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就像乌衣寺后山的叶子黄得飞快也落得飞快,转眼间,上都的第一场雪都下完了。
而在这几个月里,李皎李太傅的身子有所好转,可以上朝但却请辞了明经殿的讲学。身子好了以后,李皎把顾寒和夏霁一同叫了过去,说是要谈话,中间也没人知道谈了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两人最后是被赶出来的。
另一边,又有一阵传言在上都的纨绘圈子里面流传开来了。
“听说了吗?祁靖的二皇子似乎喜欢上了顾小公子。”
“真的假的,你别蒙我。”
“啧,你要不信就自个儿去打听打听,祁清二皇子是不是上书说要去明经殿讲学,他是不是自己说的在中秋宴上顾小公子把酒言欢,神往已久。”
“可是,顾小公子身边不是有了一个六皇子吗?”
“这谁知道,顾寒那长相,身边有谁,有几个都不意外。”
与此同时的将军府中。
“什么!”顾寒听了陈非从外头带回来的消息,刚喝了一口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咳了半天。夏霁面无表情的捏碎了手中的杯子,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陈非被斑驳的红色点块惊到了,叫了起来:“云彻兄,你,顾明朔,快,你姘头的手流血了。”
夏霁正用没事的那只手轻拍顾寒的背,陈非的这句话让顾寒忍着不适骂道:“你他妈的闭上嘴。”
“好哇,我好心好意给你带消息,你就这态度。”陈非站起就要往外走,花宛赶紧拉住他的衣袖不让走。
“你还在将军府蹭吃蹭喝的时候,明朔说过什么吗?”夏霁在花宛劝阻之前冷冷地说道,一句话就把陈非定在原地,再负气般地转过身坐下。
缓过劲的顾寒已经让南柯将药和纱布拿进来,亲自将夏雾受伤的手包扎起来。
他顶着夏霁灼灼的目光转移话题:“陈非,你姑母真把柳氏叫到宫里去骂了一顿?”
“嗯,柳氏回府后就找老头哭诉。”陈非一提这事就高兴,一下子就忘了刚刚的不爽:“我爹不但没安抚她,还训斥了她一顿,柳氏当场大哭。”
“因为英姑在柳氏进宫的空档去给老头带了句话。”陈非得意的说,颇有小人得志的样子,让花宛扶额转头。
顾寒一边安抚他的闹脾气的“姘头”,一边问:“什么话?”
陈非就学着皇后的样子说给顾寒听:“国公爷年纪大了贵人多忘事,但本宫是不会忘的,因为本宫不敢做忘恩负义之人。而且国公爷要娶那个女人本宫没挡着,但国公爷管不住那个女人,那就别怪本宫不认国公爷这个弟弟。”
“那你不是可以回去住了?”顾寒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夏霁也积极的附和地点头。
陈非看着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恶跟狠地说:“老头说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不能带着花宛就因为是我从柳巷里带出来的。那柳氏算什么,她的出身就很光彩吗?”
一旁的花宛不满道:“陈公子,你作什么拿我和那个女人比。”
陈非立即改口:“柳氏怎么能和你比,一个是地上泥,一个是天上云,这是无法比较的。”
但花宛没搭理他,只是问顾寒:“既然那个什么二皇子是冲小公子来的,小公子要如何应对。”
顾寒抿了下唇,虽然知道他是为了传消息让花嫔打掩护,但在夏霁正在场的情况下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身边有一道目光催促他开口解释。
“咳,这还能怎么应对,我会让他知道我不仅能把他喝趴下,也能把他揍趴下。”夏霁满意这个问答,将目光收了回去。
顾寒就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花宛看出了什么,清浅的笑了下,说道:“小公子自有谋划就行,要知道,有些人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小公子的平安。”
“多谢提醒。”
“不必,小公子客气了。”
但旁边的陈非就很有必要了:“我平日里千方百计的哄你,你三天内能笑一下我都觉得是哪路神仙显了灵,但你现在却主动对顾明朔笑了!”
花宛平静地看着某人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上下乱跳,平静地说:“你看错了。”
“你当我瞎吗?”陈非指着自己的双眼。
“难道不是?现在闭嘴,坐下。”花宛将眉头一皱就好似要生气。
好家伙,陈非马上安静地坐下了,还坐得规规矩矩。
顾寒嘲弄的看了陈非一眼,无话可说。
“明朔,你还是要小心的。”夏霁还是很担忧地看着顾寒:“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告诉你,然后呢?”顾寒接上夏霁的话头:“你是打算和你的二皇兄玉石俱焚还是怎样。没事的,放轻松,你要相信我。”
夏霁点点头没说话,两个人的手松松地牵着,但夏霁的心里确是一片冰冷,因为护不住他的心上人。
两天后的明经殿,夏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走进讲课的屋子,顾寒一听就知道是那些野窑子里的淫词艳曲,一下子没忍住,开始和夏霁辱骂他的好皇兄。
“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还真被你说中了,好嘛,我错了。”顾寒在夏霁一脸不说的表情下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嘴。
好嘛,又回到在城门时的那幅样子。
顾寒咬着牙,但又得转过头去哄身边人:“好啦,他估计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你的情绪也不能这么外露,你是个皇子。”
夏霁在顾寒说完“情绪不能这么外露”时就闭上了眼睛,用力的深吸一口气,脸颊的肌肉鼓动了两下好似要把那口气嚼碎一样。
他睁开眼,吐出那口浑浊的气,然后转过头对顾寒露出一个笑容,咬牙切齿地说:“没事,我很好。”
顾寒:……我看一点都不好。
在场众人都认为这位从祁靖远道而来的花花太岁会当众玩出什么花样,好被顾寒打骂出去,让他们看得一场“貌美公子不堪权贵骚扰而奋起反抗”的好戏,但结果却是如此出人意料。
因为夏容是真的在认真的给他们讲课,虽然讲的是真不怎么样。
但又在众人遗憾又可惜的心情下,夏容在屋外下学的钟声响起时站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顾寒面前,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面前的美人。
桃花含情眼,未语似笑唇,再配上白瓷似的肌肤做底,当真是养眼。
夏容想将对方彻彻底底的碾碎在自己手中,就像将枝头的绽放的花儿踩碎成尘土中的泥泞。
只可惜,夏容也清楚顾寒不是什么自己之前玩弄的那些下等品,这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的父亲是燕狼军的顾斐,都说虎父无犬子,更何况那是位叱咤燕云战场的头狼。
而现下这位“不省油的灯”在夏容的注视下,脸色正一点点的沉下去。
在顾寒即将不顾两国将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友谊开口骂人时,夏容见好就收,郑重地向顾寒发起殿外一处湖水旁小叙的邀请。
“本皇子确实对小公子慕名已久,今日只愿小公子同本皇子一起赏景议事,而且本皇子保证,只要小公赴了约,本皇子往后绝不再纠缠。”
这下让夏霁坐不住了,他站起身问道:“皇兄这是何意?如若只是远在他国偶感寂寞想寻一慰籍,不如去明典大街,什么野窑子、青楼都有,不要在这祸害人,这是大元,不是祁请。”
夏容看着这个平时在祁清一声不吭的皇弟,现在在这儿为了个小美人对自己张牙舞爪,但到底不是很在意,只轻蔑地当作对方的虚张声势。
“夏霁,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教的训我。”夏容不咸不淡的简单警告他,转头又对顾寒和颜悦色,想去牵对方的手,却顾寒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二皇子盛情相邀,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还有一顾虑想要从二皇子这儿讨个解答。”顾寒笑得灿烂,却在心里算计着怎么做局的让这狗东西滚回祁靖去。
因为昨晚从宫里头传出的消息表明,长治帝对夏容的行为很不满,但既害怕对方因为美色破坏合作,又忌惮于双方的合作不敢有所动作。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卖皇帝一个人情,而且发给燕州的信也已写好,只要自己出事,碍于顾斐的权力和各声地位,以及君臣相处的道义,也能挑拨皇帝与祁靖二皇子的合作。
夏容不知顾寒心里这些的小心思,只是面露得逞之色,鬼使神差的对夏霁挑衅地笑了一下:“小公子但问无妨,本皇子能解答的,自然会为小公子解惑。只是本皇子设宴之处离讲堂有些远,虽说是在湖边,但还是寻了个僻静之地。”
呵,地处偏僻好办事吗?
顾寒懂事地接过话:“那我们边走边谈。”
他又牵起夏霁的手说道:“你先行回府,我同你二哥聊完后就会回去。”说完就和夏容走了。
留下的夏霁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握紧拳头,拂袖离去。
顾寒跟着夏容在明经殿的后山七拐八绕,才终于找到夏容说的那块湖。
湖边的竹林飒飒作响,他们从竹林里走到了湖边的小筑里,夏容一副肆无忌惮,胜券在握的样子,伸出手示意小筑中临近小湖的小茶几,让顾寒坐过去。
顾寒倒是无所谓的应了。
“二殿下可真会挑啊,湖边,竹下,倒是有几分雅意。”顾寒放下杯子,转头欣赏起湖光山色的风景。
二皇子笑了笑,看着看风景的人说道:“小公子喜欢就好。说起来,小公子刚才不是有疑问要询问本皇子吗?不如现下说说看。”
但顾寒没看他,兀自看着栅栏外出神,直至夏容出声提醒才说:“殿下你说,这底下的湖水结冰了吗?”
夏容的目光变得疑惑,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他不知道顾寒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站起身看了一眼湖水说:“没,湖光波澜起伏,不过小公子竟会不知,按道理,小公子应当很熟才对。”
“我不怎么到湖边,或是河边徘徊。”顾寒笑着又喝了一杯酒,可他的眼却闪着厉色,不善地看着夏容:“因为鞋子会湿的,对吧殿下。”
冬季的湖边,这是一场生死局啊。难怪长治帝会答应夏容那荒唐又无礼的要求,今日我若是跳,没了顾悲的救治我能不能活下来就难说了,但我不跳,燕州不出事,虽说这天下局势必乱,但绝不是现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云彻他们能及时赶到,长治帝真是好谋划。
原来顾寒刚刚在夏霁与夏容对峙时快速写了一张纸条,并在牵手时塞进夏霁的手里。而已经赶回将军的夏霁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找南柯,明经殿湖边竹林处小筑接我,快”。
将纸条流览完的南柯立即让行止点了二十个人,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往明经殿赶去,南柯的脸沉得能滴水。
顾寒起身走到栅栏旁,夏容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赶紧跟上。
“正是同人打听过小公子不带来这水边,所以今日寻这么个好地方带小公子过来玩玩。”夏容说着,手却不自觉攀上顾寒的腰,意有所指的说:“当真是人间绝色,不是吗?”
顾寒却不客气地拍掉那只在他腰上流连的手,转过头对夏容冷笑道:“那二皇子可知,有些美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能不能亵玩,要玩过了才知道,不是吗?”夏容逼近顾寒,顾寒转身要跑却被夏容抓住了胳膊往回一扯,整个人就被压在了栅栏上。
“你疯了吗?我是什么人二皇子会不清楚,何必在这与我纠缠,最后弄得两败俱伤。”顾寒见夏容压着他开始扒他的衣服,也顾不得嘴上的半是威胁半是劝阻的话术,先护好自己的衣物。
夏容被阻扰得气了火,更加用力的压住对方,说:“都说小公子身子不好,反抗得如此激烈万一伤着了怎么办,啊,乖一些,不会弄疼你的。”
“放你娘的屁。”顾寒奋力反抗着,心里骂着南柯他们的脚程之慢,突然远处传着一阵呼喊声,唤的正是自己。
顾寒心下一动,来了。
在那瞬间,顾寒如游鱼般挣脱夏容的牵制,再反擒住对方的双手,脚下踩着对方的小腹,用力向后一蹬,身子就向身后泛绿的湖水下坠。
他在下坠中看见了夏容目瞪口呆的神情,很是姿意潇洒的笑着冲他做了个口型:你完了。
与此同时,飞往燕州的海东青已经起飞,夏霁肝胆俱裂,失声喊着“顾明朔”。二人一周进入湖中,顾寒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就开始往下沉,昔年的恶梦与湖水冰冷刺骨的疼痛拉着他下坠,顾寒闭上了眼,昏了过去,不想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跳下水的夏霁将人拖了上来,在南柯他们的帮忙下快速回到府中,将人泡在了热水中。
南柯说这样可以缓解顾寒的征状,但如果一个时辰后人没醒,就要准备熬药了。
“他为什么昏过去这么久?夏霁擦拭着头发,闻言不解地问道。
南柯正在安排后续的事宜,转头看了夏霁一眼,有些诧异的问:“今年夏天他的状态殿下不是看见了吗?在下还以为殿下清楚。”
“寒症?过寒伤胃我是知道的。”
“是一种寒毒。”南柯看夏霁皱眉,一脸的焦急之色,这才不紧不慢地安排完最后一项工作,为夏霁解答:“你知道我家小主子出生时差些夭折吧。”
“知道一些大概的事,但不知细节。”
夏霁想到的是人在乌兰雅怀孕时投毒。
“不是在怀孕时投的毒。”南柯好似看出夏霁在想什么:“这情要追溯到神女入都后,有次水土不服的病,但那时就连院判都没发现。”
夏霁:“什么毒,竟会连院判都发现不了?”
南柯摇摇头:“其实当时是有征兆的,比如畏寒,腹疼之类,但只当作是后遗症,这就没人在意了。”
“那后来是?”
“是巫毒。”
南柯给自己到了杯茶,喝完之后接着说:“神女出生的巫族其实是白巫,但与此相对的就是有一个黑巫。两个族群是由自昆山而出的苗江所分割。
“地处大元南疆接壤的白巫以卜卦,祈福为主,但只有一江之差的黑巫一族却是诅咒、巫毒之类的行家。黑巫一族因靠近狄族而经常被掠夺生存物资,所以对白巫一族的领地一直是虎视耽耽。”
“所以他们对神女下毒?好挑拨大元与白巫的关系。”夏霁猜测道,但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只是一个神女……”夏霁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南柯冷笑,一脸“你还是挺识时务的”说:“确实,殿下猜得不错,因为当时的投毒对象并非神女,而是神女的长兄,白巫一族的族长。毒下在点心里,但神女因贪嘴而多吃了,所以中的毒就比较深。”
“下毒之人没抓到?”
南柯摇头:“没抓到,但怀疑与宫里有关。”
宫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长治帝,但他不是对神女一往情深吗?夏霁正想着,行止却突然闯进来,脸色大变,语序颠倒地对南柯说道:“小主子,一个时辰过去了,没醒。”
南柯猛然起身,对外头叫道:“药呢?煎好了吗?”整个将军府陷入一片的兵荒马乱。
其实不只是将军府,宫里也乱了。
长治帝摔下一份军报,又不解气地将桌上的物件一袖子全给拂到地上。
潘枫恰巧引着花嫔、不现在应该说是婉妃娘娘进来了。
花令仪因上次救下潘枫后被潘枫认作恩人,就时常在长治帝耳旁吹风,再加上长治帝也有心思升花令仪的妃位,于是就这么顺水推舟。
花令仪拾起被丢在地上的军报,身姿婀娜多姿,花团锦簇,双手合起军被放在桌案上,再柔柔地对长治帝说:“陛下,莫要忧愁,我还是那句话,气极伤身.。”
长治帝向花令仪招手让她靠近自己,但花会仪不但没靠近反倒还后退了几步,一脸担忧的看着皇帝。
“过来,朕难道会把气撒到你身上吗?”长治帝这么说,花令仪才拍拍自己的胸脯,轻呼一口气,挪向皇帝的身后。在皇帝再次发火之前,花今仪问道:“陛下因何事如此生气。”边说边将手指搭在长治帝的额角,用合适的力道的按揉起来。
长治帝享受着脑袋两侧传来的舒适,没好气地说:“祁靖那个二皇子真是,瞧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顾明朔,这下好了,三九天的人掉湖里了,人现在还昏迷着呢。”
“小公子的身子怎么差吗?”花会仪有些吃惊。
皇帝点点头,但对于顾寒的身子不欲多说。
花令仪也就笑了,知情知趣地说:“陛下疼他,拿他当亲子看待,但如今出了这么一遭,陛下也是该心疼的。”
皇帝摇摇头,说道:“朕忧的的不只这个。就你刚刚捡的那份军报。那上面写着顾斐因私事擅离职守的奏呈,但就在刚才,顾斐用津州的驿马站的鸽子送了份谢罪信给朕。”
话说到一半,长治帝却停住了,花令仪轻笑一声,离开长治帝的身后,走到一处小茶儿旁坐下开始泡茶。
“陛下真是的,卖什么关子呀。”
"嗯,顾斐说是听闻他儿子落水,恐引起旧疾,故快马加鞭去请津州的那位名医惠明大师给他儿子诊治。”皇帝将军报拿在手中念了一遍:“啧,他的消息可真灵通。”
花令仪将煮好的茶端至长治帝的桌前,又坐回去捧起自己的那杯喝了起来,完全不在意长治帝语气中的不满。
见花令仪不问了,长治帝也拿起桌前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亲自将杯子放在那张小茶几上,转头对潘枫说:“听说贵妃那儿新得了个新奇玩意,让人搬到娴妃宫里,朕等会要去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办。”潘枫低头顺眉的应了。去办了。
躺在床上的顾寒悠悠转醒,盯着床顶看了一会,想抬起右手却抬不动,疑惑地半起身一看,竟是夏霁压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顾寒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眼下皆是青影,难怪刚刚抬手时没醒,于是他如释重负的倒回床榻上。
“他还是挺把你放在以上的。”熟悉的声音将顾寒想在被窝里寻个好地方接着睡的动作定住了。
他讪讪地开口:“爹,什么时辰了?”但外头没人应他。
床外的维幔被刀柄撩开,顾斐高大的身影罩进来。他走到床前踢了趴在自己儿子床边睡觉的夏霁一脚,将人弄醒又把人的椅子抢过自己坐下,对勉强打起精神的夏霁说:“你先回去睡吧,别熬坏了身子。”
夏霁一听就知道父子二人要说些私话,于是他先点头称好,然后又扶起顾寒,在其身后垫了软枕才离开顾寒的卧房。
夏霁走后,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顾寒坐在床上绞着头发听候发落,但顾斐只是将刀靠着床沿放着,然后从一旁的小桌几上拿了块点心吃。
三两下吃完后顾斐点评道:“挺不错的。”但听语气好像不是在评价点心,而是在说顾寒这次的行为。
这把顾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斐抬起头与顾寒对视,其实这个时候就会发现,两人只有一双眼睛的轮廓是相似的。
"你挺能耐的啊。这把局作的,既缓解皇帝对将军府的杀心,又炸出祁靖那边的合作者是谁。”顾斐顿了下:“你知道吗?皇帝现在头疼极了,因为那个二皇子到现在都还只是关在驿所里,打算掩过这事不了了之,就因为这样,我擅离职守都没追究。”
顾寒听了长治帝的解决方案,下意识接道:“挺好的,就是便宜那孙子了。”
顾斐骤然起身:“我看是便宜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的身子本来只要再养个半年就能大好,现在全部功亏一溃。我留给你的暗卫有三个,你全部派出去查事,你怎么没留一个保着你自己。”
“我要不出点事,这局就有破绽。”顾寒据理力争的话还没说完,顾斐就举起手作势要打他,顾寒立马闭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顾斐看着这张像极了自己亡妻的脸,还真是无法下手。
最后顾斐只得重重的将手放下,坐在椅子咬牙切齿,忍着火气道:“糊闹。”
但顾寒只是乖巧地低着头不说话,“一副任你骂”的赖皮状态,把自家老爹的脾气都快磨没了。
两个人又开始了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直到惠明大师端来今天的药。
惠明大师敲门进来,因为对顾小公子在唱药上的娇气劲——怕苦有所耳闻,所以亲自来盯着顾寒喝药。
这到是让顾寒喝出了英勇就义的大义凛然的感觉。
等顾寒将药喝完,顾斐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丢给床上的顾寒,等惠明将脉把完后就一起出去讨论顾寒的病情,独留顾寒一人在房中看着纸包里的东西震憾到说不出话来。
纸包里是他最喜欢的蜜饯,原来我爹上了年纪后也会有这种铁汉柔情?
惠明大师是位出家人,举争投足间都有出尘的气质。
顾斐将对方引至自己的书房后不等自己开口,惠明直言道:“顾施主,小公子的病情不容乐观,老衲现下也无法根治,能只能将先毒性压制下来。”
顾斐眉头皱起,语气上有些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急切:“大师所言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惠明双手合十讲了句佛,接着说:“而且老衲的为人,顾施主早在二十多年前送令弟来同我学医时就见识过的。”
顾斐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是我着急了。那现下可有解救之法?”
“无妨,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衲晓得。”惠明又向西南方望了望,说:“老衲记得,夫人是白巫一族的神女,那这件事就还有转机。”
顾斐听这话却脸色微变,他明白解铃还需系铃人的道理,可是正是因为这个巫毒的缘故,白巫的族长伤了眼睛,而且若非什么必要的大事,那位族长是不会轻易离开领地的。
“这不太行,白巫族的族长非不要不出领地。”顾斐向惠明解释道:“而且以目前的处境来说,我也不可能送明朔去西南。北方的战事刚停边境不稳,我不能离开太久。”
惠明不清楚白巫族长与将军府的真实关系,其实天底下也没几个人知道当年的内情。因此听了顾斐这句话的惠明只是摇头念了句佛,感慨道:“顾将军实乃人间英雄,老衲也无言多说,只是关于小公子的病情,老纳还要多属咐两句。”
“大师是医者仁心的心,但多无妨。”
“既要压抑毒性,药必定是要日服的,但是药三分毒,且随着年岁渐长,药力会逐年减退直至无用那日,如若那时小公子还未得到解药,那后果也不用老衲多说。”惠明说着就向顾斐行了礼,又说:“上都乃是非之地,且小公子需静养,还有就是此地尘世的浊气太重,老衲不欲久用,还望将军尽早安排归期。”
顾斐本想将惠明多留几日,好照顾顾寒,但一想到皇帝以及边关,只好勉强答应:“不如明日一早,正好我也要回边关,还能再送大师安全归去。”
也提防着那些想赶尽杀绝的刀。
惠明行礼,开口道:“有劳将军了。”
第二日快正午时,夏霁才从沉沉的梦境中骤然惊醒,因为他梦见了顾寒手脚冰冷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竟还有无数的身影环绕着,念着同一句话——
他死了。
坐在床上的夏霁回想起这个梦就如同被一阵寒风吹过,让浸湿的里衣散发出的凉意惊到了。
他立即下床,昨日倒在床上时不知踢到哪里鞋没找着就干脆赤着脚出去,跑向院子那头的屋子,倒把守门的罗景吓到了。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如此的衣衫不整,但他的意识反应让他赶紧进到屋内找他家殿下的外袍鞋子。
夏霁冲进去时顾寒正在看顾斐留下的书信,当他看到药需日服时还皱了眉。听到外头的动静时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夏霁的面无表情,但起伏的胸口却出卖了眼前人的心情。
顾寒目光一转,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外头叫道:“把门关了。门外乖巧懂事的行止接过罗景送过来的外袍棉袜还有木履送进去,出去时顺带把门关上了。
顾寒放下信,笑着向夏霁招了招手:“云彻,跑那么急做什么,过来,陪我说说话。”
“好。”夏霁平复了心情,向顾寒走去,坐下时拉过对方的手把脉,细细地感觉其中的震动。半晌后他把手放下时感受到了对方手指的冰冷,就拿起被丢在地上的汤婆子放在顾寒手中,让他捂着。
顾寒失笑,刚想说这个没用,就看到夏霁眉间的“川”字,微张的嘴唇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让顾寒坐直身子收了笑,没什么表情地凑近他,抬手轻揉夏霁的眉间,想把其中的愁绪化开。
“你,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顾寒问道。
回忆篇倒计时中……
伪预告:
顾寒:有什么问题,问吧
夏霁:好,告诉我你的毒怎么解?还有就是,明朔白发的样子也好好看(害羞〃?〃)
顾寒:……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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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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