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有一位郎君向我表明了心志,自称爱慕我多年,我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堆话搪塞过去。
皇兄从战场上归来,我觉得他苍老了许多,明明年纪不大,但却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脊背上。
但是一见到我,皇兄还是笑了:“幼黎,你可有什么心悦的郎君?”
我摇摇头,不忘调侃他:“我想要向皇嫂那样温柔贤淑的郎君。”
皇兄哑然失笑,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一点:“我们幼黎当然配的上最好的郎婿,其实依我看,姜沅与你……”
我立刻拉下脸来:“皇兄你不是不知道,我可不喜欢他。”
皇兄道:“也是奇了,你与姜满师生情深,怎么就不喜欢人家兄长呢?”
我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不是所有人的兄长都像皇兄这么好啊。”
皇兄再度失笑,他道:“说起来,姜满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这些时日,姜家人已经在与柳尚书家商议婚事了罢……”
我的心如坠寒窟,姜满要成亲了?
他一句也没和我提过……
皇兄突然道:“幼黎,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心虚的很,立即想出一个借口来:“我最近吹了点冷风,有点受寒了。”
幸好皇兄一向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嗔怪道:“你身子骨弱,别总贪凉。”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浑浑噩噩地熬过了这场相看宴,父皇催我人选时,我也只是含糊其辞地拖延时日,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从掌心流逝的什么。
我把姜满约了出来,去逛街放花灯,明明是想要打探他的婚事,可是近乡情怯,见了他又说不出口来。
我拉着姜满去河边放花灯,从摊贩那里买了一盏灯,用的还是他的钱,实在是粗心大意惯了,身上没备银钱。
姜满问我许的什么心愿,我也就大大方方地道:“我希望我与夫子,还有皇兄阿姐永远平安喜乐。”
姜满笑道:“殿下是不是漏了一位?”
我的心情好了一点,笑着道:“父皇可是天下的主人,他能有什么烦恼?不用神明保佑,他不就是天子吗?”
这话大逆不道,但是姜满从来不会拿戒律清规来约束我,见我说这话也并不训我。
他变得和我越来越像了。
姜满把花灯放进流淌的河里,我注意到他掌心磨出来的厚茧,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
联想起上次他杀悍匪救我,我才想起来问这一茬:“夫子,你是不是喜欢用剑?”
姜满惊诧了一下:“殿下怎么会这样问?”
我脑子被寒风吹得越发清醒:“夫子只要回答我是不是就好了。”
姜满释然地一笑:“是的,我从小便喜欢剑术,少时曾有过不切实际的梦想,渴求上阵杀敌报国,夺回流散于戎狄之手的疆土,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寻常人听到这里便不会再问了,但我是不懂见好就收的,偏要寻根究底地问他:“为什么呢?夫子你想要从军,为什么来给我做夫子?”
姜满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殿下,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不能事事顺遂,我们不能只顾自己,还有父母亲族的期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很难过,但是姜满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就算他也不怎么喜欢舞文弄墨,可也还是那般惊才绝艳。
我硬拉着姜满进了一间酒肆,喝得烂醉如泥,数愁并消,意识模糊时又拽着姜满的手抽泣道:“夫子,你真的太可怜了。以后我如果发迹了,一定让夫子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恰好先前皇姐在民间偶然得来一柄古剑,听闻削铁如泥,我当时觉着新奇,就硬是舔着脸讨来了,如今正好借花献佛,赠与夫子。
姜满轻轻叹息了一声:“殿下……”
未竟之言,我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了。
原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苦涩又重新翻卷上来,其实我还想问他,他喜欢柳尚书的女儿吗,那人比我漂亮吗?比我性情好吗?比我懂得他的理想与伤痕吗?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问,我和他的交游本来就已经逾越了一般师徒的界限,我说要和他效仿伯牙子期,姜满就真的把我当挚友了。
但是剩下的一条界限,如果逾越了,我们都没得选,只会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回到府里,姜满在府门前似乎放心不下我的身体状况:“殿下,你能走吗?”
我不想让他发现我哭了,眼泪哗啦啦地掉,肯定难看得很,于是故作潇洒地背对着他挥手:“夫子,我很好,你回去罢。”
我没走几步,就又遇上了晏礼,他的那副皮相在月光下流转生辉,我突然喊住了他:“晏礼。”
他对我躬身一行礼,我亲手扶起了他,靠在他肩上问他:“我能亲你吗?”
晏礼没说话,其实我只是想亲姜满而不得,幸好我是公主,我虽然不能亲自己的夫子,但是亲一个花魁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我不抬眼,眼前的这张脸就和姜满的没什么分别。
我望着那形状姣好的薄唇,践行了我一直以来幻想的念头,当真亲了上去。
晏礼出于什么念头没有推开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没亲两口,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余光中看见姜满去而复返,我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但是动作比脑子转的更快,我只知道绝不能让姜满知道我在府上养了一个和他这么像的“男宠”,于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又努力地亲着晏礼,希望能够借此挡住他的脸颊。
而后我听见晏礼开口:“姜大人?”
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姜满,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影影绰绰好像混着一层雾气。
“抱歉,我……叨扰了。”
姜满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感觉到晏礼冷冷地推了我一把:“殿下酒醒了?”
我讪讪地放开他,眼泪终于勉强止住了。
晏礼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不会自作多情,帮殿下演这一出戏就当是报答殿下收留我。”
他这个人总是分外清醒,清醒得连一点温情也没有,不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还是很感激他的清醒的,也省的我多费口舌了。
如此,对我们都好。
如此借酒消愁了数日,皇姐邀我入宫,我去了御花园,路上碰见了一位小皇子。
他行十九,年纪才九岁,不过格外可爱,不知道为何,他和我分外亲近,也许是怜惜他年幼丧母,我也对他多有袒护。
君兖一见着我来就欢天喜地的,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像棉花糖一样黏在我的身上:“阿姊!”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旋,揪了揪他的脸蛋,感觉手感真是不错,君兖被我捏了脸也只知道傻乎乎的笑,我却不知为何有一丝惆怅。
他道:“阿姊你怎么都不来看兖儿了?我每天都很想念阿姊。”
我知道他这小孩人小鬼大,年纪不大懂得却不少,他也是一个鼎鼎有名的神童,七岁地时候就知道跟我引经据典地讨礼物了。
满腹才学用在这种地方,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夸他。
不过我一早准备好了礼物,塞进他手里,君兖欢天喜地地捧着礼物跑了,真是,难道我一个大人还会和他抢吗?
多稀罕。
皇姐的寝殿里头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的,而且没有一个仆婢,我却仿佛感受到一阵阴森森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
她没和我寒暄两句,就直入主题道:“聆聆,你最近行事要低调些,别和君炆一派的人起冲突,他们最近春风得意,正变着法的找你皇兄错处,你可千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皇姐!你是说……”
君炆是我的四皇姐,她从小性情嚣张跋扈,最喜欢和我皇兄对着干,更要紧的是,她背后是萧贵妃的母族,势力庞大。
我隐约感觉的到,君炆其实一直觊觎皇位,不过我只觉得皇兄没有什么错处,他在那个位置上做的够好了,父皇总不能说废就废。
但是皇姐的话显然在提醒我,并不是这样,皇兄先前领兵出征的那一回,战况焦灼,虽然不说是大败但也赢得不怎么漂亮,父皇隐隐不满,难道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吗?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顿觉山雨欲来。
皇姐突然扑哧一笑:“聆聆,你也不用太担心,有我和你皇兄在,谁也不能伤你一根汗毛。你等着我们就是。”
我却觉得心脏疼的发颤,只是默默抱紧了皇姐,感受着她的温度,觉得她还在我身边,终于勉强松了一口气。
可那种无忧无虑的境界,却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东坡诗云,人生烦恼识字识,诚不我欺。
学那么多诗词歌赋,到头来是百无一用。
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过我的日子,又因为上次的事,再也没胆子去见姜满,如此蹉跎了一月。
正是午后日荫绵长的时候,我坐在后院的贵妃椅上听婢女给我念话本,她们打扇的力道拿捏得极好,我只消静心享受便是。
皇姐劝我安分守己,我自然是奉之为金科玉律,窝在公主府里,谁请也不出门。
直到姜满上门求见,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与世隔绝了许久。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