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我下了决心,去找皇姐商议如何对付君炆。

她的寝殿里摆着各式兵书,连屏风也是一张地图,我看着便不由得轻笑起来,皇姐真是个兵痴啊。

皇姐见我前来,眉心终于松开片刻,她笑道:“聆聆,如今你终于肯到我这里来坐一坐了,先前怎么请你也不来。”

我讪讪地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毕竟我是一个不喜欢挪窝的人,在哪里待着就想着要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一寸也不想挪动。

但这都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让皇姐屏退下人,而后在她耳边道:“阿姐,我这些天总觉得寝食难安,夜不成寐,心中始终有一处心结挥之不去。”

皇姐心领神会,抬眼看我:“聆聆,你是说,四妹妹?”

我颔首:“正是,阿姐,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也要成了他人砧板之上的鱼肉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聆聆!”皇姐第一次疾言厉色地呵斥我,她扶着额道:“四妹毕竟也是你我的手足至亲啊,再如何说,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们又怎能手足相残?”

我也失了耐性,同皇姐道:“可是阿姐,自来谋反之人,难道只看其有无反心吗?君炆已经有了同皇兄抗衡的实力,我们岂能不防?将来若是出了事,才是真的追悔莫及!”

皇姐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她不赞成地道:“聆聆,你何时成了这般模样……你从前最是心软,如今你竟然要……”

她语气坚决,始终不肯同意我的计划。

甚至还扯出来我从前的种种事迹,可是以前是以前,今非昔比了。

我不明白,皇姐为何如此心慈手软,明明我不杀人,人便要杀我了,提早反抗有什么错。

我和皇姐争执不下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一个花瓶坠落。

我立即推开窗户,看见一个眼熟的婢女捧着花瓶在廊下瑟瑟发抖,她正一片片地捡着那些碎瓷片。

见到我出现,她立即躬身下拜:“奴婢见……见过二位殿下。”

她的声音瑟瑟发抖,显然是怕到了极点,我与皇姐平素里都行事和善,她没有理由这么怕我们。

除非——她听见了我们方才谈论的事情,否则,她何以手足无措地打碎了花瓶呢?

皇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心焦灼地看向我。

我回身从皇姐的卧室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在那名婢女错愕之时,一鼓作气地将匕首送入了她的心脏。

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裙上,那名婢女死死地瞪着眼,嘴唇大张,似是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皇姐也被这一出变故惊呆了,好半天没有反应。

我却觉得分外平静,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的冷静。

只不过是杀了一个婢女而已,她的性命微不足道,既然挡了我们的路,就该死。

皇姐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张了张唇,颤抖着道:“聆聆……你……”

皇姐像是难以接受,她嘴唇发抖:“你为何要杀她?!”

我也满心困惑,不解地道:“阿姐,她都听见我们的话了,若是跑去通风报信,我们又该怎么收场,还不如永绝后患……”

皇姐拧着眉道:“你将她关起来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取她性命呢?!”

我回她:“皇姐在战场上杀的人又何曾少了呢?我不过是为了皇兄能稳坐皇位。”

皇姐像是失去了倚靠,一下子软倒跌坐在榻上,她泛红的眼眶一寸寸扫过我的脸颊,说出的话也像是带着痛意:“聆聆,你何必……何必……”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找回了声音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

我十足的冷静,并不忘宽慰她:“阿姐,这只是一桩小事罢了,你若是实在受不了,就先安心休息一阵罢,我会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干净的。”

皇姐她颓唐地做着,却失却了平日里天潢贵胄的气度,仿佛被霜打了的茄子。

我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也便不再勉强。

*

我只好提心吊胆地过我的日子,又因为上次的事,再也没胆子去见姜满,如此蹉跎了一月。

正是午后日荫绵长的时候,我坐在后院的贵妃椅上听婢女给我念话本,她们打扇的力道拿捏得极好,我只消静心享受便是。

皇姐劝我安分守己,我自然是奉之为金科玉律,窝在公主府里,谁请也不出门。

直到姜满上门求见,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与世隔绝了许久。

我满腹心事,倒并不太想见姜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如隔一日。

姜满一身素衣,穿着打扮简朴无华,但他单独立在那里,就能叫你领会到什么叫神姿高彻。

我还记挂着上回的无礼举动,只想回避开姜满的眼神,但他却倏忽间告诉我说,皇姐死了。

我第一反应只当他是在玩笑,我皇姐月前还好好地同我说话呢,怎么可能呢……

我虽然如此宽慰自己,但心却是不由自主地沉到谷底。

姜满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做玩笑,我惨笑了几声,那模样恐怕分外瘆人,姜满只是以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率先一步开口道:“我……我皇姐她下葬了吗?”

姜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走在路上尚且没有实感,姜满告诉我,因为前线战事胶着,皇姐也自请入局,而在战中被敌人设计围杀了。

可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皇姐她从小熟读兵书,那么晦涩负责的战术,她只看一遍就能说的头头是道,她从来战无不胜,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小战役中丧命?

我看见那具木制的棺椁时,眼泪却止不住地流淌,泄力地趴在棺木上哭,周围吊丧的王公贵族都拿看怪物的眼神望着我,但我丝毫不在意脸面了。

皇姐待我当真很好,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聪慧的人居然会就这样和我阴阳两隔,哭得太久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可是喉咙里都是涩意。

姜满想将跌坐在地上的我扶起来,我简直一无所有了,再也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直接扑在姜满怀中声嘶力竭地哭,他一言不发。

直到皇兄唤我名姓,我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我已经把姜满的衣襟都哭湿了,我素知他不喜与旁人触碰,今日的确是太过失礼。

皇兄把我拉过去,拿手帕给我擦了擦眼泪,对我道:“幼黎,好好保重自己。”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因为这句话又溃散出来。

我知道皇兄比我更难,再怎么难过也不该在他面前哭成这样,不过是在皇兄的心上捅刀子,我努力把眼泪咽回去,皇兄轻轻抱了我一下,劝我回去休息。

姜满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君炆这时突然出现,她没穿丧服,一袭水绿裙,脸上不见一点悲意,我虽然再三告诫自己当忍耐,但还是忍不住问她:“君炆,皇姐尸骨未寒,你竟然一点也不伤心?”

君炆朱唇勾起:“阿黎,那又不是我的姐姐。况且,你对皇姐就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我死死盯着她,骤然福至心灵:“是你做的?”

君炆脸上笑容愈深:“阿黎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也不能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君曦她自己用兵出了差错,这也能怪在我头上?”

我心中有种直觉,这件事就是出自君炆的手笔,可我没有证据,只能眼睁睁看她春风得意地撞开我走了。

皇兄已经很难了,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才忍住没有和君炆同归于尽。

一连几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亲力亲为地拾掇皇姐的遗物,自己狼狈成什么样也顾不上了。

姜满敲开门,对我道:“殿下,万望殿下善保玉体,为太子计量,也该略进膳食。”

要不是他提醒,我恐怕根本想不起来这回事。

阖宫的侍从们见我如此伤心,都跟避瘟神似的避着我,生怕触我霉头,这种时刻,也只有姜满会来陪我了。

我心中是真的感激他,以泪洗面几日,才终于勉强振作起来。

我不能如此消沉,只有皇兄顺利即位,我们才能报仇雪恨。

我更加焚膏继晷地跟着姜满学书,他对我倾囊相授,我只能不停地学,勉强压住心中的钝痛。

趴在桌上小憩时,我感觉脸上被什么硌着,印出了一圈印子,睁开眼看见是那只珠串。

那几枚古珠都泛着莹润的光泽,在夕阳下流转生辉。

我不胜爱惜地摸了摸它们。

姜满从屋外走进来,我立刻正襟危坐,他看起来容色憔悴,简直比我这个披麻戴孝的还要可怜,我这段时日根本无暇他顾,现在才来得及关切一二,深感自己这个学生真是当的不称职。

“夫子,你最近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姜满僵了一下,他如果有什么事想要瞒着我,就是这幅神情,七年师徒,我对他了解得很。

我抢白道:“夫子不要瞒我,否则我便去问旁人。”

姜满顿了一下,方道:“殿下聪慧过人,父亲希望我娶柳相之女,可我……”

我的心再度悬起,这段时日我忙的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顾念那位柳相千金,但我实在想知道姜满的态度,于是侧耳倾听。

“我没有应下这桩婚事,父亲对我失望至极。”

我很卑劣地开心起来,就算我不能和姜满在一起,但是他不娶别的女子,我就觉得心头卸下千斤重担。

但他为何不肯?

姜满没有多言,只是歉然道:“污殿下耳目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雀跃,惺惺作态地关怀他:“夫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夫子,谁也比不上你,那柳相千金与夫子无缘罢了。夫子你为何不愿意……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姜满沉默半晌,我才觉失言,哪有学生问老师这种问题的,我立刻识时务地道:“夫子你权当我没问过。”

姜满果然不再言语,倒显得我没事找事了。

我没敢再过问此事,只是老老实实跟在姜满身边学书学史,虽然再如何说是百无一用,但我除了苦学还能做什么呢?

清算君炆一派的党羽皇兄自有计量,而我只能努力不给他添乱了。

再一月,我在书房习字之时,门外一个小黄门惊慌失措地扑了进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声音颤抖沙哑:“殿下,太子殿下他……”

我旋即站起身:“他怎么了?”

小黄门支支吾吾的,话也不肯说全,只是语焉不详地道:“请公主移驾东宫。”

我被他弄得心头焦躁:“皇兄究竟怎么了?你把话说明白了。”

小黄门却是不肯,只一个劲地叩首,把自己的额上弄得一片血肉模糊,而我只冷眼看着,渐觉奴大欺主。

我让他把话说明白,他竟敢抗命?

这时一个身影从屋外进来,带起一阵清风。

姜满扫了那黄门一样,似有不忍,劝我道:“殿下,不如让他先行起身……”

我冷哼一声,视线扫向他:“姜大人发话了,你还不起来?”

那语调往后愈寒,小黄门颤颤巍巍地起身行了礼便逃了。

姜满轻叹一声,看着我的眼神中溢满无奈。

我最痛恨他这样的眼神,好似我是多么冷血残暴的人,简直脏了他们的眼。

我话也不说一句,干脆拂袖而去,快步到了皇兄榻前。

才几日不见,皇兄竟已形销骨立,一向身子健壮的他露出苍白的脸颊,我的心立刻揪紧了。

“皇兄!……”

早知道皇兄病得这么厉害,我便绝不和那个奴婢置气了,在路上耽搁了这许多的时间……

皇兄缓缓握住了我的手,眼睫半阖道:“幼黎,皇兄不能亲眼见你成婚生子,实在是……”

我听不得这样晦气的话,立刻截住他的话茬:“皇兄你胡说什么?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别胡思乱想。”

我想要抽回手,去把太医请过来,但皇兄只是拉着我的手道:“幼黎,人安能与天抗衡,我从前不信命,到了今日,却也不得不信。”

“我本无懿德,不能承继嗣位,这也是没什么的,但幼黎年齿尚幼,我终放心不下……”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洇湿了雪白的被褥,对皇兄道:“皇兄你一定能长命百岁的,不要闭上眼……皇兄你现在不能睡,你也说了,我不能没有皇兄……”

皇兄却是精疲力尽地阖上了眼,对我道:“幼黎,说来功名富贵过眼云烟,往事已矣,不可追回。你切勿哀切太过……寻得一个如愿郎君,无灾无难度过此生,便是皇兄唯一的心愿了。”

我抹了抹眼泪,抓着皇兄的手道:“皇兄,你的意思是,你的病是旁人所害?!那人是谁?”

皇兄看着我,又叹了一口气:“不要挂念此事,幼黎,好好活着……”

皇兄再没了下言,他死时神情平静安宁,牵着我的手,好像没有任何牵挂在这尘世之中一般。

连他也离我而去,我的眼泪像是一瞬间干涸了,再哭下去有什么用呢?

我要将害死他们的人摘胆剜心,皇兄不肯告诉我,我自会查明。

还有君炆,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都怪我从前不学无术,乃有今日,只有将权力牢牢握在手心,才能护住我所爱之人。

从前我都不过是仰仗兄姊庇佑,活在他们的羽翼下,才能轻松无忧,如今却再不能够了。

为了那个位置,天家骨肉至亲可以自相残杀,我要得到它,为他们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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