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2尴尬的尴
手机塞兜里刚迈出一步,便被人喊停。周鼎天的标志嗓音,永远沧桑粗糙近乎类人猿,又夹杂些五光十色的痞气:
“潘星月,潘星月,妞儿,看这儿,这儿。”
原本尴尬的微红脸,在转身看到黑泥鳅身边长身玉立的某某时,立时万紫千红。一个急转身拔腿就跑,身后的烟酒嗓却趁兴大喊,唯恐天下不乱:
“潘星月你别跑啊,老大有话要跟你说,又不是抢大姑娘上花轿,郎情妾意的,你跑啥。”话刚出口,潘明淮咳了声忙制止他:
“你够了。”
“嘿嘿,老大,你别怪我,你两不说开我们就别想吃饭,我是为了大家好”。
但潘明淮真心觉得他多事。
周鼎天的哇哇乱吠让我停足,周围人三三两两往我这瞟,我像只插着彩旗四处寻偶的土狼狗。眼一闭头一回,死就死了,即便将他吃干抹净他又能怎样,当年他又不是没喜欢过我,丢人也是一块丢。即使他要以身相许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我眼睁睁看他们走近,咬紧下唇徒剩装傻,总不至于一辈子不见。相比五年的等待,面子算个屁。
“好久不见”,我装模作样礼貌点头,避开他视线。
“没多久,就一小时而已。”周鼎天故意难堪,潘明淮干咳一声,周鼎天立时溜须改话,“嗯是挺久的,老大这不刚回来,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有话好好说。实在不行再‘动口动脚’,旁边小树林也多。”
最后一句让我俩刷一下再次红透半边脸。
扬长而去的笑嘿嘿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中,空气愈发凝滞,我局促不安低着头,脚尖不自觉钻地。片刻沉寂,潘明淮硬着头皮挑破僵局:
“你若怕冷,不如先去喝杯热饮。”
我猛然抬头,又是死死地盯着他:
“你记得我怕冷?!”
一句话便呛住他,想说什么最终缄默,终归于心不忍。他哪记得我怕冷,不过随口寒暄。薄情伤人,深情也伤人。什么都不说最好。
“你想喝什么,我们先进到里边。”
“都好”,我将尖锐的眼神磨成椭圆状,眉目低垂,别在耳后的一绺头发滑落,霓虹闪烁。今天的我到底做贼心虚,他再三礼让要我先进商场门,我硬是不从,两人不声不响却争执不下,我的扭捏含蓄使他“嗤”一声笑出,亲他的时候不是很大胆来着。他这一笑更让我兵荒马乱,感觉自己腿软。
我跟着他步步生莲,不长的一段路繁花似锦。柔软的目光落在他昂扬的后脑勺上,眼眶微湿。
然而我丰富的心理活动,根本经不起沉默敲打。
潘明淮落坐对面,服务员走后寂静占了上风,无话可说压迫着彼此。仔细想想不怪他生分礼貌,阔别多年都有所成长有所改变,同他一样,我不是也变得此般谨小慎微举止得体。
除却一小时前。
届时咖啡端来我伺机开口:
“怎么还待在这里?”
说完便后悔了,因这话的潜台词只能是:不应该被我的强吻吓坏了然后你紧急逃窜了嘛。
他看出了我尴尬,替我解围:
“我和周鼎天想再聊会。”
我哦了声,盯着咖啡温吞而迟钝:
“我不知道‘彩蛋’是指你。”
“哦。”
“你这几年还好吗?”
“还好。”
“那你现在,在哪读书?”
“芝加哥。”
“哦”,我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便问:“你同周鼎天聊了些什么?”
他一时语塞,良久才说:“一些过去而已”。
而已......非得如此陌生嘛。说到过去,难道不该是大吐为快,比比谁欺负谁多嘛......
他沉默如海坐我对面,总是在等我贡献开场白,引出话壳子,然后不咸不淡接句茬。即便再陌生,也能因为聊天气聊学习聊喜好而熟络起来,可我们之间只有冷清,寡淡到像对离婚多年的前夫前妻。
商场二三层间搭了个儿童室内攀爬拓展园,尖叫声层层叠叠涌向这边,衬得我们更加死寂。沉默像把利刃,刻意为之的避让视线,促使他看向热闹的群童,促使我退避卫生间。
下落不明的脸色,比铅灰色天空还要难看。
No.23尴尬的尬
周鼎天走远后,看着进个旋转门还要僵持不下的一对活宝儿,拨通方言电话:
“你珍爱的那灭绝师太,这会正跟我好哥们儿面面相觑尬歌尬舞呢。”
“什么意思?”
“刚在商场前的广场上碰到了潘星月,我喊住了她,让她同老大好好面对面聊聊。释怀释怀,循序渐进从牵手开始,别一开始就是生猛海鲜,我怕老大消化不良。”
“谁让你自作主张,猪拿耗子。”
“那你说怎么办?”
“我要知道怎么办,还有今天这事儿?!”
“感情嘛,种花一样培养培养就出来了,再说了他俩不还有段过去嘛。”
“培养培养就出来了??!!我培养了这么多年,连朵狗尾巴都没养出来!!!”
周鼎天尬了片刻,岔开话题,“你说他俩有戏没戏?”
“我怎么知道。”
“他俩啥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不知道,娘呀,那句‘我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把老大吓得不轻,刚问我具体什么情况,我哪知道什么什么情况。他自己忘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拉了人姑娘的手山盟又海誓的,问我算怎么回事。”
“他俩拉没拉手我不知道,不过潘星月那句话只是气话。除了你,那会学习那么紧张谁敢谈恋爱。”
“怎么又说到我这了?!”
“你说为什么?”
“好好好,怕你了还不行,潘星月那句是玩笑最好了,毕竟,很多事情都变了,万一老大在国外真有了女朋友,这不让他为难嘛。”
“呵,真看不出原来你们这么相爱。”
“你以为,男人的心事你们女人永远不会懂。”
“我呸。”
我在明镜前踟躇不安,遂发条短信给方言,希望她扎我一针从而冷静。
我在广场碰到了他。
方言很快回复:我知道。。。。。。。。。。。。。。。。。。
我盯着那串长长省略号,无数句号代替的省略号,愈发不舒服。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许久不见她回复,撇撇嘴抻抻衣服,小步回到桌前。
又是沉默。
我低头盯着咖啡,主动被动接受着所有奇形怪状的沉默,他却忽然说句:
“对不起”。
“嗯?”我抬头,想问他什么?手机屏幕陡然变亮叮一声钻进短信,桌面跟着共振,嗡嗡悲鸣。
一条很长的讯息,贪吃蛇一样爬满屏幕:
原打算今晚一块睡下再告诉你,让你慢慢接受会好些,也许睡一觉会更好,却特么的偏偏不能。也不知道我这会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但不管怎么,你都是最应该知道实情的人。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其实我知道也没多久。据周鼎天讲,潘明淮当年出事时,他那什么颞叶还是脑损伤的,血块堵住了某些个沟沟回回,让他失去大部分记忆,他基本忘了我们所有人,不只是忘了你,所以你也别太在意他今天这个狗样子。我也是去附中那天偶然碰到了他,他没认出我但我认出了他,我给了他周鼎天联系方式,因此才有了今天的聚会。你不是说,凤凰蛋也还是颗蛋嘛,你就当他是一颗混蛋好了,所以,你一定要冷静。冷静。
工正的楷体铺在屏幕上刺目刺眼,我盯着手机纹丝不动,对潘明淮再次的“对不起”置若罔闻,他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我徐徐抬头,就那么看着他,不阴不晴。
看得他茸毛倒立,浑身不爽。
难怪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右手边少年。难怪他阔别多年再出现一副人模狗样儿。
No.24自个儿配药给自个儿吃
一个人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却将这个人记得清清楚楚。坐一块势必尴尬到连石头都想载歌载舞。这算是对我的报复嘛?!除了三个当事人,没人知道当年邱孟姗为什么要推我。我和她默不作声悄悄隐匿了整件事里最主要因素,以为抹点锅底灰蹲河边就能充灶王。
举头三尺有神明,真是自个配药给自个吃。
我噗嗤笑出声,笑得眼如弯月,笑得诚惶诚恐,笑得接受无能。
我的笑容迫使对面的他汗毛一直垂而不落,他有那么一瞬恨死周鼎天狗拿耗子,而对我却又莫名惊惧。完全不知深浅,他怕我又做出什么壮举。
我只是笑,迟钝的笑容背面,是渐渐发酵的悲伤,对着他一字一顿解释说:
“我不是你从前的女朋友。”深吸口气继续解释道,“我们只是同桌而已。只是同桌。刚才的事对不起,以前的事也对不起,对不起。”
我拎起书包忍住所有情绪点头致谢,大步离去。
他看着我背影,忽然发现这就是几天前附中门口的那个背影,那个他玩笑说“后面风调雨顺小心前面颗粒无收”的背影,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长发。
“等等。”他喊住我。
待他结了账,我依旧跟在他身后,进门时的一路盛开繁花此刻如数凋零,比我的影子还难堪。双方均保持着难以名状的沉默,直至走出商场门。掀起门帘,猝不及防的寒风让我鼻子一阵辛辣酸楚。潘明淮看着轻飘曼舞的雪花,问:
“带伞了嘛?”
我摇头。妈妈临出门还叮咛我带伞,我看眼窗外并不厚重的彤云,侥幸未带。预报昨天就说要下雪,提醒广大市民有所防备,时至今日晌午依旧不见半点雪痂子。带之何用。
想起之前,我不咸不淡对安安说的“天气预报而已,这个世界上,但凡预测的事情,但凡涉及到未来的事情,没有百分之百的准确,这是客观规律”,我就想笑。
我预测过这个右手边少年总有一天会回来,回来后依旧会笑容傻缺的箍紧我的大脑袋,质问:“你这么笨是不因为这里边全装着浆糊,才害了我受伤离开了大家,来让我掂掂看”。
不曾想天降一颗失忆蛋。
真是讽刺。
“等我,”潘明淮说完就疾步拐回商场,没一会步履如飞走出来,手里拿着把伞,“雪挺大的,这样回去别感冒了。”
我接过伞,问他,“你呢?”
“我是男的”,他说时挠挠后脑勺看看天,再望望远处,同以前的少年突然重叠。
方言的短信,长绳盘踞萦绕脑海,铺天盖地的信息如平地惊雷,我同他一样,不知该讲什么,怎么讲,才能让现在的他和过去的我无缝对接。又或如方言期许,一觉天亮,便普天同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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