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了又转,秋意就将夏天的炎热赶走了。
顾寒这几个月经常被叫入宫去陪长治帝赏花,长治帝很喜欢听顾寒讲民间的市井故事。
往往是几个故事,就能让顾寒这个名字常常挂在长治帝的嘴边,跟着伺候长治帝的潘枫都听得耳朵起茧。
中秋前日,顾寒照例被叫到宫里去给长治帝讲故事。皇帝走在前面,顾寒隔着半步距离,同皇帝讲着民间的鬼故事,心里却在想写给夏霁的信他收到了没。
“明朔,最近可有去找那位六殿下?”皇帝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这让走神刚好走到夏霁那里的顾寒顿了一下。
顾寒缓了一下,随口应道:“没,最近几家店生意好,账都没算完,忙得很,哪里有那个时间去找六殿下,而且陛下给六殿下安排的居所有点远?”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来,不知是感慨顾寒的三分钟热度,还是沉迷于商贾之道:“明朔很喜欢赚钱啊,这可就和你父亲不大相同了,他啊,以前上街的时候总是一掷千金的。”
顾寒说:“那是败家。”
“什么败家,那是给你娘买东西。”长治帝幽幽地说道。
顾寒立刻知错就改:“这样啊,那是他应该的。”
皇帝再次大笑起来,而身后的跟着的潘枫则是微笑着摇摇头,其他官人忙捂嘴偷笑。
小公子不愧是小公子。
“行了,你这个小机灵鬼,朕还不知道你这张总是见风使舵的嘴吗?”皇帝笑够了,问顾寒:“朕有个想法,明朔既然这么喜欢做生意,不如来做朕的皇商,如何?”
顾寒想了一下,摇摇头:“我觉得不如何。”
“哦?为何?”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潘枫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凝聚在额头。
没有谁敢在长治帝面前自称“我”的,也没有谁敢这么直接拒绝长治帝。
“陛下,你想啊,我置办这些产业只是为了玩和打发时间,读书嘛,自然是不愿意的。”顾寒说得不紧不慢。
“而且当皇商就意味着要正经的做生意,多累啊。”
长治帝又笑了,周身的气压就跟天气阴转睛一样,他伸手弹了一下顾寒的额头,笑骂道:“好,你也是够懒散的,快去玩吧,朕就知道你没这么好的兴致欣赏这御花园的花。”
顾寒正佯装头疼,听到长治帝这么说就笑着放下来,让长治帝作势准备再给他一个栗子。
顾寒抱头说:“那我就告退了?”
长治帝摆摆手,嫌弃道:“快滚吧,别在儿碍朕的眼了。”
顾寒领旨,也不用宫人引路,从御花园到宫门的路他还是清楚的,稍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就跑了。
长治帝看着顾寒跑动的背影,眼里是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留念。
皇帝对身边的潘枫说:“你说,将军府现在是他在当家吗?真是孩子气啊。”
“这,老奴是不知的。”潘枫弯着腰,不敢直视长治帝。
长治帝又看了一会儿,直到顾寒的身影被一处的假山挡住了,才说:“摆驾南书房,还有,把花嫔请过来,她的画儿还没作完。”
“是。”潘枫慢慢向后退去,从一旁的小路离开御花园,去请人了。
顾寒出了宫门就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中,去看看回信来了没。就因着明日是中秋,宫里头要举办赏月宴。
但往年时候顾寒是可以用各种法子推掉的,可今年顾家出了这么大一件事,院判府的败落是长治帝给将军府的一个警告,又加上今日长治帝有关银子的一番敲打被自己装作孩子气的赖过去了。
但这样一来,明日的中秋宴就不得不去了。
所以要问问夏霁要不要来将军府,和自己一起进宫。再等吃完宴,带夏霁去街上玩。
只是目前要紧的是,查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长治帝怎么会注意到那些庄子铺子里银子的流向,还是谁不想活了,有了问题。
顾寒敲了敲马车壁,同在前面驾车的行止说:“回去之后让南柯来见我,准备点账。”
点账就是清理门户,排除异己。
行止一愣,又缓过神来问:“那店家们呢?”
顾寒眯起眼,金眸就像刀剑挥舞时的光,杀意从骨子里泄出:“谁都不要说。只要谁出了问题,谁就会是城外乱葬岗里野狗的加餐。”
杀意顺着马车的缝隙流出,这让行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他放轻声音,像是不想激起什么猛兽一样:“悠着点主子,别忘了为什么顾将军不让您这么早握刀。”
“我清楚,少废话。”顾寒压抑着声音说着。
行止清楚自己踩了顾寒尾巴中的其中一条,因为早年间乌衣寺的住持见到身怀六甲的白巫神女乌兰雅时,批命其活不过幼子的六岁生辰。
这话一出,直接让当时陪同夫人一起来上香的顾斐砸了大殿上的金身佛像。
但住持也不恼,只念一句“阿弥陀佛”又指着乌兰雅的肚子说:“此子杀意藏于骨缝中,虽是将星,但主杀伐,若要抑制这与生俱来血腥气,就要保证他在满十七岁前不得握利器,手上不得沾染人命,反之与此子长大成人,以为祸天人。”住持说完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而当时的顾斐不信,还想烧了乌衣寺,但被乌兰雅拦了下来,还让顾斐赔了寺里的佛像。
本来当时所有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可之后,乌兰雅死了,顾斐也就信了。
这也是顾斐这几年回都每次都会去一趟乌衣寺的原因。
顾寒现在也想烧了那座破寺庙。
而这时,行止突然说:“主子,六殿下来了。”
帘子被掀开,顾寒探出头,之前的杀意早已在听到夏霁的名字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行止松了一口气。
就看着将军府的门口停着另一辆车,下来位青衣公子,那正是夏霁。
一阵风掠过行止,掀起了他的额发,他还没来得及打理就看着自家主子已经跑向夏霁,而对面的夏霁正笑着等着他,张开双臂准备拥入怀。
两人确实许久未见了,继上次乔迁宴后,顾寒被铺子和皇帝忙得分不开身,就连书信都是在为数不多的空余时间里写的。
所以,当二人相拥时,都在贪婪的闻着对方身上好闻的、熟悉的味道,即使那层窗户纸没有被捅破,还是想将双方揉进自己的骨肉里。
抱了许久才分开,顾寒牵着夏霁的手进入将军府,一边走还一边打量他。
几个月未见,夏霁身上的气场似乎有所变化,之前温和甚至于温吞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锋芒,这让顾寒无法控制的多看了好几眼。
“小公子,想我了吗?”夏霁也发现了观察自己的顾寒,他微笑着与顾寒对视。
顾寒也笑了:“想了,日思夜想呢。那,云彻呢?”
他晃着夏霁的手,像撒娇想要糖的小孩一样,想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夏霁没有马上回答,先是指了指自己头上固定头发的桃木枝,那是顾寒送给他的,然后故作伤心道:“我对崽崽自然是想得紧的,送的礼物都随身带着,可是啊,有个负心汉,总是不来看人家。”
顾寒满意了,他将人带到自己院子的西屋,也就是夏霁之前的住的地方,一推开门,就看见门口左边堆着上好的笔墨,上面还有奇货居的标志,而右边则是明典大街新开的成衣铺子,锦衣坊的最新品。
顾寒对夏霁说:“因为我最近是真的忙,而这些都是送给云彻的,你收下吗?”
“那自然是听明朔的。”他看到着顾寒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有一只幼兽在自己的心口上挠。
“那就好,其实我还有一样物件要给你。”顾寒凑到夏霁耳边,小声说:“你明晚的时间都用来陪我,我就将东西给你。”
夏霁转身环住顾寒的腰,因为靠得近,还能感觉到顾寒的唇从自己的脸一触即逝,软软的,就像错觉。
“正合我意。”夏霁微微收紧手臂,正视顾寒:“那我今晚留下,还有,你是不是又瘦下来了,但脸上又瞧不出来。”
夏霁放开顾寒的腰,捧起顾寒的脸,细细观察。
顾寒被观察得有些心虚,最近因为总是宫里宫外两头跑,是没怎么认真吃饭,但又不想让夏霁发现,就只能说:“哎呀,你知道的,我最近忙嘛。”
“那你今明两天忙吗?”夏霁的语气有点危险。
顾寒认真回答:“倒也是不怎么忙的。不过今晚我还是要出去一趟的。”
夏霁立刻说:“吃完饭再去。”
顾寒哄他:“自然是这样的,我得先陪你。”
院子里的行止和南柯听着里头打情骂俏似的低语,要不是顾寒有事要吩咐,他俩早走了。尤其是行止,他看着和马车上说着要杀人放火的,判若两人的顾寒,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只好一人看天一人看地,还剩一旁的罗景不知所措。
罗景这些时跟夏霁去了明云居,成了明云居的管事,管事管多了人就变得稳重了些,但因为罗景的年纪比行止和南柯小,人还是有些安静不下来。
他问行止:“干嘛站这不动,不开饭吗?”
行止扬了扬下巴,示意罗景自己看。
“看他俩什么时候尽兴。”
“啊,那估计没那么快的。”罗景挠挠头说:“你们主子送来的信,殿下每读完都要放在他最宝贝的一个锦盒里,那盒子里放的都是殿下的珍贵之物。”
行止心想这两人还真像,顾寒将夏霁的回信和他的账本一起放在自个床头的暗格里。
“说什么呢?”顾寒先从屋里来,看着南柯,问:“安排好了?”
南柯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顾寒见南柯点头,自然是放下心来,而后头传来脚步声,这让顾寒对行止说:“布菜吧,我和云彻自己吃,不用人伺候。”
阶下三人领命下去了。
顾寒用过饭就出去了,留夏霁一人在将军府。
顾寒先去了知味客,大东家的突击检查让掌柜们措手不及,这也让那些奸细们措手不及。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抓了二十三个人。
而在柳巷的后街,有一个专门关押这些人的地方,顾寒就在这里,坐在不知从前处搬来的太师椅上,微笑地看着他们,单手撑着自己的脸,说道:“挺好的,都是吃里扒外的,怎么,是我工钱定低了吗?”
那二十三人有的跪有的蹲,没人敢接这句话,但还有一个直接站起来指着顾寒破口大骂:“亏你为顾将军之子,竟是个宵小之徒,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简直是有违君臣之常纲。我乃一介穷苦书生,也实为你这等行径所不齿。”
“哦?”顾寒挑了下眉,颇有兴趣的问:“我怎么就大逆不道了?”
书生见他如此不耻下问,气道:“你这些铺子赚了钱却不按一定的税赋上交朝延,偷偷运出上都往北,谁不知你顾家军就在北边,你还说你不是狼子野心。”
南柯脸色一沉,刀柄往下一压就准备抽刀,却被顾寒抬手制止。
顾寒脸色微沉,说:“我看你这身打扮,又是个书生,应该只是个秀才,没那资格进明经殿,而你效忠的好皇帝可是近五年没有开春闱或秋闱了。你即非上都人,又需要靠帮工赚取生活的费用,你今天搞这么一出,就不怕我让你往后找不着维持生计的活。”
顾寒的强盗言论让书生气极,他口无遮拦继续骂道:“你将钱财运往北方而不上交朝廷,这就是叛国,你们这群白眼狼,朝廷年年下拔百万两军饷,都被你们私吞了吧!”
顾寒嗤笑一下,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过头对南柯说了些什么。
就见南柯让一帮大汉把其他人拖了出去,独留那个书生。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刀划过人的身体、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不断的求饶声和惨叫声。
一共二十二声,每一声响起,书生就抖动一下,到了后面就直接抱头蹲下,浑身发抖,面露惊恐。
因为他没想到顾寒会直接杀人。
二十二人杀干净了,南柯进来汇报,因为这个书生说的那些话,让顾寒决定把尸体留在这个地方,再一把火烧了。
留给野狗倒是便宜他们了。
顾寒俯视着书生,眼中倒映出的是书生的死状,书生与他对视一眼,马上低下头,因为顾寒着他的眼神就看一块无机质的烂肉。
书生听到顾寒冷冷地问:“你是知道朝廷下发的粮食有百万两,那你知道到我顾家军手上的时候就剩多少吗?六十万两。这六十万两中的大半还是潮米霉面,你知道吗?怎么,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就不存在了?那你可好生厉害啊!”
书生哑口无言,过度的惊吓让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因为他似乎看见顾寒的背后有一头巨狼,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你本不该死的,就因为你那几句话,你今日就走不出这个地方。”顾寒说完起身要走,下袍却突然被扯住,低头一看,是那个书生。
“放开。”
书生不知哪来的勇气,顾寒的下袍被抓得更紧了。
顾寒扯了一下,没扯动,沉声道:“想活?你叫什么。”
“我……我叫杜尚,我想活,真的,我想活,求求小公子放我一命。”书生说完就磕下去,被顾寒用鞋顶住。
“磕什么,你不是书生吗?读书人的骨气呢?”
杜尚没敢抬头,他的身子不住的颤抖,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身心,骨气算什么,当年因为考不了试,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干得出。而当年那个发誓要放仿圣人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在屡次科考名落孙山后,为了生计,折弯了腰。
顾寒却说:“杜尚,你是五年前的那个被替换的进士。我想起来了,你本该考中贡士,然后入殿试的,却被吴家的二房嫡次子占了名,然后就是两年前暂停科考为止。”
顾寒用鞋尖顶起杜尚的下巴,语气有点好笑地问:“你运气不大好啊?”
杜尚微动嘴唇,但过了许久都来说什么,这好似让顾寒失了兴致,他把鞋抽开,抬了下手,身后的南柯早就不耐烦了,立即上前来抓他的胳膊要把杜尚挂出去。
杜尚惊慌失措,奋力反抗。可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平日里也只是做做抄写刷碗的活计,所以最终只能被南柯拖着出去。
“你想知道科考为什么停了两年吗?”求生的**让杜尚在情急之下大喊道。
顾寒负手半侧身看着他:“为什么?”
“我说,你留我一条命,我今后就替你办事。”
“你有什么用。”顾寒淡淡地看着杜尚,但让南柯停下拖拽的动作,示意他开始他的故事。
“三年前,我当时正在知食客做帮工,我那时已落榜三次,心灰意冷正欲跳渌河以了却余生,谁料到我还没跳下去就被一人救下,那人相貌平平,我几乎是转头就给忘了。但那人强行将我拖入一家茶馆,问我因何事想不开欲轻生。”书生将三年前的事娓娓道来。
“小兄弟,你还这般年轻,为啥要跳河。”但那人没得到杜尚的答案,因为杜尚双目空洞,脸色发白,好像魂都飞出躯壳。
就呆坐在那儿,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那人只好跟小二要了壶最便宜的茶水。
在茶水上来之前,两人都没说话,那人欲又止,似乎是因为口拙舌笨,不知要以何种方式开口宽慰杜尚。所以当小二拿着茶壶来的时候,那队看向小二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
但小二被看得背后发毛,停在离他们二人三步远的距离,将茶壶放在桌子上用力一推,转身就快步离开,而那壶却正好滑到二人中间,连带着还有两个瓷碗。
这小二的经验想必是极丰富的,但那人却有尴尬。
他转过头,对杜尚“嘿嘿”笑了两声认掩释尴尬,又将茶水倒在碗里,拉过杜尚的双手让其捧着这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的茶水,说:“先喝了热热身子,就你这样的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河边风又大,搁那傻站着,脸都吹成青白的了。”
“今日我救了你,你要不介意我托大,就叫我张哥。”张哥说完又拍下杜尚的脑袋,这才将人拉回神了。
杜尚先是喝茶,又傻傻了声“张哥”,整个人就像慢了半拍一样,把张哥看得哈哈大笑。但张哥笑完才发现,杜尚哭了,哭得悄无声息,又震聋发聩。
“小,小兄弟,你咋啦这,你别哭哇。”张哥惊慌失措,以为是自己把人拍疼了。
杜尚却摇了摇头,哭着说:“我苦哇,张哥。我家穷,我爹娘辛辛苦苦养我一人,让我能从密州千里迢迢来庭上都科考,可考了两年,什么都没考上。去年我爹娘累死了,还托人将家里剩余的钱带给我,让我考中了再回去扫墓。”
杜尚在放声大哭,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但张哥却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问我姓甚名谁,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接连三年落榜,功名未得,爹娘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侍奉。”杜尚哭着,执意不肯说出自己叫什么,却被张哥按住双肩。
张哥说:“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有个兄弟在那个批卷的地方做杂活。有时他同我说了件事,是吴家派人来将他们的一个嫡次子同一个本已考上进士的士子的名次换了下,他还说那名士子姓杜。小兄弟,是不是你?”
杜尚却说:“不知道。我是姓杜,杜尚。”
张哥得到了杜尚的名字,站起身,一只手走搭在杜南的府上,一脸正气浩然:“张哥帮你去打听,两日后的傍晚收工的时候,到这个茶馆等哥。”
杜尚看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的张哥,久久无法回神原来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然后呢?他找到证据,你去赴约。那又是怎么让春闱停了这么些年。”顾寒用询问打断杜尚的走神,但又不让他回答:“你去告御状了,而吴家在宫里头的那位病情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间里加重。”
他冷笑着,看着地上跪伏的杜尚“让我猜猜,你为人作了嫁衣,谢贵妃那段时间简直是风光无限,连带着谢家一起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应该反过来才对,然后就是吴家败落。至于你,告御状要先换二十大板,然后去牢里蹲到事情查清的那天,而事实就是如你说的那般,所以你被放出了出来,但又因为得罪了吴家,你被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这也就搓伤了杜尚的锐气,而当他气息奄奄地苟延残喘时,他看见了那个好的人,跟在谢府的马车旁的张哥,甚至还能依稀听见他说了什么计划和蠢货。
杜尚听得五脏俱焚,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个局,而他自己不过是个世家派系斗争间的牺牲品。
顾寒捏了捏眉心,看着杜尚正欲说什么,行止就从外面进来,低声对顾寒说:“夏公子问您几时会归,他新学了几首曲子,想让您给把把关。”
“你去回话,等会就回去,今儿个事办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个意外收获要处理。”
行止得到命令转身走了。
而顾寒的气场在听到“夏公子”三个字就收了回去,周围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他温和地对杜尚说:“你既自认有才,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祁靖科考,你的一切费用我都包了,去江宏银庄跟那儿的人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会有人给你拿钱的,就连身份都会帮你安排好。”
“我,我想……”
“你如今没有考虑的余地,你不是要考出个好名次吗?大元再往后五年估计是不会开春闱了,你不如去祁靖碰碰运气。”
杜尚还是不肯,他自认是大元人,怎能给敌国卖命。
顾寒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用手指捏住他的脸正视自己。
“怎么,你认为凭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穷书生可以在大元为民请命,在世家爪牙交错,阶级分化森明的上都力挽狂澜,李太傅都做不到,你觉得你可以?你可真自信。”说完就放开了杜尚,接过南柯手中的帕子,擦拭手指。
字字诛心,杀得杜尚说不出话。
半晌,他站起身看着顾寒,已无刚才的怯弱,他语气僵硬地问:“那小公子有什么办法?”
顾寒将手自放回南柯手中,堵住了南柯将要呵斥杜尚的动作。
“不破不立。”顾寒轻轻丢出这四个字,又自觉不妥,补充道:“是这天地,不破不立。”
杜尚也轻声回道:“离经叛道,狼子野心。”
顾寒挑眉,好整以暇看着杜尚,只要他敢说一句之前的话,顾寒就让他死在这儿。
但杜尚只是弯腰行礼,起身后说:“我会助小公子一臂之力,尽我所能以抱今日之恩,但还望小公子许诺事成之后放我离去。”
“成。只要你不是去寻死觅活的,我也懒得管。”顾寒想着读书人都是一个臭脾气。
最后,几个人出了院子,杜尚完全不敢看地上的尸体,就连血泊都避开走,顾寒站在马车前让他回去收拾东西,连夜离开。这种事就怕夜长梦多,徒增变故。
顾寒回府后去找了夏霁,对方还在等他,一边看着琴谱,一边用匆看的手拔弄琴弦。夏霁见他进来,说:“我可以问你去哪儿吗?”
“你问,我能告诉你的自然会:“顾寒无所谓地应着。
顾寒脱掉了外袍,露出了里头墨蓝色劲装,以及被镶玉马革束腰环住了的令人羡慕的身段。
顾寒有个习惯,待在府里的时候总是穿得十分随意,也不管有没有来访的客人,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但出门时也总是穿着暗色调的劲装,除了上次去明云居的道袍。
夏霁“唔”了一声,心猿意马。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看着顾寒,眼中亮得好像有火光:“你去查账了?”
顾寒应了一声:“嗯,查出了好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过都赶走了。”
夏霁有些惊异,不理解道:“都赶走了,那人手会不会不够啊?”
“不会,明儿个再招就是了。”顾寒坐到夏霁身边,他还记得夏霁等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顾寒故意凑近了夏霁看琴谱,像是故意撩拨人类的猫儿,他又想了下夏霁刚刚弹的曲调,指着谱上的某一处说:“这儿,刚刚的音不准确。”
“那,明朔来示范一下。”说完让开了位置,将人往自己身边带,顺带将手放在了那日思夜想的腰上,因为挨得近,夏霁还能闻到顾寒身上淡淡的檀香。
顾寒就着这个姿势弹奏了一遍,末了一语双关地问道:“明白了吗?”
“确实明白了,一掌便可握,当真是细柳腰。”夏霁听明白了,也答得明白。
夏霁又将自己的手覆在顾寒放在琴弦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下面的手指缩了一下,带动着琴弦也颤动起来,发出的琴声在两人的心中惊起阵阵连漪。
夏霁呼吸微重,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泌人心肺。
“小公子喜欢檀香?”夏霁不想装了,将顾寒圈在怀里与往常的温柔不同,这时候的夏霁有着重的占有欲。
顾寒也就顺势靠在夏霁身上,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他这段日子太累了,铺子要管,皇帝要忽悠,在世家相互狗咬狗的时候要趁机拱火,还要防着顾怀意那一家子给自己背后捅刀子。
夏霁的胸膛比想要的健硕一些,靠着很舒服,这让顾寒慵懒的半敛上眼睛,就连回答夏霁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还行吧,也没有说很喜欢,就是习惯了,懒得换熏香。”
“习惯?”
“嗯,乌衣寺的老住持说我天生血腥气太重,要用与佛有缘之物熏染,檀香就是其中一味。”顾寒用空出来手的拨弄着琴弦,拔出了一段不成名的曲调。
“其实是不止这些的吧。”夏霁将下巴放在顾寒的头发上,亲昵的蹭了蹭“我之前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一段往事,就是祁靖的那位已故的太后也是天生杀气重,虽说后来成了祁靖唯一的女将军,但在她及笄以前要修身礼佛,甚至连血都不能见。”
“哦,那我是不能握利器,手上不可沾上血气。”顾寒皱了下眉:“要不是这个破箴言,我现在就应该在燕州,而不是在这上都跟那些老头们虚以委蛇。”
顾寒举起手在半空中虚无的挥了几下,以示自己的不满,然后被夏霁捉住放在琴弦上。
夏霁担心的说:“别去打仗,那太危险了。明朔应该待在锦绣丛中,千娇万宠得养着。”
顾寒肩膀抖动了两下,无声地笑了,他抬头仰视着夏霁,这让夏霁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瞳孔微微扩张。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别管夏霁是怎么感觉到的。
夏霁抱住顾寒,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间,撒娇似的闷声地说:“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嗯,”顾寒用手轻轻拍了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表示自己的安慰:“我没生气,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早些睡。”
夏霁的怀里一下子就空了,只残留了些许温度,又很快被吹散了。
可真是干脆利落啊,夏霁想着,顾寒绝对是抽身离开最快的那个,真是薄情。
他无奈的摇摇头,朝外头唤道:“罗景,将琴搬至小公子的库房里,我要休息了。”
罗景应声而入,顶着张担忧的脸,抱起琴又看了夏霁一眼,夏霁无奈地抬起手,手背向上的挥了挥,将人赶走了。
实在抱歉,没有写到中秋之夜的剧情,原谅作者吧,作者因为腱鞘炎肝不动了。
啊,今天在猫塑我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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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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