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怀了万千思绪,良久,重眸灼灼光亮从那串铃铛移到她脸上,变成深不见底的濯黑淬厉,仿若要将她看穿。
“怎么了?”
她再问一声,那瞳眸深邃复杂骤然一收,化作淡淡一句,“吃饭吧。”
早餐很丰盛,菜花烧麦,香喷喷的生煎包,金黄金黄的鸡蛋饼,脆生生的麻花四处散着香,灵珰捧着熬到软糯的香菇瘦肉粥喝的眉眼弯弯。
“阿浔你也吃。”舔了舔嘴角,灵珰倒了杯牛奶递过去。
尹南浔没说话,似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接过去仰头喝完了。
用筷子串上两个烧麦,结果不小心掉了一个在桌上,灵珰伸手就要捏进嘴里,却被那人眼疾手快的拿筷子不轻不重的敲了手背。灵珰憨憨的红了脸,嘿嘿笑着,“不要浪费嘛,桌子又不脏……”
此话一出又被那人狠狠瞪了眼,却是自己一低头从她手里将烧麦咬走了。
天一亮就出去买了这些,又担心凉了便一直在锅里温着,叫她之前开车出去买了麻花,才有这口感酥脆。他又哪里吃的下,只要这一只带着她手掌温度的便好。
“哇你——”灵珰睁圆了一双大眼,惊讶的看着他一口将那只圆圆的烧麦咀嚼入腹,这人不是有洁癖吗?
“惊讶什么,刚才谁说的不要浪费?”那人斜了她一眼。
“不是……是你刚才咬走烧麦的样子,好傻……”
“……”
足有三四米长的宽大餐桌,两人却略显拥挤的占了一角,不经意间的衣袖摩擦,煨热了常年冰凉的大理石桌面。
“你今天要上班吧?”灵珰擦擦嘴角,吃的开心又富足。
“你要做什么?”眉,不觉拧了。
“我没事啊!”灵珰尽量忽略他不经意间沉下的嗓音,乌黑的眼珠骨碌转了转,“我去六六开的店里玩吧,听说挺豪华的,我都还没去呢!”
“我送你。”尹南浔立刻道。
“不用啦”,灵珰拜拜手,“你这么忙!”
“我不忙。”
若是左城听到这话定会一口血喷出来,你不忙?你是不忙,可我这个副总忙的都赶上联合国主席了,可惜了刚刚和好的蜜月一样的日子呀……
“不忙?”灵珰有些惊讶,在尹氏大厦“禅定”的日子里,他不是一直日日忙到深更半夜吗?“哦,那、那不忙的话我中午找你吃饭吧,等我跟六六散场,行吗?”
坐了半天好像终于等到想要的答案,尹南浔起身整理西装,淡淡道,“随便。”
抬腿欲走,却见灵珰在打包没动过的生煎和鸡蛋饼,“这是做什么?”
灵珰眉眼不抬的忙活,“剩下的打包送给六六吃啊,你连掉桌上的都捡起来吃了,我还哪好意思浪费啊!”
“……”
六六的琴行有好几家,灵珰去了本市距离市中心较近的两家,那感觉好像农民工进城一样,超级奢华的欧式风格,偌大的灯光璀璨的厅堂正中只摆一架钢琴,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皮啊,灵珰看了直摇头说这钢琴一定卖不出去。
六六鄙视的瞥她一眼,“跟我哭穷?听说过最近尹氏新研发的心肌药吗,你家阿浔几克的药片这架钢琴都不一定够!”
“啊?有这么贵啊?”灵珰受惊了。
“你说呢?尹南浔现在绝对富得超乎你想象。”大力勾上灵珰颈脖,“所以说你是不是该请我吃顿大餐啊?”
灵珰怕痒的缩着脖子,“他富跟我请你吃大餐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当然了!我还不知道你,尹南浔本事虽然通了天,说到底还不是给你打工嘛!”六六意味深长的从头到脚贼贼瞄她,“不声不响的直接就搬过去了,说,昨晚是不是已经,嗯?把人拿下了?”
“哪、哪有?你别乱说……”灵珰一下红了脸,羞得直拍她,“请你吃饭就是了嘛……”
六六嗤笑一声,一边不怀好意的调侃一边不动声色的勾着她往里走,这奢华的装修把庞大的厅堂打造的像座水晶宫,里面的一切外面看的清清楚楚。轻车熟路的寻着视觉盲区,将灵珰往里一拉,“你发现吗,外面那辆黑色奥迪”,六六美眸犀利锁着某处,“前面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现在又停在外面半天没走。”
灵珰一愣,倏而苦笑一声。
她怎么可能没发现,自她出了门,便一直处于监控之中。从西边的分店到这里,甚至不止一辆车。
至于是谁……
Ail从副总那里回到秘书处就看到艾佳坐在电脑前自言自语,轻敲桌面,“干嘛呢,报表送进去了吗?”
艾佳怔怔的回答送进去了,仰头问道,“秘书长,董事长今天好奇怪啊,我刚送报表进去,发现董事长午餐一口没动!”
敲打键盘的细长手指一顿不顿,Ail淡淡道,“这不是常事吗,你做什么这么稀奇。”
艾佳知道这不是稀奇的事,董事长忙起来不眠不休,不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今天董事长连咖啡都没喝,我早上送进去的现在还原封不动的在桌上呢,也没叫我换一杯。”
Ail蹙了眉,停了手头工作,回过头来问道,“董事长今天心情不好吗,还是说林董事那边的人又来找麻烦了?”林董事是老董事长的心腹,虽说老董事长现在退了,可是尹氏半数的决定权仍旧在握,双方斗法一刻不停,尹氏各股东甚至内部人员也暗自选边站,董事长近一两年来虽说占着上风,却也是殚精竭虑才有的如今局面。
“不是公司的事……反正董事长今天不用餐就是很奇怪!”艾佳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个奇怪法?”
“你知道吗,今天从9点半到11点董事长一共问了我四次——什么时候午餐!!”艾佳四根手指不停的抖,恨不得化身柯南君立马破案,“我还以为董事长今天胃口好特意叫餐厅多加两个菜 ,结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什么也不吃了……”
Ail 独自思索片刻还是放弃,那人的心思又怎是她能随意揣度的了的,沉声道,“别想了。”转头叫过陈涵,“下周去广州出差的日程安排好了吗?”那人只需要工作完美出色的属下。
“董事长今早一来就吩咐我把他这个月的出差安排全部取消,上海的医药论坛也已经安排盛总监去了。”
Ail心里一动,抬头望去,不远处那扇厚重的黑灰色大门始终岿然。
夜幕降临,繁华都市里华灯璀璨又寒凉。公交站台人潮涌动,柏油路上车水马龙,都是回家的人。每个人都赶着在夜色更加深浓前回到自己的温暖星球,可是你抬头看看,这漫天星斗,有的人,没有自己的星球。
尹氏大厅里柜台的两位美女不知在接待着哪位贵宾,灵珰犹豫了下决定直接乘电梯去总裁办。正心想着是不是能给他个惊喜,电梯叮了一声才发现,总裁办外面是一个庞大的秘书室。
“小姐您好,请问找哪位?”Ail起身行了个标准礼,礼貌的询问。
额——是她想的不周全,也未打声招呼就突然跑来不知他是否有时间,这不叫惊喜,大约是唐突吧。
“那个……我找你们董事长。”既然人家已经问了,灵珰也只能硬着头皮答。
此言一出,秘书室的人齐齐抬了头,灵珰注意到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都露出几分惊讶,见她看过来又齐齐低头工作。
“请问您有预约吗?”Ail到底是秘书长,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仍是恭敬问道。
灵珰蹙了眉为难起来,早上虽说好了中午过来,可现在瞄一眼外面月亮,她到底算是有没有预约呢?!
“我……”
正为难,里间那扇厚重的黑灰色大门从里打开了来,高大颀长的清俊身影几步迈过,修长的指直接扣上她的腕,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灵珰却总觉他这时一脸的不悦。
心里一沉,大约她这时来是打扰他了。
“以后直接进来。”他低沉的一声,不知是跟她说话还是在和整个秘书室的人宣布。
“哦。”
“是。”
灵珰和Ail异口同声的答道,随即相视一笑。
半个笑还挂在脸上呢,灵珰已被那人带了进去。
门一关上,灵珰便被那人大手一把带进怀里,力道大的肩膀隔着他的手臂撞在门上都觉得有些痛,小脸被按放在那人颈间一动不能动。他身上有些烫,灵珰甚至听到那人深深呼吸了口气,“怎、怎么了?”
他也不答,就是一直抱着她,力道紧的发痛。
灵珰心里突突的跳着,却想,就这样痛着吧,痛着,比一个人思念好。
直到Ail来敲门,“董事长,可以用晚餐了。”
灵珰听着声音一门之隔,脸上一红,正想着怎么开口,那人却毫无前兆的松解了桎梏,傲娇的一转身回了沙发坐下。剩一个灵珰红着脸呆呆的贴门站着,明显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唉……悲叹一声,这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Ail和艾佳无声的将晚餐摆放在餐桌上,尹南浔面无表情的盯着餐食,灵珰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气氛有些诡异。
艾佳暗自撇了撇嘴,“我找你们董事长”,这句话秘书室的人听得多了,哪个来找董事长的莺莺燕燕不是这么说的,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这话时语气这样温和恬美,甚至有些腼腆,不同以往,皆是一副女主人般的颐指气使模样。不过可惜,看董事长如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看来这女孩儿也并没什么特别。
只是很快,艾佳便知道自己下的这个定论为时过早。推着餐车出去,关门那一刻,她看见那女孩儿抿着嘴怯怯的夹起一块脆生生的莴笋递到董事长嘴边,董事长冷冷看了她一眼,张嘴吃了。
“你在生我气啊?”
她忽闪着大眼睛凑过来,眉头紧张兮兮的皱着,粉唇微抿,他便一瞬没了什么脾气。
“吃饭吧。”他也不答,拿起筷子给她布菜。
“哦……”灵珰现在搞不清他的喜怒,颓颓的塌下肩膀扒饭,不再言语。
她不说话,整个办公室就变的冷冰冰起来,刚才脆生生的莴笋也没了味道。“今天和周六六去哪里了,玩的开心吗?”
他竟然主动开口调节起气氛来?灵珰一愣,这从来不是他会做的事,她沉默,他只有更沉默。只是这问题,灵珰苦笑,他真是不会选,她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她来尹氏时根本没有知会过他,他却能及时知晓甚至算准时刻出来接她。
“当然啦,我们去了六六的好几家琴行呢,你不知道,我还见到一架水晶钢琴呢,超级漂亮,还有还有……”阿浔,我玩的很开心,除了需要一直拼命拼命忽视着什么。
她活灵活现的说着一天的见闻,男人的眸色也一寸寸的暖起来。
“明天呢,明天做什么?”尹南浔伸手将二人的碗换了,“吃这个。”自己吃起她碗里的菜来。
灵珰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她顾着说话碗里的菜都没动已经有些凉了。夹起他碗里的菜,果然是热的,热到心底。
“明天和六六逛街啊。”她眯着眼睛香香的吃着翠绿的小菜,像只慵懒的猫。
旁边那只却顿时又沉了眸,“周六六没事做吗?”
“对啊,六六说左城忙的见不到人影,我看她这么可怜就自告奋勇说每天都陪她啦!”
尹南浔嘴角一抽,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每天?”
“嗯,我本来……又没什么事。”其实她不和六六在一起又能去哪里呢,这个城市她离开的太久,早已被时光抛弃。“不过我明天中午来找你吃饭。”
尹南浔冷哼一声,“随便。”但那张俊脸上分明几个大字——我、不、信!
吃完饭来收拾的是Ail和另外一位秘书,晚餐很丰盛各式小菜有□□样,灵珰捋了袖子伸手准备帮忙,Ail一惊,倒是第一次碰见主动帮她们收拾的客人,正要婉拒,“你不动手她们会轻松一点。”尹南浔坐在办公桌前正签着什么文件,头也未抬。
灵珰手一顿,“那我——”
“你过来我这边。”他翻开另一页签上字,看也不用看,却像是时时刻刻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哦……”灵珰嘟囔着嘴又捋下衬衫袖子,小声嘀咕,“去你那边做什么,我又不会办公……”
Ail见着她不情不愿往办公桌挪颇觉好笑,以往的哪一位来到这里不是恨不得分分钟贴上去,竟也有这样不情愿的。余光里的这一位背影娇小清秀,容貌也算不得甚么倾城,但Ail直觉,这一位,或许不同以往。
一尘不染的淡蓝色玻璃窗开了半扇,清凉的晚风便徐徐轻抚在斜倚在书架旁的灵珰身上,惬意又温柔。目光投放在书上,耳里却全是他签字时笔尖的沙沙声响,她甚至能感受到笔迹里的起承转合,那一撇一捺都是隐晦的骄傲,一折一勾尽显铿锵的霸气。一抹薄薄笑意浮上嘴角,这一个月,不管喜怒,都是我偷来的幸福。
“Ail,通知下去,东区的合同明天再改,对,我明天亲自和他们瞿总谈。现在?现在……下班。”尹南浔挂了内线,灵珰看见他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工作做完了?”灵珰合上书,从倚靠的书架旁站好,有些吃惊。
“没有。”
“那……阿浔,是不是我在这打扰到你了?”见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灵珰心里一沉,艰难开口,“那我以后——”
“工作永远做不完,和你以后来不来这里没什么必然联系。”尹南浔打断她的话,将她怀里的书拿出来放回书架里,她看的是本英文原版《德鲁克德核心思想》。
灵珰一愣,好像明白过来什么,皮皮一笑道,“谁说我不来这里找你了,我说的是以后你工作的时候我就出去找Ail姐姐她们玩。”
尹南浔一怔,唇角微勾,长指在她娇小的鼻子上一捏,“走了。”
傻瓜,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你不在的时候我担心你跑到哪里去了,还回不回来,而你在……
静谧如水的晚间,凉风迂回婉转过那开了半扇的窗,她的长发时不时的缠绕在玉白的颈上,那柔柔的发梢便好似轻扫过他的心上,一刻,也难熬。
她没在看书,他知道。她在看他。
那目光痴缠又静好,一瞬不瞬,他低头签着什么,却甚至能感受到她唇角一抹薄薄笑意里暗藏的水莲花般的娇羞。比一个窒息的热吻,比一个紧密的拥抱,他才知道,无论时光如何仓促,有的人,只一个眼神,便让他多年未见的心脏,狂跳。
兰博的后视镜里,那辆“看管”了她一天的黑色奥迪终于不见了踪影,灵珰心里发苦,转过头去看他。
“怎么了?”他手上打着方向盘,也转过头来看她。
“没事啊,看看你不行吗,难不成长的帅你还想收费啊?收费也没用,我被六六宰了,没钱!”她连珠炮一样的说着,掩饰着。
尹南浔狐疑的深深凝了她一眼,眸光转过前路,“展馆的事你尽管放心,我承诺的事就一定做到。”
心脏涩的像是远未成熟的青柿,灵珰一愣,苦笑一声,再也装不下去,身体前倾扒在冰凉的车窗上,那是整个车里离他最远的位置。窗外霓虹愈退愈快,声音悠远仿若青烟,“我承诺的事也一定会做到,可是,你不放心。”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如今这样,交换,猜疑。
夜晚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连星星都看不到,更何况人心呢。灵珰开始迷茫。何为依赖,何为真心以待,何为深爱,何为不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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