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偶遇那谁的舅舅
结束单片机考试,所有人拾起考前匍匐的膝盖,扬着**小青年独特的不值几文的笑脸,告诉全世界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我一直觉得这种盲目的自信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它能让我们自己瞧得上自己,要不然我们的灵魂得多孤独。我将书直接扔桌底纸箱,静等大四卖废纸,几百块的知识最后卖几块,千万别嫌多,天地之间有杆秤喔。
年关将近,个个归心似箭,除了我,丧家犬一样眯宿舍迟迟不走,妈妈打来电话时尾巴一竖随意扯个谎,总不愿回去。邱孟姗她妈要再婚,年底她将搬回来,老死不愿相见的两人,住在一起不得天天起妊娠反应。兴许,我们就是大话西游里低配版的青霞和紫霞,前世斗得太厉害,今生才被佛祖卷一起成一根灯芯。
风停雪冻,日近黄昏,天空干净亮堂,喜鹊偶尔欢鸣。
我呆立窗边,头发湿漉漉滴着水。齐腰长发每次洗起来很是费神,那会男生总喜欢贱了吧唧拽女生辫子,大抵出于某种妒意。我齐肩短发扎起时犹如兔尾,潘明淮每次拽住它恬不知耻凭一句:
“哎呀,好大一朵狗尾巴花。”
在我给他一食肉寝皮的眼神后,他呲牙一笑十分欠拍,“你们女的每次洗头累不累啊?!跟‘洗拖把’似的,我妈每次洗头用时十五分钟半小时,寸秒寸金的,光想想你每次洗头够我练两道磁场大题,我就开心。”
“既然你是对着你妈想出来的比喻,我自是要欣然接受了”,说着就冲方言喊,“方言,你该洗拖把了,看你头油的,跟平面镜似的都开始反光了。”
方言......
我忽然笑出声,接着又陷入死寂。
“星月,你要不到外边走走?”安安忍住要摸我体温的冲动。关于这个年级第一对我一直怀着的那股神秘的尊敬,如同问π有多少位,是没有答案的。非要给个说法,我想只可能是我那六亲不认的一身正气。“这些天你一直闷着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大家都走了,你也早点回家。李毅明昨天还问我你走......”
“一会我送你。”我打断她。
“哦,也好。”
送走安安,我顺着东门踩着新雪往宿舍走,一脚一个爪印。几个附中学生叽哩喳啦走过去,空旷的街面其声极为清脆,“衡水模拟卷像不像神经病”“为什么有妹子就不能有姐子呢”“我爱死‘高考’这个小贱人了”......
我莞尔笑,仿佛他们就是当年的我们,夹缝中求锤的理念也算后继有人。
街角拐来一对青年夫妇,走我前面,男的阔步长腿拎着购物袋抱着孩子,女的负责指指划划。一会抱好孩子一会当心路滑,一会晚饭你做一会昨个儿你衣服洗没洗,一会我说话你俩是听没听见。
只因我特喜欢这种男卑女尊的小清新画面,顺风耳毛病更让我紧紧尾随。
女:“我听说刘老师给他们家铛铛报了个全英的寒假辅导。”
男:“五岁大孩子,何必。”
女:“根据天赋递减法则:教育越早越好。”
男:“又不是你的数学课,别给孩子整公式。”
小孩:“妈妈,我不去辅导班,我要跟明淮哥哥玩,哥哥也会英语。”
我足下踉跄,差点啃泥,以为听错。
女:“赵小大。”
男:“你别吓着孩子。”
女:“赵亮!”
我彻底屏息。
男:“对对,铁大人说什么都对,铁大人有理我们都听铁大人的,铁大人万岁。”男人不自觉朝后看看,原希望身后无人保全他稀薄的名节,只惜我宛如定海神针一针杵在他节操上。
“潘......星月?”亮亮错愕。
我缩缩脑袋,慌忙点头,“老......老师好。”
“你怎么在这?”赵亮放下赵小大,由他去玩。
我......只能感慨缘分是个好东西。
“亏你还是她班主任,她高考一二三志愿可都是填的这儿。一孕傻三年,这都生孩子几年了。”
“爸爸你生我都快五年了。”
我是忍住没笑的,也确实笑不出来。
亮亮挠头,尴尬又不失礼貌冲我微微一笑,“放假了没?”
“嗯。”
“放假了就早点回家。”
“嗯。”
赵小大拾起一片树叶,三步并两步跑我跟前,“姐姐,送你花花。”
我笑着收下,摸摸他脑袋:“花花很好看,谢谢。”
“好好学习。”赵亮抄起树懒一样往栏杆上爬的赵小大,想说什么被铁娘子一个眼神给堵回去,他耸耸眉,看着将头深埋围巾里的我,有些无奈,“附中就在隔壁,有空多回去看看。”
我点点头,“老师慢走。”
没走一会,赵小大闹腾似要下到地面,赵亮随手从积雪堆里拾了片树叶给他,他这才心满意足在他爹怀里当神仙,在他得意洋洋老远冲我挥树叶时,我也挥了挥手,也不知道那朵花花又准备给谁。
亮亮的话犹在耳畔,我走出几步,驻足纠结片刻,转身又沿着东门出去。
No.4作业纸
赵小大换上拖鞋一溜烟跑进潘明淮卧室,“哥哥,送你花花。”
钱艺灵眼疾手快抢过去,“怎么不送我呢?”
“还我,还我,这是我给哥哥的。”一大一小逗弄吵闹。
铁娘子和潘母互换眼色,“这姑娘性格不错。明淮也都大三了,能谈恋爱了。”
“我说他也不听,一会你点拨点拨。”
“好。我跟你说,姐,这追女孩,就跟解方程一样,也是有技巧的。”
亮亮接杯水,摇摇头路过。还解方程?有那么高深莫测?他也就送了一束花她就哭着说要嫁给他。
赵小大骑在潘明淮身上,拿着片树叶在他脸上来回刮蹭,“哥哥,妈妈让我去辅导班学英语,你教我好不好。”
“好。”
“你看花花好不好看?”
“这是树叶。”
“刚刚路上我也给了一个大姐姐,她说花花好看。”
“这是树叶。”
赵小大啪嚓一声将树叶扣潘明淮脸上,跳到地面,十分鄙夷:
“无趣。”
(看来铁娘子经常这样对亮亮啊,言传身教的好啊。)
钱艺灵笑得筛糠打颤,半晌指着书柜里一列高一必修课本问,“这是你以前的课本吗?”
“是。”潘明淮将树叶从脸上揭下来,腹诽什么姐姐花花好看鬼,教坏小朋友,明明树叶好嘛?郁闷。
“Wow,我能看看吗?中国的高中我一点也不了解”。
“随便。”
“这么久还没有扔掉,留着它们要参加中国高考吗?听说很恐怖哎!”
“我爸妈放的,这几年我也没回来。”
“哦”,她调皮一笑,“你都大三了,想都别想回来。再过两年,潘舅舅将你带进实验室,你就能永远待在那里了。”
潘明淮不置可否,对于他来讲,留在这里的记忆早已一鳞半甲,最好的轨迹,就是跟着舅舅留在芝加哥,继续深造。
“Wow”,钱艺灵打开柜门取出一本书,少见多怪,“《古诗词必背三百首》,这全都要背会吗?”
“我从不翻这种书。”
“Why?”
“没用。”
“哦”,钱艺灵里外翻看,臭屁一堆碎叨叨鬼,“其实我很喜欢中国文学,但在国外没得学,爹地妈咪又不重视它们,我就会那么几句众口传唱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随着她吟风弄月的手势,夹在书里的纸片儿羽毛一般飘飘荡荡落地上,潘明淮眉毛微挑,钱艺灵利爪已伸:
“是一首诗”。
他接过去,“面黄肌瘦的一首诗”跃然纸上,比起他以前的一手簪花小楷差太远,便说:
“不是我的”。
“你骗人,落款那个潘潘,不是你是谁?”
潘明淮很无奈,但并不想跟她解释什么,只好再次展开端详。纸张很薄,劣质纸一瞧就是学生时代作业纸。娟秀奶气的字迹说明这首诗出自女同学而绝非狗刨驴滚的男生。
会是谁呢?
他看着末尾的“潘潘”,只当两个潘字皆指他,嘴角抽搐。叫他明明、淮淮的尚有,独独没有叫他“潘潘”的。
“你在笑!”钱艺灵皱眉,“这肯定是你偷偷写给哪个女生的!”
“这么幼稚的东西,我不会写。”他轻笑。
(呵呵,我的酸诗可比你“马浪”强多了。)
“你还笑,这就是你写的 !”
“别闹了,这不是我的字。”
“好吧。”钱艺灵撅个嘴,聒噪着让他带她出去玩。潘明淮兀自坐椅子上发呆,看着楼外风景,G大参天的法桐成排成对,南北贯通东西交错,夏日里遮天蔽日,秋日里满树金黄。爸妈是G大教授,他俨然个土著居民,从出生到幼儿园小学中学,一条龙套餐G大附属念到底。若非当年意外,他被舅舅接到美国治疗,想必一条龙贯穿考个北大清华什么的,就算圆满。如此一来,芝加哥大学就是空谈。
也算因祸得福。
关于他当年的意外,爸妈闭口不提,小舅舅知道不多也不讲太多,自己的记忆又破碎不堪,便也不再追究。
毕竟人是活在未来的,并非过去。
过去吗?他只零零乱乱记得一群人,高低胖瘦男女均有。
“求求你带我去好不好?求求你啦。”钱艺灵拉着潘明淮胳膊晃狗绳一样。
潘明淮缥缈的思绪被扯回,“什么?”
“一会吃完晚饭带我去你的高中,好不好嘛?”
“去那做什么。”潘明淮不咸不淡,抽回狗绳(胳膊)。
“我想看看你之前念书的地方长什么样啊,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去看看自己的母校不挺好嘛!去嘛去嘛!”
亮亮适时走进来,阴阳怪调道:“附中就在隔壁,没事就去看看呗,怎么?瞧不起你舅舅我教书的地方啊,你小子别忘了你也是在那儿被我一勺勺大粪灌出来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舅舅。”
“那你哪个意思?我就不明白你们了,都想上天啊。”
“舅舅,”潘明淮克制了微笑,郑重其事问他,“舅妈他们班这回期末考试是不又第一?你们班又?”
亮亮咳嗽声,“你这小子现在学好了呀,张口闭口舅舅、舅舅的,哪像以前,跟着潘星月那几个小王八羔子天天没大没小亮亮、亮亮的。”
“潘星月?”
亮亮敛了微笑,再次干咳,“想去就去呗,大小伙子扭捏作态怪骚气的。”
......
想起那转身走出东门的影子,亮亮临了又扔句,“要去就早点去,说不准还能碰到颗没被猪滚的大白菜,缘分这东西臭得很。”
......
潘明淮将那封无主信,准确说那张纸狗啃式作业纸,重新夹到书里放回书柜。唇角轻微扬起,也不知谁,既是情诗,好歹正正经经找张花边信纸写,随便撕张作业纸实在过于潦草,态度很差说。
No.5故地重游
寒假期间,整个校园人影难觅。我沿着教学楼听着歌一层层流浪。现在的附中不得了啊,教室里都安着新风系统,有钱时放个屁都能招徕蜜蜂。现在的孩子也不得了啊,后黑板的“目标墙”都是排名前十的院校,脚有多大梦想就有多高。
我鸡鸣狗盗地趴在高一2班门窗外,脸bia在冰凉透骨的玻璃上使劲往里看,往倒数第三排瞅。
高一入学排座位,亮亮说近视远视弱听弱智好关系死对头什么的,谁有特殊要求提出来。他刺头扎眼说要跟我坐同桌,美其名曰学霸对学渣的“救死扶伤”,只我明白他是为弥补对我刚转学附中时的无礼冲撞。我面红耳赤在一众目光洗礼中尾随他走进教室,他两条长腿径直往后黑板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媳妇跟丢了,赶忙转身说抱歉,没意识到我岌岌可危的身高是他的不对。我抬腿将他往边上踢了踢,走到了倒数第三排,殊不知小个子坐后边看黑板可以防止颈椎病。
夕阳垂落,天地瞬暗,四下慢慢冷清。我从秋千上直起身,跺跺脚,环顾四周一圈,浮起的心事尽沉底,踏踏迈着步子往外走。东边天淡淡浮着抹白月牙,在浅粉色夕阳余晖里缥缈遥远。在市区,也就雨雪初霁才有这么透明的天空,平日里总是霾天霾地连呼吸都带着金属感,云里雾里每个人都在飞上仙。
疾风猎猎,头发乱飞,我拨开粘在唇角脸颊的碎发,想起一首歌:
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当时如果留在这里/你头发已经有多长/多长
如今我已经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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