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争吵

和越国的战事愈发紧张,纪朝昀连着好几日都是踩着黄昏才入宫来陪陪她。

听宫里的宫人们说,距离镇北将军出征的日子也逐渐近了。

这日,沈明雁又走到御书房前。

父皇近几日鲜少有空闲的时候,沈明雁次次来,严公公总在外头候着,说父皇在和大臣们谈事。

原以为这会儿过来,父皇定是又在商议国事,却发现御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没让门口的小太监通报,沈明雁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躲在外间的屏风后面,露出一个脑袋,想看看父皇在做什么。

岂料她刚往前探出一点身子,父皇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父皇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温柔而又宠溺的,见着沈明雁,朝她招招手,道:“明雁,过来。”

沈明雁欢喜地小跑过去,挽住父皇的臂膀,撒娇道:“父皇,你怎么一下子就发现我了。”

宣帝伸手捏了捏沈明雁的脸颊:“这就叫父女同心,就算是隔得再远,父皇也知道你在哪里。”

沈明雁眉眼弯弯,她其实想问纪朝昀的事情,想知道他会不会跟着一起出征,若是去,那他要什么时候离开。

她得和他好好告别呀。

但国事她不能插手,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沈明雁是自小被宣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心里有没有藏着事儿,宣帝一眼就能看出来。

譬如现在,宣帝便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里必然压着什么事儿不好说出来。

“孤的小公主长大了,都有心事瞒着父皇了。”宣帝替沈明雁扶正发髻上的金钗,“这些日子,孤忙了些,没顾得上去看你,若是受了委屈,或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尽心,只管告诉父皇。”

沈明雁摇摇头,话到嘴边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问道:“父皇,镇北将军何时出征啊。”

宣帝挑挑眉,有些惊诧,她不是个会对政事感兴趣的性子。

随即想起之前,沈明雁为了纪朝昀能做她的伴读,和自己大吵一架的事情,不禁哑然失笑。她竟还学会了拐着弯问问题。

于是故意道:“镇北将军啊,明日就要出征。”看着沈明雁呆愣在原地的样子,想逗逗她,便接着道,“听说纪大人之子,也是从小在战场上厮杀的少年英杰,不把他派去前线,恐怕说不过去啊。”

听着父皇这样说,沈明雁一下子着了急:“他真的要去吗?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场仗要打多久啊?”

一下子连着问了三个问题,宣帝可算是知道这位纪小公子在她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了。

“可能三年?可能五年?可能……十年?”宣帝看着沈明雁的神情愈发着急,恨不得跟着一起去战场一般,还是说了实话,“你放心吧,这次出征,他不会跟着去。”

刚刚还盘算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沈明雁,乍一听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摆明了就是父皇在拿她寻开心。于是柳眉一竖,气鼓鼓地偏过头去:“父皇!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宣帝只是觉着逗她有意思,可没想真的让她生气,见状拉过沈明雁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一块新的漆金墨,是刚刚进献上来的:“是父皇不好,惹得明雁不高兴了。父皇给你赔罪如何?”

沈明雁原也不是真的生气,而宣帝更是知道她的喜好,这漆金墨通体涂以金箔,正好是送到了人的心坎上。

因而此时沈明雁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佯装出来的怒意,一时喜笑颜开,脆生生道:“多谢父皇。”

正巧此时有大臣求见,沈明雁便拿着新得的墨,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她要去找纪朝昀。

得知纪朝昀不用去跟着去征战,沈明雁心中总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想着这时候应当是纪朝昀入宫的时辰,沈明雁加快脚步,只想快些见到他。

远远的,便能看见殿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明雁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他一下。

却在抬起的手即将落在他肩膀上时猛地被人攥住,而后那人干脆利落地将她按在殿外的那株歪脖子树上。

“喂!”沈明雁气急败坏,却又动弹不得,“你做什么!”

纪朝昀这才看清楚,意图偷袭他的不是什么贼人,也不是刺客,而是沈明雁。

着急忙慌地放开手:“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边说着边要拉过沈明雁的手,他刚刚使了多大的力气,自己是知道的,万一让沈明雁受伤了可怎么好。

沈明雁娇生惯养出来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此时却明晃晃地印上了几个暗暗泛红的指印。

平日里看她皱一下眉头都要在意得不得了的纪朝昀哪里看得了这些。

更别提这手腕上的伤还是自己弄出来的。一下子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拉着沈明雁就要去给她上药。

但其实那只是看着吓人,刚刚那一阵疼过去之后,便没什么感觉了。

“我不疼,真的,不用上药了。”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知道纪朝昀不是故意的,也没有生气。

但单是看着纪朝昀那黑得遍布阴云的脸,沈明雁还是有些吓到了:“喂……你别不说话啊,怪吓人的。”

身前的人板着一张脸,一股脑地往前走,她都要怀疑纪朝昀是不是被什么恶鬼夺舍了。

听见沈明雁说话,纪朝昀放缓了脚步,又闷着声音道:“对不起。”

“好啦,不是什么大事。”纪朝昀自责成这样,沈明雁这个受伤的人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大不了罚你下次不许认不出来我。”

纪朝昀抿了抿唇,点点头。

到了殿内,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兀自拿着药膏,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沾在沈明雁的手腕上,就像是对待一件精巧的瓷器一般。

眉心皱在一起,沾两下药膏又呼呼吹两口气,生怕沈明雁疼了。

“别不开心啦,我跟你说个好事。”沈明雁道,“你抬头看着我。”

纪朝昀停下手里的动作,顺从地抬头,与沈明雁对视。

“我今日去见了父皇,他说你不用跟着你父亲一起去战场了。”沈明雁笑着道,“怎么样?算不算个好消息?”

纪朝昀却在这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便转变了神情。

那日之后,他回去想了好久,觉得他和沈明雁之间,还是需要一个郑重的告别。

所以他今日入宫,就是来和她告别的。

他原本打算的,就是和她告别之后,再去向陛下请旨,允他跟着父亲出征。

“为什么?”纪朝昀压抑着情绪,“是你和陛下说,要我留下的吗?”

沈明雁没听出他话语中暗含的情绪。只以为他是简单的询问。

一时心里生出了些逗弄的心思,拖长声音问道:“若是我说,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所以特意向父皇请旨呢?”

霎时间,殿内的气氛骤然起了变化。

纪朝昀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眼睫垂下,神色难辨。

可沈明雁就是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

“你……你怎么了?”明明说的就是一件高兴的事啊,可纪朝昀看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纪朝昀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拦我?”

沈明雁被这样的纪朝昀吓到了,缩了缩身子,连声音都小了下来:“你,你别这样。”

纪朝昀使劲闭了闭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强调,眼前的这个人是宣国的公主,是他的朋友,他不能,也不应该和她发脾气。

可正是因为他把沈明雁当作朋友,在得知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才如此难以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以为沈明雁应该是懂他的。是会尊重他的想法的。

沈明雁说想让他留下来,他又何尝不想呢。只是他以为,他们都不是任性妄为性子。

他身为镇北将军之子,生来肩上就承担着一份责任。战场上遍地的尸骸和鲜血逼着他懂得这一份责任到底有多沉重。

其实作为公主的沈明雁也是。可她不懂,却没有人会逼着她去明白。

她不知道和越国的战事到底有多严峻,不知道这一场仗打的有多艰难。

沈明雁什么都不知道,她就像是独自坐在仙台上的神灵,不知人间疾苦,不知国家兴亡。

可她不应该拦着旁人懂。

纪朝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一字一顿道:“你不应该拦我。”

他这样郑重其事,沈明雁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纪朝昀这是在生她的气,气她让他留下来。

沈明雁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火气“噌”一下也跟着上来了。

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我就想让你留下来怎么了?我不想让你去战场上受伤,我有错吗!战场上那么多将士,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你要为了你父亲去战场,为什么就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

沈明雁的呼吸愈发急促,红着眼眶 ,也不敢让眼泪落下来,生怕输了气势。

这些话里,没有一句是她真心想说的,可她骄傲了那么多年,她不会认错,也不会低头,被人误解,也只愿意将错就错地和人吵架。

争吵的时候总是口不择言。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便意识到,这些话说得太重了。

她自始至终从未想过要左右纪朝昀的想法,从未想过要干涉他的决定。更不像她说的那样,认为战场上多一个少一个人无所谓。可说出去的话,哪里还有能再收回来的机会。

于是只能僵硬着身子站在纪朝昀的对立面,强撑着不让自己示弱。

可沈明雁也觉得,她想让纪朝昀留下来的这份心,没有错。

这几句话就像是针尖一样,狠狠刺在纪朝昀的心脏上。扎得鲜血淋漓。

这一刻,他好像从未认识过沈明雁。

任性,自私,蛮不讲理。

怒火蔓延到胸膛,冲上大脑,纪朝昀觉得眼眶都烫得难受。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原来你是这样的人。”纪朝昀往后退了两步,到底还是没说出那句,若是当初你没有选我做伴读就好了。

沈明雁更委屈了。

可她就从没学过服软和解释这两个词。

她只知道,纪朝昀误会她了,他没有听出她说的那些气话。

纪朝昀真的以为,她是那种让人生厌的样子。

可他们之前的那些相处呢,都不存在了吗?

“臣会去向陛下请旨。”纪朝昀握紧的拳头,指尖几乎全部嵌进肉里,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臣走之后,会让陛下给公主再选一位合适的伴读。”

语罢,纪朝昀转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

沈明雁被这两句话一下子砸懵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几步追出去,强行压抑住喉头间的涩意:“好!本公主也不稀罕!你最好永远都别出现在本公主面前!”

纪朝昀的身影在她模糊的视线中逐渐消失。

沈明雁脱力一般蹲下来,将头埋进臂弯中。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说那些话的,她不想和纪朝昀吵架,不想让他生气。

如果他真的要随父出征,她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可她把一切都弄砸了。

她只能在纪朝昀看不见的地方,小声地说一声“珍重。”

“纪朝昀,我手腕好疼啊。”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