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暮色一点一点浸染着冰冷的玻璃,客卧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一盏小小的充电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努力支撑的光晕。周明月伏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练习册和密密麻麻的演算纸,成了她在这座冰冷堡垒中唯一能短暂麻痹痛苦的锚点。
她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屏幕亮着,上面是和张老师的语音通话。
与客厅那场撕裂灵魂的风暴、与韩家人的刻薄羞辱相比,此刻她的心境竟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手机边上,是三天前韩松云让佣人送来的卡,里面原本有二十万,这不是施舍,在她心里,这是她用最后的尊严和对亲人绝望的控诉,硬生生从冷酷命运里撕下来的一点补偿!
二十万,夏朗的手术费。
三天前电话响起,是医院的号码。
周明月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指尖瞬间冰凉,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
“周明月小姐吗?手术很成功,非常成功,”“夏朗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虽然还没完全脱离观察期,但最主要的颅内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后续治疗方案还需要观察调整,但已经迈过这道最危险的坎了!”
嗡...!
周明月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岩浆般从她冰封已久的心底喷薄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坚强筑起的堤坝,她紧紧捂住嘴,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般的哭泣。
“……病人刚才短暂苏醒过一下,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手指动了动,意识有反应,是个好消息……”
后面医生还说了些什么注意事项,周明月听得模模糊糊,她只知道,手术成功了!他挺过来了!他动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破晓的曙光,久这一刻,什么韩家的鄙夷,什么项链的污蔑,什么亲生父母的冷漠,都被暂时冲到了角落,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名字,夏朗,他还活着!他还有希望!
她对着手机,泣不成声,只能哽咽着反复说着:“谢谢……谢谢医生……谢谢……”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难以自持的狂喜。
挂断电话很久,她依然坐在椅子上,肩膀微微抽动,脸上却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湿意的笑容,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脆弱得像晨露,却闪烁着纯粹无比的光芒。
傍晚,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不是佣人那种恭敬的轻叩,而是带着点急躁、甚至是不耐烦的节奏。
周明月正在用那部廉价的手机与学校的张老师通电话,讨论几道数学难题,手机那头的张老师声音温和耐心。
“张老师,您稍等一下。”周明月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韩晴,与平时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弱纯良、眼角眉梢都是楚楚动人的样子截然不同,她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出的悲悯或担忧,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不等周明月邀请,她就侧身挤了进来。
韩晴的目光在客卧里扫了一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鄙夷,最后,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打在周明月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质问:“之前是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王英的,你想让我不得安生?”
这两天,对韩晴来说堪比凌迟,项链丢失的真相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指纹的威胁让她夜不能寐,更可怕的是,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彻底割裂的亲生母亲,王英找了她一次又一次!以一种低贱、粗鄙、贪婪的姿态,问她要钱,这对她的身份、她的骄傲、她精心维护的韩家小姐人设,是毁灭性的打击,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这个与周同王英有着斩不断联系的人周明月。可她忘记了,周明月至今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周明月看着韩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王英,”她顿了顿,加重语气,“确实是你的生母,她来找你也无可厚非。”
“你给我闭嘴!”韩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厌恶和不屑,“她那种肮脏下贱的身份,也配做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赵凌萱!我的父亲是韩松云!是这个城市最顶端的人物,是你!都是你这个不该出现的扫把星!是你打乱了我的人生!玷污了我的家!”她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发泄性地倾泻在周明月身上。
周明月听着这颠倒黑白的控诉,只觉得荒谬绝伦。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衣、用着顶级香氛、却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比周同还让人心寒的恶毒的女人,一种深深的悲哀笼罩了她。
“呵,那你的意思是……我还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吗?打扰了你鹊巢鸠占的豪门梦?”
周明月的反击精准地戳中了韩晴最深的恐惧,她像被瞬间抽了一鞭子,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一种更深的、被剥去伪装后的扭曲心态暴露出来,她不仅没有被戳破的羞愧,反而扬起下巴,语调变得无比刻薄和充满优越感,每一个字都在炫耀她在这场血缘战争中的胜利:“你也就剩下这张嘴硬了!”韩晴走近一步,身上昂贵的香氛气味刺鼻,“你以为你回来有什么用?嗯?你看看这韩家上下,除了韩嘉那个被你唬得团团转的白痴!谁会看你一眼?”
她的笑容残忍又得意:“大哥韩立?二哥韩宇?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我!只要我想,只要我流一滴眼泪,只要我扮得委屈一点、害怕一点……他们就会像两条最忠诚的狗一样,立刻冲出来挡在我面前!保护我!讨伐你!周同那个老混蛋说得真没错!他们就是我的狗!”
她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对控制他人情感的巨大满足感和扭曲的虚荣:“至于妈妈,你看看她现在多难受?但那也是因为你!是她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是你让她失望透顶,她只会更心疼我,更怜惜我。”
韩晴的声音充满了自私:“你就算流着韩家的血又怎么样?在这个家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从垃圾堆爬回来的乞丐,我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做梦!迟早,我会让你像条被打折了脊梁的丧家犬一样,乖乖滚出去!”
周明月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裸的虚荣、刻薄、自私和操控欲,那副把他人真心当狗、把血脉亲情当玩物的冰冷无情……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这就是周同和王英的女儿,骨子里那份对亲情的蔑视、刻薄的本性、贪慕虚荣不惜一切维护假面的扭曲,简直如出一辙!
周明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恶心翻涌上来,她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悯和彻悟:“韩家人,没有人要赶你走,韩松云也好,赵凌萱也好,早就默认了你的存在,哪怕我回来了,他们给你的爱护丝毫未变,你身上是他们十几年倾注的感情,你为何要对我有如此大的恶意?韩晴,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分走你韩家小姐的光环?还是怕王英出现,撕破你精心编织的高贵血统谎言?”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这么容不下我,难道仅仅是因为你这颗从肮脏里爬出来、却拼命想掩盖身上腐臭的心,从来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害怕被揭穿吗?”
她指着周明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你……”
“你!”韩晴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个字,“周明月!不识抬举!”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挺直腰背,力图维持那份高高在上的姿态,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恐慌却让她显得色厉内荏,“你给我等着!”
她撂下最后的狠话,带着**裸的威胁和疯狂的底色:“你最好自己识相点,赶紧滚蛋!别赖在这里讨人嫌,不然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说完,她像只受惊又傲慢的孔雀,猛地转身带着一股怨毒的旋风摔门而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走廊传来的、韩晴渐渐远去的急促脚步声。
周明月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震得微微颤抖的门板,心口的波澜早已被更大的风浪冲刷得只剩下疲惫的礁石,恨?当然恨韩晴的歹毒和虚伪,但也仅此而已。
她平静地走到桌边,拿起那个通话还未结束的、有些廉价的耳机。她甚至能听到那头张老师带着些微担忧和惊诧的安静呼吸声,显然,刚才那场激烈的、充满了恶意威胁的对话,透过耳机传到了那边。
周明月将耳机重新戴好,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听不出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充满恶意和威胁的冲撞:“抱歉,张老师。”她的声音恢复了电话接通时的专注和冷静,“刚才有点小事情,耽误您时间了,我们继续吧?我看您发来的解析,第三步的那个换元法有点绕……”
生活还要继续。苦难教会她的最大技能,就是如何在惊涛骇浪中迅速抓住自己那叶小船,重新稳定方向。
周明月已经开始了后续的计划,在她心里,韩家从来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暂时栖身、能够榨取救夏朗所需资源的据点,如今,夏朗的手术成功了,这是最大的喜讯,是最黑暗隧道尽头透进来的那束光,只等他彻底脱离危险期,情况稳定下来……
她就搬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韩家,待在那些所谓的血亲面前,韩晴的恶毒威胁?不过是促使这个决定更早落地的一把推力。
下学期,高三最后的冲刺,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拼尽全力考出去,上一个好大学,拿到奖学金……哪怕去刷盘子做家教,总能挣到学费和生活费!再熬一熬……咬咬牙……熬到夏朗身体再好一些……他就不用再那么拼命,就不用再为了她去承担那些非人的辛苦,他该好好休养,过一点不挨打、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这是支撑她在韩家苟延残喘下去的最大动力。
至于韩家给的那些钱,花在夏朗身上?周明月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花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换来的那几件最便宜的仿款卫衣、加绒裤,她也觉得,太多了,那些东西对她来说够用了,非常好了,剩下的每一分钱,她都要紧紧捂在贴身口袋的最深处,盘算得清清楚楚。掰成两半?不,得掰成三半,还得再省省……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她的东西,是未来的希望,是脱离泥潭的梯子。
她有盼头了。
耳麦里,张老师温和带着鼓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讲解着那道周明月暂时没绕过去的数学难题:“……嗯,别急,我们再来看这一步。关键点在于这里……”
周明月立刻收敛了所有思绪,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练习册上,窗外更深沉的夜色笼罩了韩家的花园和远处的霓虹,唯有这间小小的客卧里,那一盏台灯撑起的小小光晕下,一个被世界抛弃了千万次的灵魂,正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那名为希望的光线,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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