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5千金贵人
我满腹心事,思东想西,脑子不闲,觉自然不来,天快亮时才昏沉沉睡着。
八点上班,七点得醒,潘明淮于心不忍唤醒我,在我洗漱时叫好了两份早点,吃完后又叫了车送我去单位。分别在即,再见也不知是一年还是半载,他也不再顾及薄脸皮,下车抱了我一会,叮咛几句,目送我走进门栅、消失在大楼门厅尽头后,才转身上车,回去和爷爷奶奶及父母团聚,吃饭告别。
飞机飞往大洋彼岸的黄昏,我坐在办公室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手机钻进一条骚扰广告后,我回了神,瞥见万晨曦姑妈送给我的入职礼物——一件精致的流沙画摆件时,我眼睛忽而一亮。
有幸的生命里,总会有一两个情义千金的贵人。
这位姑妈,在我报到后,专程抽空来看了我两次,既送礼物,又去了直属管辖我的副主任办公室关照了一番。我感激万端,佩服不已,钦佩她说话办事严谨负责,待人接物面面俱到,人堆里游刃有余,自信、从容、大方,诸多优点够我长久学习。
若说我命苦,我竟有一个手掌数不完的挚友;说我命好吧,我内心深处又缺少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我的命说到底是很好的,不愁吃穿,工作光明,我理当知足。
过满则溢。
小得盈满,不想太贪。
他走的这个周末,我冒昧地给万晨曦的姑妈打了个电话过去,询问她是否方便周末吃个便饭,一来感她恩情,二来,有事想找她咨询请教。
万姑妈原本是推辞的,不想让我破费,听到我第二层意思后,便果断应了。
我给她倒好热茶,惭愧道:“阿姨,不好意思,周末还打扰你。”
“没关系,正好借机出来散个心,家里有保姆和我妈看着呢。社会对女性要求严苛,既要拼事业、又要兼顾家庭的女性则更辛苦。周内单位是战场,周末家里更是个战场,老大快要高考了,老二才上小班,一天到晚鸡飞狗跳,我都快忙成神经病了。”
聊了一阵后,她出口问我,有什么能帮上的可尽管开口。
我躬身再给她续了杯热茶,很坦诚、也很无措的将我和潘明淮的事长话短说、倾囊相告,希望她能以过来人经验,指点一二。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她和潘明淮妈妈很像,气场相似,都是那种拼劲十足、心直口快却颇有原则、极具担当的女性。
她听完后,沉思片刻说:“首先很高兴你将我当成长辈,跟我谈心;其次也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关于这事,我当下能给你的意见不多,同你男朋友想法一致。先努力做好自己,尽量达到他妈妈的择媳标准,硬条件够了,软实力才能发挥作用。你俩也别悲观,叫我听来,这事不至于上升到国仇家恨的地步,单以事实来论,你过去的失误,最终带来的结果并不遭,反而因为你的一直存在让这个结果一直在往更好了发展,仅从这点来说,他妈也没必要一直记恨你。”
“这事不急于一时,容我慢慢考量,看怎么曲线救国。不过呢,”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还是重复那句,别老揪着过去不放,别动辄就给自己判死刑,说再多,再恨自己,都于事无补,没有用的事不要做,浪费时间。将你的精力集中到你能做的事情上,才是紧务。就像你前段时间一样。”
我点了点头,又不好意思地问道:“您知道我前段时间什么样?”
她颇为欣赏说:“你才来两周,你们领导就对你刮目相看,大加赞赏。说你一踏进这单位的门,就跟个老员工一样,交办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办公技能自带,甚至非常多的技能出人所料,还有你入职履历表里的资格证等,这些不都是你毕业前刻苦得来的嘛?原本没想明白,刚毕业的小姑娘这么拼、事业心这么重为什么,现在解谜了。”她笑了笑,“原来是准婆婆门槛高。”
我羞涩一笑。
她继续启智:“我看你话很少,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在这种地方,心眼、眼色要活络些,闲话不掺合,该出声的时候,就腰杆挺直说出你的话。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踏实干好本职工作,有余力就多为领导分忧,走近领导,但不是奉承。哪个领导都喜欢能力好还又听话的下属。”见我点头,她又补充句,“相信我,和领导搞好关系,好事未必轮到你,但坏事也绝轮不到你。”
临分别时,她站饭店门前再次嘱托:“你们年轻人凡事喜欢正面刚,简单二分法,蛮力,不讨好,其实越尖锐的事情越需要迂回化解,要尝试通过更柔和或者侧面出击的方式,专注于解决矛盾,并留有余地,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一定要进退有度。”她想了想,又道,“我有个想法,你可以试着听一下,人际交流的作用不可限量,你们之间,总有互相认识的同学或老师,可以居中穿针引线,何不利用外在力量,削弱内在矛盾。”
No.76爱情掮客
告别她后,我边走边品,细思量可居中穿针引线、替我们打渗透战的同学,或老师。
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周鼎天,其次,就是潘明淮的小舅、我的前班主任——赵亮亮——一位哥哥叫赵开道、姐姐叫赵震宙,而他只配叫亮亮的潦草小狗。人如其名,心态潦草地一点不含糊,从不生他人气,更不生自己气,所带班级垫底了扣年终他也无所谓,所带语文拔头筹他也不乐呵,万事理所当然不细究,天塌下来他也能笑眯眯抬眼皮接住……潘明淮快乐小狗的体质一大半功劳在于他的浸染,中学那会儿,快乐小狗伙着他潦草小狗舅及和稀泥爸爸,没少瞒着潘母瞎折腾。他同周鼎天初中就打定主意将来专修计算机,与那时旷学校公开自习课,逃出去打游戏有着不解之缘。
有人打游戏图乐呵,有人打游戏图解压,他两一对聪明小子,打了一小段时间就开始研究怎么样设计程序能将对手迅速撂趴下。念头滋生,两人就胆包天的跑到本地一家小型游戏开发公司,免费当扫地僧,打扫完卫生允许他们跟着几个工程师看看就行。小老板见是两个附中校服少年,一个是漂亮小伙,一个是玄青儿郎,来这也只是为了游戏的背后,大手一挥说也别当什么扫地僧了,老老实实边上跟着几个工程师看着就行。再后来,初升高,高考逐步逼近,潘明淮清醒抽身,将所有精力撤回到学习上,周鼎天则没把住门沉迷游戏,于是才有了当年夜探网咖寻找网瘾少年的故事。
仿佛一切天注定,兜兜转转,两人再度携手闯入计算机领域,人不再少年,志向也已非游戏,而是更有意义的网络安全。
潘明淮同我说,他妈接受他转专业之事,很大一部分原因与过去这些捣腾有关,他妈深知他志向所在,更明白兴趣才是最好的导师,他难得从事于自己喜欢的领域,她心底深处是不阻拦的,否则就不是生一段时间气就草草了事,毕竟,放弃他大舅在芝加哥苦心奋斗的资源,实属下下之选。
且在国内give youth a chance的困境里,在青年科研人员外流或完全脱离科研界的寒流中,潘明淮逆流而来,无疑更是下下之举。如此种种,他妈未坚决排斥他回国一事,除了儿在他乡心有羁绊这一层亲缘原因,还有就是回国有退路,毕竟潘爷爷是获得过航天高温材料领域终身奉献奖的人,大环境再不好,阖家上下也能保他个平安。
我将这些事捏来拿去,多方考量,直觉自己还是有那么点机会的,便双手攥拳,加油打气先冲再说。便赶在周鼎天回首都之前,借吃大餐之由,请求他行救死扶伤之事。
周鼎天在接到我电话之后,就知道这顿饭没那么好消化。
他喝了口啤酒,失笑道:“都是磕头的把兄弟姐妹,你俩这事,你不说我也该帮忙。之前和方言讨论过这事,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但也不是全没办法。”
我接话茬道:“死马当活马医,有办法就是好办法。”
他点了点头,问:“说之前,我得问清楚,你对这事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杀我等她提刀,吃我等她张嘴。”
黑泥鳅噗嗤一笑:“他妈没那么恐怖,你对自己的战力要有点信心。”他溜了下鼻尖,先从戏谑自己开始:“我吧,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对女的可以说有把握拿捏,但对妈辈,还没什么有效措施,但是从我妈对我走马灯谈恋爱的态度来看,我大概还是能揣摩出点妈辈们最怕的事。”
我蹙眉,心想“最怕的”是什么鬼?
接话问:“难不成你要奉献自己,通过和他搅基来成全我们?”
周鼎天笑:“话让你一描,既罪恶又高尚。大差不差吧,大方向没错,反正这事一部分战力交给我了,我给你们打渗透战和突围战,你们自己打持久战。”
虽然他的主意听上去极馊,但是越馊,越膈应人,越能起到奇效,我心里默默祈祷,唯愿行之有效。
饭尾,周鼎天靠着椅子眺望深空,嘀嘀嗒嗒道:“我真是羡慕他,方方面面。”我不置可否,他顿了顿又问,“你这么为他,替他承担,给他分忧,他知道多少?”
我摇了摇头,心说比之他的付出,我的努力不足他十分之一,沉默一阵,反说:“方言说她羡慕我,说潘明淮面面俱到,对我呵护备至,这才是真爱的模样。你怎么品这话?”周鼎天沉默不语,我继续道,“我个人愚见,我与他之间诸多细微被你们无限放大,原因在你们,不在我们。我以为感情是一种双向电流,单相电流适应于特定范围,而双向交流才是生活里的主要存在形式。我不能对你的恋爱经指手画脚,只能祝好。”
黑泥鳅看回来,难堪道:“每次被你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好渣的。”
这不废话嘛,难道我不说,你就不渣了吗?
我不言语,他跟着沉默如海,自己跟自己喝着酒,怪楚楚动人的,我看向他时,他眼神又有些闪躲,几个回合下来,他坐直了身子,既羞惭,又很磊落地开始述说一件陈年往事:“有件事,我憋心底挺多年了,疙瘩一样很不舒服,今天干脆讲出来,你也别嫌恶心。”
他一说别嫌恶心,我立时一副恶心样,眉心微皱,眼神敛藏,做好聆听屁音的准备。
周鼎天见我尊容,好气又好笑,“我还没说呢你就恶心上了,咱能不能收着点,留点面子,我好说出来。”
我只好捋平眉头,静听屁响。
“当年城墙上的事,恶心到了你,也恶心到了我,当然我的意思是说我被自己恶心到了,当年之举虽然无心,但低级就是低级。这么多年了,不说开怪尴尬的。我总觉得有负罪感,今天跟你讲明白,是想着你俩也在一块了,以后免不得常见面,我不能让你次次看见我就犯恶心。当然我更不能背刺兄弟。”
我问:“所以,你当年是因为嫉妒?”
他点头:“我现在依然嫉妒,但现在心态平衡了。”
“愿闻其详。”
“父辈们努力程度不一样。”他坦然以对说,“人家爷爷奶奶刻苦读书的时候,我爷爷奶奶在家种庄稼,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人家爸妈刻苦读书的时候,我爸妈早早辍了学,不抓住读书机会跳出去,跑社会上混体力,这就造成了基础的不同。我没有怨我爸妈的意思,只是恨自己气量小,没看开这个口子。我现在很努力,只是希望自己能跳高些,将来我自己的孩子不用再念爹妈不成钢,可以身后有退路,可以心态一直很平和,就像潘明淮这样一路无所顾忌的往大长。”
听到此处我笑了,很善意地笑:“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娟秀、父爱如山的一面。”
周鼎天也笑:“这是你第一次正眼夸我,我接受了,谢谢。”
“不客气。”
“那,这事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烟消云散。”
然后他就讨恩赏,问我以后能不能对他温柔些,不要再铁蹄踏狗,我笑说:“论功行赏,这得看你能立下什么汗马功劳了。”
周鼎天笑着接茬儿:“有你这话,真要搅基,我一定亲自上。”
散场时,我让周鼎天把赵亮的微信推给我,他佩服道:“你这是要四面围城啊。”
我但笑不语。
他把潦草小狗舅推给我以后,拍了个胸脯,说放心有他,又道了声保重,祝未来幸福,便消失于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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