回绕着圈,他转头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字,青丝如瀑随着动作被肩膀分成两股。

他皱眉问道,“黎长风通了贼?”

**说,“今年冷得早,又因为信兵一事,皇都的支援便一直没送去北境,如今北境的都军穿的戎衣还是春时的,估计是那信兵受不住马背上的寒风,才扒了胡贼的冬衣。”

**停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听他们讲,昨日有支从关外来的商队,说两日前都军跟胡贼打了场血战,被扒光的无首尸身堆成了山,本来已经干涸的河道因为积攒了太多的血竟又流通起来,他们还说,这一战黎长风伤得不轻,如此一想……”

吧嗒一声,沈月林把手里的玉盏按在桌上,**立马噤声,偷偷去瞧沈月林的脸色。

屋内寂静,沈月林语气温和,他说,“云州与北境虽只隔了一个云霞关,但路途险阻,倘若黎长风想要更快得到援手,与云州相邻的洛貉城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洛貉城紧邻皇都,调用兵力粮草,必定逃不过皇都的视线。这样一来,来往北境与云州之间的险阻反而能更好的掩人耳目。黎长风要想顺利得到支援,云州的确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紧接着沈月林话锋一转,“中原与胡贼世代有着血海深仇,黎长风就算没有通贼,但他的兵穿错了衣服,朝中那些老东西的唾沫星子也够淹死他了,如今圣上没怪罪下来已是万幸,可再想要皇都支援恐怕无望。”

沈月林拿过桌上已看了两遍的信丢进屋子中间的炭盆,看着信笺上“云州沈府收”的字样逐渐被黑色的火线吞噬。

“如今的北境就是块烫手山芋,这信如若没经旁人手,云州自可当作无事发生,只一把碎银就能让云州脱不了干系,”沈月林话语间一哂,“看来黎长风麾下也不全是些有勇无谋之人。”

沈月林转身走向书案,**欲要上前研墨,却被沈月林挡下。

“茶水凉了,去泡一壶新的来。”

**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才忙不迭拾起案上的茶壶快步往外走。

香炉上青烟摇晃,沈月林抚平案上的宣纸,像平日里写书帖那样,落笔有力,垂下的眸子温润清亮。

待**回来,沈月林把已写好的字条交给**,说道,“你去趟回春堂。”

待**转身欲走,沈月林又嘱咐道,“如今年关将至,切忌因乱生事,让府里的小厮们少说胡话。”

**应下后便出了屋子,天空已不再飘雪,但依旧阴沉,他把字条揣进怀里快步向院门外走去。

冬季的草原一派荒芜,忌峰数不清掏了多少个兔子洞,终于在天亮前抓到了一只野兔,他要把兔子带回去给师兄补补身子。

忌峰跳上马背调头赶回营地,太阳从身后的地平线升起,好在今天是个晴天。

“师兄,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忌峰举着兔子掀开帐帘,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黎长风,忌峰僵在原地,下一秒便朝帐外大喊:“传军医!快!”

忌峰扔下手里的兔子跑去抱起黎长风,里衣上的血已经干了,他触碰到师兄发烫的体温。

“师兄!师兄!!”

忌峰喊了好几声,可黎长风闭着眼没有反应。

待军医赶来,黎长风已被挪到榻上,忌峰给他盖了被子,觉得不够又捞过裘衣铺在被子上。

军医给黎长风把了脉,忌峰在旁边守着如坐针毡,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他问道,“如何?”

军医把黎长风的手塞回被子然后掖好被角,转头对忌峰道,“黎将军失血过多本就体虚,又因寒气入体,才起了高烧,我这里还有几副风寒药,暂且让黎将军按时服下罢。”

忌峰追问,“那他何时能醒?”

军医叹了口气,“烧退了自然就醒了,军中的药已经所剩无几,断不可让黎将军再受寒风。”

没有吃食还可以抓野兔挖草根,可没有救命的药该怎么办。

忌峰看着睡得不安稳的师兄,万一药用完后师兄还不见好,万一阿塔尔趁机卷土再来,难道都军这次真的要听天由命了吗?

一定还有其他出路,除了皇都,一定还有更快的支援!

忌峰起身走向书案,他翻出纸笔写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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