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霁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
他先是捏了下眉心,再坐起来沉沉的呼气。缓了一会才下床,拔了一件不知从哪里摸到的外袍走出去打开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院子里,行止正在骂人,口吐芬芳,语言粗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听得夏霁的眉头紧锁。
夏霁听了一会,听明白行止骂的是顾家大房。因为顾裴刚当上兵部尚书没几个月,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三把还是烧到了将军府。
今日早朝,兵部尚书顾裴上奏皇帝,说因边关太平,大元国力强盛而祁靖因战败而元气大伤,不足为惧,故请求皇帝削减军费,然后因为没有李皎的阻拦,皇帝答应了。
廊下的南柯脸色也不好看,靠在一旁的柱子拔弄着佩刀,白花花的刀刃进进出出,杀气腾腾。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顾寒正淡定地看他的帐本,听着对面屋子的门开着,余光一瞟就看见披着自己外袍,散着头发的夏霁,笑了一下,“啪”的一下合上账本,跟院子里自己的两个手下说:“行了,我早料到那个老东西不安好心,东西这会应该到燕州了,别搁那吵了,干活去。”
行止还想和顾寒争辩什么,却被识时务的沉着脸的南柯拎走了,而罗景也知趣儿的跟在后面,还带了下院门。
一阵秋风袭来,好了,现在院里就剩他们两个了。
顾寒和夏霁对视一眼,一个还未完全睡醒,一个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看,看没一会儿就笑了,不知在笑什么,但在夏霁这个情人眼里,对方就是好看得很。
“醒了没?”顾寒收了笑靠近夏霁,替对方拢了拢被秋风吹开的里衣衣襟:“今儿个就是中秋了,云彻这春光露得真不是时候。唔,手感不错。”
顾寒在夏霁的胸膛上摸了一把,明晃晃的调戏让夏霁的耳朵染上了桃红色,当真是明快艳丽。
他清了清嗓子,不甘示弱地回道:“什么叫不是时候,还望明朔能说得“明白”些。”
“时候啊,大白天的呢,当然不合时宜,而且,你穿的外袍是我昨晚留在你身边那儿的。”
说完就捧着夏霁的脸与自己拉近距离,轻轻和光洁的额头打了个清脆的“啵”。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了,夏霁也不见了身影,外头的顾寒敲了下门,忍着笑意说:“你先换衣,用完早膳来书房一趟,我有事你说。”
顾寒哼着小曲走了,屋里的夏霁听出来是昨晚没学成的曲子,心跳得更快了。
重新出现在顾寒面前的夏霁是已经将自己收拾好的,包括他的心情。
“明朔有什么事要与我谈。”夏霁今日穿了件暗青的外袍,里衬却是素白,外袍上只有衣襟处有绣一些样式,相较于顾寒的绛红祥锦绣,简直是素净。
而与之收敛的,还有昨日见面时流露的锋芒。
“你穿得有点素,回头去换了吧,今日再如何也是个节日。”顾寒打量他。
夏霁摇了摇头,说:“不了,今日中秋,也是长治帝的万寿节,到时万邦来贺,我免不了要与祁靖的官员碰面的,还是谨慎些好。”
顾寒点点头表示赞成:“也是,我和你说的事也与这个有关,我打听到了,祁请这次来的使臣是你二哥,我估摸着他肯定会找你单独讲事,你旁敲侧击的问问,他与长治帝合作的细节。”
“这恐怕不成。”夏霁有些为难。
顾寒本要去拿茶杯的动作顿了下,转过头问:“为什么,他不信你?”
“刚愎自用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呢,更何况我还算是个皇子。”夏霁说得十分无奈,但又话锋一转,“我试一下,尽力而为。”
“不必勉强,先保全自己。算啦,今晚参加完宴席你陪我去乌衣寺一趟,如何?”顾寒将手放在夏霁的手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夏霁。
“答应过你的,我说到做到。”夏霁反握住他的手,又讲起了另一件事:“听闻当朝户部尚书谢时燕的女儿,正是后宫中很得宠的谢贵妃,但最得宠的是那位花嫔。”
顾寒挑了下眉,不知夏霁是怎么知道的,但还是要故作不在意地解释:“是啊,虽说花嫔最得宠,但她出身巫族,只是我娘的替代品,得宠的原因嘛,就是因为那张脸。至于谢贵妃,今晚最风光的就是她了。”
“怎么说?”
“因为皇后头疾复发,这次的宫宴都是由贵妃一手操办的,就连今晚都是贵妃代替皇后参加。”顾寒冷笑了下,“真是野心勃勃。”
“皇后,陈家没意见?”夏霁不由想起这府里头的另一位住客,陈非:“对了,来了快两日都没见过茂国公世子,他去哪儿了?”
“皇宫,”顾寒最后还是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了夏霁,一杯自己喝了:“皇后想见他,皇帝也允了。”
皇宫中,陈非正百无聊懒地拔弄杯中漂浮的茶叶,而陈非的身边坐着的正是头疾复发的陈皇后。
皇后不愧为一国之母,她坐姿端庄大方,仪态万千,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又放下,整个过程细致优雅且毫无动响,这让今年三十有余的皇后虽比不过后宫的娇花们,但自成一番韵味。
“世子,茶是用来解渴和静心品味的,而且这是岭南来的贡茶,不得暴殄天物。”皇后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
陈非转过头对着皇后撒娇道:“姑母,今晚是宫宴,您不想去我理解,但我想去凑热闹嘛。”
皇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陈非的头低了下去:“世子,听说你最近开始养娈宠了?”
“额,也不算吧,毕竟是顾小公子的人。”陈非狡辨道,还妄图拖好友下水挡枪。
“小公子,他是开了家柳巷,但他不是你这种的浪荡子。”皇后伸出手,用手指点了一下陈非的脑袋:“我嫁给皇帝的时候你爹还没娶你娘,凭心而论,你娘无论是样貌气度还是才情操守,都要比现在这个好上千万倍,也就你爹拎不清现实,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非只喝茶,不说话。
皇后冷笑一声,说:“你爹啊,放着你这么个嫡长子不要,就像舍弃了一块品质上佳的但还未打磨的玉,转去期待那还没有切割的原石,还认为能开出什么好货。”
“就是。”陈非赶紧附和,他早就看那个柳氏和她的儿子不爽了。
“姑母你是不知道,就因为那两个家伙,我现在连自己家都回不去,而且,柳氏动了我娘的嫁妆,我看见她头上的钗子是我娘的。”
茶杯被重重的放在桌上,茶水都溅落出来,惊得陈非从椅子上跳起来。
皇后:“混帐。”
皇后转过头吩咐她的大宫女:“英姑,中秋过后把柳氏叫到本宫这里,既然不懂规矩,本宫一个作姐姐的,就好好教教她规矩,收一收她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奴婢明白。”英姑回道。
陈非见姑母平时那么一个波澜不惊的人如此动怒,连忙打着哈哈安抚
“哎呀,姑母别气了,长皱纹就不好了。等明日柳氏来了,好好磋磨地一阵子给侄儿出出气。”
“而且气极伤胃,姑母要好好吃饭啊。”
皇后听了陈非的话,再加上英姑适时的按压额角处,气消了些许就又听到陈非说:“话说回来,姑母你脸上确实没有皱纹。”
英姑轻笑了一声,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不用再按了,英姑也就退至一旁了。
皇后笑骂道:“少用你在烟花巷子里那些不三不回的话来哄本宫。”
“侄儿说的是大实话。”陈非一脸俏皮样,然后脑袋就又被点了一下。
“行了,收收你身上的浪荡样,”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父亲拎不清的事情本宫会帮他拎清。你娘好歹是靖将军的孤女,那你就是那位以身殉国的大将军的亲外孙。该是你的,本宫不会让旁人夺了去,至于你自个儿也得上进些,至少也别犯什么错,这茂国公府的爵位就是你的。”
“给娘娘请安。”
这时,从外头进来了一个小宫女跟皇后汇报:“陛下差人送了份跟晚宴差不多的餐食。”
“嗯,看来宫宴要开始了,布菜吧。”皇后起身,将手搭在英姑的手背上。
“是。”小宫女行礼退下。
另一边,顾寒和夏霁走入大殿,殿中各国使臣已经到齐,三品以上的官员出也已入座,顾寒边走边用余光的扫过他们,心想真是难得,五殿下竟然被皇后放出来了。
大元的皇嗣们对这位将军之子观感复杂,因此没人注视顾寒,只有刚被自己的放出笼的五皇子觉得这位哥哥好看,跟画本里的仙子一样,对顾寒笑了一下,二皇子眉头皱了一下。
顾寒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然后就和一个长相酷似夏霁的年轻人对上了眼,那人笑的意味深长,似乎对顾寒很有兴趣,如此裸露的目光让顾寒挑了下眉。
“那是祁靖二皇子,夏容。”夏霁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顾寒身后,这时出声提醒。
顾寒小声说:“跟你长得还挺像的,不过,他看起来毫无遮拦的样子。”
夏霁点头,同意顾寒的评价:“正是,皇帝宠他。”
二人嘀嘀咕咕,打算离夏容远一些,可没想到的是他俩的座位恰好在夏容旁边,而且,顾寒正恰好夹在两兄弟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顾寒黑着脸坐下,心里把谢贵妃的祖宗们问候了个百八十遍,然后对席的谢时燕开始打喷嚏。
顾寒心里盘算着如今的世家,五大世家中的吴家壮士断腕,元气大伤,而小一辈中又没有什么撑得住场面的,估计二三十年是成不了气候。
现在除了个立在风头浪尖上的谢家,其他几家都挺安分的。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顾斐将军之子,顾寒小公子。当真如传闻般好看,肤若白瓷印桃花,黄金入瞳,乌发似瀑。”夏容握着酒杯,盯着顾寒,眼中的**不加遮挡的暴露在顾寒面前。
“听闻之前小公子对我弟弟照顾有加,我作为二哥,理应上门拜访致谢的。而不是现在只能匆忙以酒代谢,所以我先干了,小公子随意。”
可能是夏容的行事作风更加张扬,衬得他的面容也更加俊朗,顾寒就一直在观察他但这让夏霁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等夏容将酒咽下后却发现,顾寒在为夏霁叫内侍替换酒水为果露时,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啊,”顾寒等安排好了之后才转头应付夏容:“抱歉,不过六殿下实在是害羞,所以我得照顾一下,二殿下莫要介意。”说完拿起桌上的空杯倒几个满的,跟夏容手上的杯子轻碰,一饮而尽。
喝完将杯子口向下,向夏容表示自己干了。夏容大呼小公子好酒量。
台上的潘枫见场子热得差不多了,派人去唤皇帝。没过一会,潘枫一甩拂尘,说:“恭近陛下,贵妃娘娘,花嫔娘娘。”
长治帝牵着花嫔的手进入大殿,而且花嫔抿着嘴唇,明显是在生气。
众人心下皆是一惊,虽说皇帝格外宠爱这位花嫔娘娘,但平日里从未将人带到正面上来的,如今将人带来到这万国朝贡的宴席上,皇帝这是要干什么?
底下的人们虽不敢讨论交谈,但心里已经开始猜测皇帝的心思了。他们想着今年同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皇后的缺席,但不是还有谢贵妃吗?
所以作为谢贵妃的生父,谢时燕,谢尚书的脸色也是不太好看。
皇帝牵着花嫔的手,三人一同落了座,底下的众人才在皇帝的恩赦下坐回座位。
“今日是中秋,也是团圆的日子,同时也是朕的万寿节,故朕邀请诸位于此,同朕一起庆祝这美好的日子。”
长治帝先是望着自己的官员及诸外国使臣,后又望向贵妃,谢贵妃还未绽开她那妩媚但娇羞的笑容,皇帝又看向了花嫔。
倒是花嫔板着脸拍了拍皇帝的手,让皇帝先把正事办了。
长治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对众人说:“今虽是宫宴,但四海为一家,因此也是家宴,希望各位莫拘于礼数,尽请享用。”
顾寒在长治帝最后一个字说完就开始动筷子吃菜,还时不时与身过的两个姓夏的交谈。
只是夏容是自己凑上来的,他凑边顾寒耳语道:“都说小公子满腹经纶身手不凡,绝非外界传闻的那般不堪。但你们的皇帝似乎眼神不大好,看不得小公子好。”
“皇兄。”深知夏容是什么为人的夏霁开口劝道,语气带上了些许不赞同:“这里是大元的皇宫,那种事正是不要在这里说。”
夏容瞪了他一眼,待着上位者的姿态斥责道:“闭上你的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
“所以,我想小公子早想另谋高了吧。”
顾寒笑了下,举起杯子看着自己的倒影:“父命难违,但我也不想为殿下一厢情愿。更何况殿下瞧中的,本就是我的皮囊,对吧。”
夏容讪笑:“怎么会呢,小公子误会了。”
“也许吧。”顾寒明显是不信的。
夏容被拂了面子也不恼,作为一名常年混迹于风月之中的人,他深知想上手就得先把人睡了。
于是,夏容想把人灌醉。
顾寒这里的动静还是没能被其他人的欢呼喝彩所掩盖,长治帝看着底下交谈的二人,眼中满是不悦,以至于他将酒杯重放在桌上,溅起的液体沾湿了花嫔的手都没注意,转头质问贵妃:“这席位可是你安排的?”
“回陛下,”贵妃本想硬着头皮担下,但忽而灵机一动,想起了另一位主事:“是潘枫,潘公公着手操办的。臣妾本应自己安排,但奈何事务实在是多,而去见皇后娘娘想求娘娘施以援手提点一二,可娘娘不见妾身。”
谢贵妃说着,眼底就聚了波光想让皇帝心生怜悯:“妾身实在无法,只得去求了潘公公,让了部分的事宜去,这其中就刚好有席位安排这件事。”
潘枫神情巨变,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求饶,但又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
内侍乃天子家奴,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
于是乎,长治帝对众人说道:"朕欲与贵妃和花嫔一同赏月,先行回宫,诸位还请自便。”
顾寒早在长治帝看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上面的不对劲,乘夏容低头给自己倒酒的空档给花嫔做了个口型——
“保潘枫。”
花嫔收到了,并微微点头,就随着长治帝离开了。然后顾寒的视线就被夏容挡住,夏容举着酒杯想把人灌醉,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夏霁想过夺走顾寒的杯子替他喝,却被顾寒躲了过去又捉住了自己的手。
顾寒将夏霁的手捏了两下,让他放心。并且让夏霁见识到了顾寒是如何让他放心的。
因为顾寒把夏容喝倒了,看着倒在桌上不醒人事的夏容,顾寒就只让内侍将人照顾好,然后将目瞪口呆的夏拉出了宫,直奔乌衣寺去了。
养心殿内,潘枫跪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谢贵妃也在一旁坐立不安。
长治帝脸色铁青坐在上首,而花嫔却在一旁慢调斯理的烹茶。
这是一种源于巫族的一种花茶,需要配合一套独特的制作手法,这样到时会得到一杯花香浓溢的茶。
花嫔的动作行云流水,但长治帝无的观赏,末了花嫔将一杯茶推向皇帝,开口劝道:“陛下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给了花嫔面子,将茶饮了,将杯子放下,又拍了下花嫔的手,让她停下手中动作。
花嫔照办了,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皇帝讲话,这让长治帝很受用。
“潘枫,你可知罪?”皇帝的不耐溢于言表:“祁靖的二皇子夏容,虽生得一表人才,但颇爱玩弄相貌好的少年。你将他安排在顾明朔的旁边,你想将那小子推入火坑吗?”
“奴才不敢。”潘枫解释:“奴才本不知祁请二皇子的秉性,才犯此大错,望陛下恕罪。”
“你这贱奴还敢顶嘴。”皇帝想拿桌上的杯子砸向潘公公,但杯子被一把拿走,跟宝贝似的被花嫔护在怀中。
“陛下,我就这么一套杯子是完整的了,这还是我从家乡带来的。陛下给砸了,我就没念想了。”花嫔面对紧皱眉头的长治帝没有一点害怕,甚至自称“我”,在贵妃眼里,此仍大不敬,按规矩是要夺去妃位,拉出去杖毙的。
可皇帝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指虚虚的点了一下花嫔,可花嫔只是对皇帝吐了吐舌头,丝毫不在意。
皇帝被这么一闹,脾气倒是下去了,平静下来对潘公公说:“明朔那孩子平日里看着是机灵懂分寸的,可他骨子里是个性烈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认为你的脑袋能平熄顾斐或者祁靖的怒火?朕现在还不能和顾斐撕破脸。”
潘公公是跟皇帝许久的老人了,但这时并未给他留下情面:“你年纪也大了,办事也不与之前清楚周全了,不如卸任归乡。”
长治帝的卸任归乡就是在路上送人上黄泉路,就像吴家的那位老太爷一样。
一旁的贵妃听了皇帝这句话,认为这次的责任将会是潘枫一人扛下,正想开口落井下石以撇清自己的关系,然后就被花嫔打断。
“啊,陛下要换了潘公公吗?”花嫔故作惊疑:“陛下,那臣妾这里同其他姐姐妹妹不同的要求又要重新接洽,陛下,这会很麻烦的。”
麻烦……
长治帝听出了花嫔的话中意,沉思了一会。
在长治帝沉思的空档,谢贵妃的双手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美目瞪着花嫔,透露出怨恨和深藏其中的不安,花嫔却平静的与其对视。
贵妃咬牙切齿,无声地念道:“花令仪。”
皇帝认为花嫔的话有道理,于是对潘枫说:“花嫔所说得有理,重新换一个就要重新调教,确实麻烦得很。这样,杖责十五,养伤期间你挑个来替你的伺候朕,行了,下去吧。”
潘枫磕头谢恩。
皇帝发落完潘枫,又准备开口对贵妃说话,就见潘枫退而复进:“启禀陛下,谢尚书求见。”
“请去南书房,朕一会就到。”
皇帝说完起身正欲离开,又在经过谢贵妃时对贵妃说:“贵妃酬办宫宴辛苦,就回宫待着去吧,没有朕的口谕,贵妃就在宫内好好休息,不用出来了。”
皇帝走后,花嫔也起身离开。
在她经过谢贵妃时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这让谢贵妃顾不得所谓的仪态,面日可狰。
当初怎么没杀了她!
中秋佳节的上都城中无宵禁,顾寒因为喝了酒,所以没有自己骑马而是和夏霁待在马车中,驾车的是行止和罗景。
“明朔。”夏霁牵起顾寒的手,凑近了观察他的崽崽:“脸好红,是醉了吗?”
顾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夏霁,在对方的“果然是醉了吗?”的话语中突然倒下,恰好倒在了夏霁的大腿上,夏霁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顾寒被他的反应逗得闷笑。
“我是清醒的,陈非当初应该是和你说过的。如果不是和当兵的喝,不然我还真不会醉。”
夏霁不是很相信,毕竟喝大的人大多都会夸下海口,但顾寒的行为举止却没有很出格,这让夏霁更加疑惑:“明朔酒量这么好吗?”
“记得陈非同你说过的他没见过我唱醉吗?”顾寒坐起身,双手撑在夏霁的两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当时不会认为他在诓你吧。”
夏霁被顾寒浑身的酒气熏得说不出话,顾寒却将他的沉默当真了。
“你可真可爱啊!你是不知道的,以往同我喝酒的都是军中的士兵们。跟他们喝,酒量不知不觉的就上去了。”
“云彻,你要不试试?”顾寒玩笑似的同夏霁提出这个建议,但下一秒就被复霁摁回了大腿上。
果然还是有点醉了吧……
夏霁压抑着声音说:“别乱动。”
又深呼吸了几下,决定转移话题:“明朔,我二皇兄不是个好东西。”
“我不傻,我看得出来,他那眼神,看我的时候都不会收敛一下。”顾寒把玩着夏霁的手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感到一阵恶寒,胃里翻江倒海。
“说真的,我当时就想摔杯子走人了。”
夏霁安抚性的用手指滑过顾寒的脸,他早就想这么做。
“我那个二哥,他是已经成了亲的。但那个皇子妃是管不住他的,而他自己却是喜欢男子的,所以,据说二人都没洞房过。”
顾寒震惊了,他爬起身:“哈!这真是有意思了,他是祁清的几个皇子最有希望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吗?”
“不完全是,大皇子在半年前被册封为太子了。”夏霁配合着顾寒手指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恶劣说道:“太子嘛,能立也是能废的,总不过就是换个人坐在那个位置。”
“云彻所言极是。”顾寒认真的点点头,附和道:“说不定下次就换云彻当太子呢。”
夏霁就笑了,野心谁没有,凭的是自己的手段。”
顾寒怀疑夏霁是在含沙射影,而且是对自己的,没忍住阴阳怪气。
“哎呀,云彻会没有手段吗?太妄自菲薄了。要我看啊,只是藏得够深而已。”
夏霁脸色微变,有种被窥视看穿的感觉,随即又笑了,想着顾寒真是歪打正着。
顾寒看着夏霁对自己笑,自己也笑了,他们在这一刻心事各异,各怀鬼胎。
顾寒知道在去乌衣寺的前段时间产生了这样的的分歧并不好,但又想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对方看,阴晦且不见光日,使人惧怕。
“主子,乌衣寺到了。”行止听着车厢里的笑声有点害怕,赶紧出声打断。
按照惯例,要是让顾寒再这么笑下去,今晚必见血。
一旁的罗景也感觉不太好,虽然六殿下很少笑,但是发出这样的笑声还不如不笑。
两人从马车里下来,手牵着手,就像寻常人家的小情侣一样走进乌衣寺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今夜寺中人并不多,也许是因为时间的不同,人们大多白天就来过一趟了,所以就剩他俩。顾寒带着夏霁穿梭在各个佛堂之间,其间有好些个小沙弥来询问为何不进殿参拜。
顾寒遇见了就会回道:“白日里来过了,现下不过是去见见家慈。”然后等小沙你走后又要抱怨一句,多管闲事。
夏霁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圆润皎洁,想了想,觉得小沙弥确实是多管的事,挡了顾寒唯数不多的温情,关于母亲的温情。
又觉得顾寒似乎对这些和尚有种天生的厌恶感,刚刚的回答似乎是他不多的温柔。
到了乌衣寺的祭堂,顾寒让夏霁先在门外等他,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这里是放置乌兰雅牌位的地方。
夏霁就依他的意思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堂内飘出阵阵的香味,顾寒也从里面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不大的木头匣子对夏霁说:“走吧,去后山的亭子里。”
爬山的路上二人相顾无言,许是因为车厢里发生的事情让两人现在有些难以启齿。
于是他们共同祈祷石阶的阶数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
可惜,也许是要求太高,天不遂人愿,他们爬了好久才过了半山腰。
夏霁回想起刚刚顾寒用来搪塞小沙弥的话,但白日里顾寒没有和自己在一起,他们讲完皇室秘辛南柯就来敲门,随即顾寒就起身离开,说是有事要办。
“明朔,你今天白天说有事,是来寺里上香吗?”夏霁想起了顾寒笑着与夏容谈话的模样,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顾寒走在前头,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夏霁,语气淡淡的:“我去杀人放火了,你信吗?”
夏霁摇了摇头:“我不信,白天杀人放火动静太大了。”
他追上了顾寒,轻拍了他的腰让他走快些,但顾寒没动。
夏霁见他一副“有什么事说开就好”的模样决定破罐子破摔。
“陈非是没诓我,但小公子一定在诓我。”夏霁扯下了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你一边想对我敞开心扉,一边又不信任我,猜忌我。我连你去哪儿了我都过问不了,我算什么,我现在跟你在这儿又算什么?”
顾寒没接这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夏霁。这眼神配合着萧瑟的秋风,像一盆冰水泼在了夏霁的头上,这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顾寒见他冷静才开口说话:“你才是今晚喝多的那个人吧?”
“你在嫉妒什么,又在不满什么。我知道你看我和夏容对笑的时候你不舒服,但他好是一国皇子,还是祁靖的,我必须给个面子应付一下,要换作大元的那几个,我理都懒得搭理。还有,有些事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你,是身边一直都有旁人在听着,我不确定他的身份,南柯也没抓住过他,宝贝,我只能用这种方法。”
顾寒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掺和大元的事,对你没有好处。”
夏霁刚要脱口而出什么,随即又马上改口:“我知道,但你一旦和夏容说上了话,你就会被他缠上。”
夏霁脸上露出恶心的模样:“而且,他的手段我不想说,反正他之前强迫的,都自杀了。”
顾寒先是沉默思考,然后又是一脸恍然大悟,最后有些兴高采烈:“哦~搞半天你跟我闹脾气是担心我。”
夏霁脸上闹了个大红脸,因为顾寒将木盒反手拿着,整个人贴近夏霁,他俩胸膛抵着胸膛,竟在周围吹着秋风的情况下觉得有点热。
月光倒映在顾寒的眼睛里,因为夏霁比他高一点,所以能够清楚的看到他那亮晶晶的双眼。
而顾寒脸上因唱酒产生的酡红色被凉爽的晚风吹散,又被水银般的月光衬得白净。
这张脸将他的中的疑虑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并非不担心顾寒,也知道他今天是从夏容与他对话时开始心神不宁,夏霁清楚的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站在顾寒身边。
他握紧拳头又放松开来,轻轻地抱着顾寒,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和他道歉:“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和你说清楚,不该和你发脾气的。”
顾寒空出一只手回抱他,在他的后背转轻拍动:“不是的,你发脾气是没错的,你可以同我发脾气,因为我对你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你愿意听解释的时候。”
夏霁抱得更紧了,他面上“嗯”了一声,却在心里睡骂自己,他的崽崽这么好,他怎么敢的。
“好了,我们快上去吧,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顾寒抽身离开夏霁的怀抱。
熟悉的空虚感,让夏觉得自己好似抓不住对方,他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了下,快步跟上顾寒的步子。
他们来到了亭子旁边,夏霁抬头看了一下,又是一个无名的亭子。
“这亭子是我娘让建的,当时就没打算取名。”顾寒看出夏霁在想什么,他将木盒放在石桌上,轻轻地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取了名就好像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但这是山顶,不是府里,这座亭子应该与山川草木共存,那就不该由我们来取名’,我当时是听不太懂的。”
“山川草木为天地自然之造物,‘吾与子之所其适’*,而此亭同理。”,夏霁感慨道:“神女,心胸之豁达。”
但顾寒忍不住笑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只不过当时我爹与我娘吵架拌嘴,我娘只是想花钱泄愤而已。”
夏霁笑了,但没接话。
这时,一抹金光冲破云霄,东方既白。紧随的是一阵狂风,让二人的衣袍翻涌,。
顾寒等到风停下,太阳升起一半时才说明这次爬山看日初的真实用意。
“你打开那个盒子。”顾寒指了下桌面上的木头盒子。
夏霁过去打开了,拿出了一顶镶银墨莲小玉冠。
顾寒走过去,看着这顶小玉冠,眼神微动:“这冠是我自己雕刻的,手法有些粗糙。我只是觉得,你行冠礼那天,我不一定会在场。”
夏霁抚摸着玉冠,他感觉顾寒似乎知道些什么,久久无言。然后他抬头用坚定的目光看向顾寒:“后面的事我不好说,但我能答应,行礼那天,用的就是这顶冠。”
顾寒牵起夏霁的手:“你不用这么快回复我,但我们终有那一天的。”
*吾与子之所共适,出自苏轼的《赤壁赋》
乌拉乌拉,小两口先吵架又和好,然后又表明心迹,但是吧,合适的事情要在合适的时机进行哦!
嗯,还有就是回忆篇大概还有两章就结束了,到时候会放一个有关顾青的番外。
还有就是回忆篇结束后会停更一段时间,因为腱鞘炎的缘故,对不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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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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