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7天外飞来个炮灰
我没有急于加亮亮微信,而是将其名片发送到文件传输助手,以待时机成熟。
但我也没闲着。
接下来的漫长季节,每逢周末,我就背着电脑出没于老校区,必经之路和餐厅之选,紧密环伺于老潘家周围,就等着“哎呀好巧”地碰上潘家爹妈,尤其他妈。
这般一改以往、两碗过岗的英雄气概深深折服了方言,自灵魂深处对我产生了崇高敬意。当然我黑子围城这事,目前仅限于她知晓,正如周鼎天拉着潘明淮乱破城门一样,背后搞些什么鬼把戏,也不给我们机会知道。但殊途同归,青山遮不住,我们的力量与信念,任谁都无法阻挠和掩盖。
一周,两周,一月,两月,我不想遇上他爸妈的时候,概率数就显得大,正想遇上了,概率数就显得极小。我便把耐心拉长,打扮的日益得体大方,一如既往的出没在老校区,反正周末闲着也是闲着,背个电脑坐学校教室补充知识,百利而无一害。
这日我被业界学术大牛的论文逼得无从下脑,便提前来到距离家属区最近的教工食堂,点了份虾饺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断怀疑智商,耳际就飘来一句打招呼:“潘星月。”
第一声我是没听到的,沉迷思考,屏蔽了外界,于是她叫了第二声,我回过神来,茫然四顾,叫我名字的仙女未瞧见,反而看到了潘明淮爹妈,显然我的名字也惊扰到了他们。我愣了一下,赶忙收神,远远点头示好。他爸面冲着我,在叫唤声里先一步看到了我,背冲着我的潘母见之也转身看了过来,我又紧忙躬身施礼。
随着我的施礼,叫唤我名字的人也看到了他爸妈,亦站起身现行。我当是谁,原来是那位一同花落“隔壁大学”的高考走卒、从不搭理彼此的昔日同窗,李姝妤。
不同于我的谨小慎微,仙女非常大胆地端起餐盘便望潘父潘母走去,不仅她要去,她还招呼着我也去。我心想,我混迹母校的目的目前仅限于和他俩碰面混熟脸,还没准备好坐一张桌子话短长,毕竟我的勇气还没修炼到如此高度。
但盛情之下,焉有推据之理,我如何也不能让我准婆婆给看扁咯,去就去呗,不是她说的嘛,我不用怕她,也不用躲她。她的话在先,我的落落大方就得紧随其后,不能给脸不要。
我款步走近后,十分礼貌地再次向二人打招呼,一声叔叔、一声阿姨,先叫出来再说。
我叫完后,他俩眼神交互一下,他爸先点头让坐,然后准婆婆才道:“坐吧。”
李姝妤先我一步坐在了潘母手边,我便坐在了潘父一侧。
“阿姨,听他们说,潘明淮现在去了麻省。好厉害哦,跟从前一样,还是那么优秀。”提及潘明淮,他爸妈必然要观我神色,我垂着眼睑,端坐如钟,只管静听,不敢吱声。
也许是急于表现,也可能是性格转变,这位昔日的骄矜少女、看女生从不用正眼、看普通人从来用下巴的官三代,这会儿也是上赶着拍潘明淮彩虹屁。他优秀是真,但过度吹捧难免听得人脸热,心想不至于不至于,他也只是个人,五谷杂粮将养的凡夫,不是超神。她的滔滔不绝反衬得我很温静,很平和,我真是谢谢她的成全。
在他们聊及仙女学业之时,我失陪起身,去中心吧台那点了四杯茶水,两位长辈一杯乌龙、一杯白菊,我和李姝妤一个花茶、一个可可雪顶,可选择范围内尽量顾及彼此口味。
我回来后,李姝妤将话题顺势抛向我,我想她大概是接不住两位教授的盘问了,毕竟她的目的只是水硕,拿到证即可。
她问:“你不是毕业了吗?怎么还在学校?”
我闻言而动,心想老天爷既送来一个你充当炮灰,帮我引话题、维系我形象,我如何也要好好利用机会。于是我委婉不失谦卑的表示周末时间充裕,便来学校借用局域网,入库查些资料,既是要吃透工作内容,也想着提前发几篇论文,尽早实现职称晋升。
李姝妤听完一笑,语调高傲:“**文?本科毕业还能找到跟科研沾边的工作?研究所不都是博士起步了嘛,你是去了哪个没人去的遥远乡下?”
她越贬损,我越高兴,若搁以前,若没潘家爹妈,我定然一句就嘴得她闭麦,但今时今日老天爷送她来给我助阵,我如何都会礼貌接应:“小单位,不值一提。”
她穷追不舍:“那你学我们搞什么科研,又没前途,闲得慌。”
我谦恭道:“科研不设限,想学,小学毕业也能看文献。”
她的话刺耳,潘明淮他妈身为师者、又身为长辈,岂能容忍她对一个求学之人出言讥讽,遑论她还是直性子,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出面维护。接住仙女的话茬儿就问我:“上次只听你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具体在哪个部门任职?”
难得和她温暖对视,我心窝一暖,收了眼神谦恭道:“目前在社发处。”
经她一问,我再一答,李姝妤立时尴尬,勉强挤笑找台阶下:“原来你考了公务员啊,我们都不知道呢。”
我心说你当然不知道,我们又不熟,且尊驾何曾瞧得上我们这些小升斗。
我微微一笑也没接话。
潘爹接着问话了:“周末大老远还跑这来,挺辛苦的吧?”
我摇了摇头:“还好。”
他又道:“校外能用V/PN,你没账号,叔把自己的账号写给你,以后再查资源也不用大老远来回跑了。”
我感激道:“没关系的叔叔,学校自习室氛围也好,我出入也无阻,趁着年轻时间多,还能多学点东西。”
潘爹赞许得点了点头:“也好。以后有不懂的,就多问我们,我和你阿姨别的不会,指导学生写几篇文章还是力所能及的。”
No.78迟来的道歉
见我们聊的顺滑,李姝妤心有不平,拿话激我:“潘星月,潘明淮前段时间回来过,平安无恙的,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不仅知道,我还把人掳掠酒店,差一点吃干抹净。
我心说,小样儿就凭你这嘴下不留情、句句挖苦人的嘴脸,当面把人架起来,分寸感缺失的低幼言行,也敢在我面前舞动杀威棒。
不过她的这副得罪人嘴脸成功让升温的餐桌氛围迅速冷却,我瞥眼潘家爹妈,斟酌言词,沉默一阵愀然道:“我知道与否不要紧,他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
说罢我借势认错,发自真心、愧疚万分地向两位长辈躬身致歉:“叔叔阿姨,当年一事,责任全在我,这些年我一直逃避你们,不敢直面错误,是我气量太小太过胆怯。今天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真心实意向你们道歉,向潘明淮道歉,不奢求你们原谅,只望不再给你们添堵。”我尽量克制颤音、压制眼泪,深深鞠躬。
这些话憋我心里数年之久、又从未出口,值此机会既已出口,情绪必然至真至诚,捎带着其他人直挠心窝。
李姝妤不是滋味,也觉得自己太过分,装模作样看了下手机,说句“叔叔阿姨,我导师突然找我,我先走了”就端着餐盘溜之大吉。
她溜得甚好,留我们仨在风中凌乱抓马。不论是潘明淮爸妈,还是我,都没想到李姝妤会把矛头专往这陈年旧案上挑,毕竟,所有局外人,对着我们这几个当事人,将这事一律避之不谈,因此我们仨都被刺得猝不及防。
好在我反应快,迅速抓住机会,声泪俱下地道歉。为了潘明淮,我必须腆着脸尝试将自己从罪恶的深渊拉出来,摆脱掉千古罪人之骂名。
不难想象,我的反应会怎样的将他二人怔在原地半天没话说。
若要安慰我吧,突然调转方向抚慰我这个加害人,他们还没这个准备;不作安慰吧,他们也明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现在好就行了的道理。哪有长辈揪住小辈不放的。
但是,太突然了,他们一时半会下不了嘴。而我能下嘴的深层原因,具备快速应变能力的原因,他们又是不能知道的。
僵场片刻后,潘爹起身在我肩头轻轻拍了拍,说:“别站着了,坐吧。”
我应声而坐,明白我若继续躬站,徒然引来周遭的目光给两位长辈找难堪,我抬起手背将悄悄挂在腮畔的泪痕擦干,低头也不看他们。
潘爹接着道:“快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我“嗯”了声,又将悄然间趟出的泪痕擦干净,稳了稳情绪,拎起筷子开始吃饺子。潘爹轻轻叹口气说:“事情都过去了,你也别多想了,以后都好好的就行。”我边吃边嗯,边点头,越吃越歉疚,越心酸,越难过,末了竟还委屈上了,眼泪似破口的大坝,沉默里汹涌外流,眼眶拦都拦不住,当我将积攒多年的惧意和悔意一股脑淌出后,饺子就再难咽下,筷子夹着大半个饺子,杵在半空,如何都放不进嘴里。
潘爹说不出个啥了,而潘妈心有软话,嘴却有钢门,忍了忍狠了狠,将锁在舌尖的原谅又咽了回去。倒不是不原谅,若毫无谅解,上次在党政办公楼门前就不会主动说话,实在是按她脾性,此时此刻,不想言语,给点心理缓冲的时间,就自然而然了。
而我这罪魁祸首,将该尽之言尽了后,也再没力气端坐他二人面前,沙哑句“叔叔阿姨,对不起”,起身再鞠躬后就离开了食堂。
No.79提早的原谅
潘爹目送我远去,回过头来对潘母说:“你不该板着脸的,多少说一句。刚开始不好好的么,那小姑娘故意找她难堪,你不也出面维护了么。我看这孩子挺善面的,说话做事也有分寸,我们两个大人不能比她还气量小。”
潘母一抬眼:“我气量小?”
“你别抠字面意思,我是说我们作为长辈,不能没孩子们的格局大。”
“就是说我格局小了?”
潘爹“啧”了声,“我说不过你,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就行了。”
潘母放下摆设似的筷子,直言:“我不言语已经很给她面子了,难不成要我反过来安慰她?”
潘父解释:“我只是于心不忍,这几年她老躲着我们,一个学校,又能躲到哪去,看着怪可怜的。”
“又不是我让她躲的,是她自己理亏。”潘妈松软了语气,顿了顿又说,“你们一个个怕的,我又不会吃了她,再说我能拿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样,用得着你在这当和事佬。”
“对对,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赵老师您不生闷气就行。”
潘妈微微皱眉,道:“说也奇怪,你说她躲我们吧,高考志愿又全报了这,出省本来能去个更好点的高校,却偏要留在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你儿子放着美国不呆,非要回来,你不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别提这事,一提我就来怒。”
潘父失笑,心说你来怒又如何,到头来还不得败给好大儿。他开解道:“一说这事你就翻脸,儿子要回来有什么不好,学成归国,做国之栋梁,不挺高尚。”
潘妈不以为意道:“他心有祖国,祖国何尝放他在眼里,一斗芝麻添一粒,有他无多,无他不少。鬼迷心窍,偏要回来,回来能显得他是么?”说着瞪潘爹一眼,“还不都你带的,你要是鸿鹄,他能成了燕雀?”
潘父笑眯眯赔罪:“对对,怪我怪我,怪我品种不优,来吃饭吃饭,再不吃真凉透了。有什么你也跟你儿子说道说道,火力别只集中于我一个。”
潘母挖了一眼他,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问潘爹:“周鼎天昨又给你打电话了,让我们多关心关心儿子,你这两天找时间赶快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那边压力太大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压力再大,我们再心疼,他也得扛住。”
“那不成,他是我宝贝儿子,身心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今天我安排好时间,给我哥也打个电话问问,看他知道细情不,我倒想看看,是哪家仙女不放我儿在眼里。”
潘父不以为然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儿子在你眼里无敌于天下,在他人眼里未必是个宝,是你太敏感了,再说他上次回来不还有说有笑的。”
潘母立时瞪眼潘父:“儿子可不像你,啥事都不上心,干啥都我弥陀佛。他这两年心思是越来越重了,我只怕他负担过重,损伤身体。”
“年纪轻轻,当吃得苦中苦,我倒以为,以后他若再有什么错处,我们多多体谅就行。就拿转专业、回国这两件事来说,为人父母全力尊重他的选择,就远比在这干着急有用。”
“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低头,一个个就知道望我身上使坏,我哪点不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到头来一群白眼狼。”
潘父连忙摇头:“赵老师此话不对,怎么能是白眼狼呢?您眯眼看看,我们哪个不是对您爱戴有加、尊敬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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