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踩在了实地，却又在开拍时再一次悬空。

情感，理智，失控。他的，陆江的，现实的，构建的。揉捏，蹂.躏，混杂。

随着陆江的一声嘶吼，辛隐蓦地站住。喉结微微滚动，不过吝啬地侧着张脸。

事后苏以游通过显示器，看到了自己嘴唇的颤抖。那幅度极小，似是压抑。他第一次见到自己这样的表演，静谧却又迸发出力量。因而下意识抬头，看向无力依靠在木桩垂首的柏辰星。

苏以游知道对方在哭，勉强凝住的情绪必须要给予一个发泄口，否则，迟早要奔溃。可是对方哭得太安静了，再加上本就坐在角落里，来往工作人员麻木略过，因此映衬得人分外孤单。

他忍不住走过去，蹲下，揽过柏辰星的肩想给予安慰。然而对方正好看过来，印象中还算明媚的眼变得凄凄惨惨，霎时将苏以游拉回方才的拍摄之中。

他想，他要完了。

是以在最后的杀青宴上，他几乎是贪恋地盯着柏辰星看。

全天30个小时，几乎是轮班倒，没一个空闲的，全靠人手一瓶精神舒缓剂在那儿吊着。这九月刚出头就已经拍摄完毕。满打满算，感觉最多才拍了两个多月结束。据说为了要赶三奖的提名，阮载月打算在9月11号上映，刚刚好卡评选截止前的最后一天。

加急拍摄，仓促上映，肯定没什么竞争力可言，估摸着是连观众投票都不要了，也要进提名名单。这股疯劲早在所有工作人员无休止加班后在私底下传开了，定下的上映日期不过是再添一把柴，除了更旺没任何区别。至于原因，说什么的都有，俨然是缓解压力的一种饭后谈资。

耳边的嘀咕声络绎不绝，苏以游违背虚言市市民本心忽略旁边的八卦，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再不看确实没机会了，他们最多再同住最后一晚，今夜过后，分道扬镳。毕竟人还有回盛滨市上大学呢，再者，橙心娱乐也不是虚言市的公司。

晟世影视过来的经纪人几天前在剧组难得放假的空档来话，问要不要炒辛隐和陆江的cp。一个Alpha一个Bate，剧中老死不相往来，剧外相爱携手共进，虚言市的观众最爱看这类，若能炒起来，热度指定不会低。

但苏以游就是不想。这份感情他不想沾染任何算计。可在他和柏辰星回房间后，他看见对方如机器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平日爱惜极了的玻璃罐时，再联想一下对方喝掉的酒杯数，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出现在脑子里。

他坐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柏辰星：“辰星，你喝醉了。”

柏辰星看他一眼，不屑道：“我没有。我还能说顺口溜呢。你可以吗？”

“我也可以。我酒量练出来的，肯定比你强。而且......我还是Alpha。”

可惜对方并没有听懂他的暗示：“Alpha又怎么样？现在是星历，不是新历，三性别的人数已经趋近于一比一比一了，Omega都能出来干活找工作，Bate的权利平等是早晚的事。”

“我不是想跟你扯性别优势什么的！”

“那你想干什么？”

苏以游坐近一点。这大好时机该莽上去的关键时刻，但一跟人目光相接，不知怎的竟生了怯。他掩饰地舔舔下唇瓣，视线下移道：“你是不是还记挂着要送这个玻璃罐的人？”

柏辰星闻言连忙改戳为抱：“...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对你好吗？”

“好——”苏以游等待对方拖长音的下文，好在没一会便等来了，“偶尔也不那么好。”

你看，人思念的也不是个顶好的家伙。

仿佛是抓到把柄，苏以游自己给了自己一个理由，顿时急不可耐地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他对你那么不好。不要他了，好不好？”

“不行！”

谁知柏辰星顿时瞪圆眼睛，随后半眯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对着苏以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暗恋者心虚：“...我...我什么心思？”

“你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对不对！不、可、能！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这辈子也别想从我嘴巴里撬出来他的名字！”

“你就没想过是我...我......”

笨嘴快讲呀！快点呀！！！

“...烦死了，我跟你说那么多干嘛。”暗恋者“我”了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

柏辰星面对着眼前“得理不饶人”的家伙，哼出气来：“是你自己要跟我讲那么多的好吗？我可是从始至终坐在这边抱着我的礼物，压根就没要和你说话的意思。”

“我怎么感觉你喝醉了跟变了个人似的。”苏以游怂得泄气，嘴上却还嘟囔着。

既不像平常的温柔，也不似陆江的开朗，思维跳脱得跟都跟不上，偏偏嘴上还喜欢怼。

“变了？”柏辰星不为所动，依旧抱紧自己的玻璃罐，条理清晰地反驳道，“只能说明你想象的我根本就不是我。这是你的问题，跟我无关。不要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而且，你要烦到一边待着去烦，不要打扰到我。我都快被你整烦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有杀青宴？”

“你当我是白痴吗？我只是喝了酒，又不是失忆了。”

“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喝了酒。”

“当然，我酒量一直很好。”

苏以游默默吐槽道：“自以为的好。”

然后他就看见人腾的站起来，嘴里念叨着：“我不要和你说话了！我要找——”

话音未落，醉汉又忽地坐了回去。

“找谁？找你玻璃罐真正的主人？”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醉汉的声音和眼神一瞬间冷下来，“不要打他的主意。”

越是不让，苏以游的逆反心理就越强。连带着自带滤镜的眼都好像被调回了原有画质，看向柏辰星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故意道：“为什么不能打他的主意？他是你的？”

“他...他不是我的。”醉汉明显底气没那么足，头慢慢耸拉下去。

“他值得更好的。”

“盛滨市太小了，太狭窄了。他得不到更好的发展机会。”

“离开才是最优选项。”

“你哭什么？”

“我哭了？”柏辰星不信。他抹了一把眼角，两指搓了搓，似乎真感受到指腹那一点湿润。于是头顺势低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我有点想他。”随后醉汉猛地仰头，死命梗着脖子，疯狂眨眼，仿佛想靠这一招把眼泪逆流回去，“一点点。不能太多。不可以太多。”

苏以游是真感到奇了怪了：“这么想他，干嘛不主动找他？”

“我不想低头。我退让好多次了，他总要还我一次。”

“可是感情的话，能有借有还吗？”

柏辰星一愣，犹如遇到重大困难，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他摩挲起顺滑的罐身，半晌，哑声说，“不能。但那是原则性问题，我不能退步。”

说到这儿，喘了两息，喉结滚了一滚，声音掺了点委屈，“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什么话也没留给我。”

倒也不是什么嚎啕大哭，只是比起先前刚拍完哭戏后的沉默寡言，这次是边哭边倒苦水。苏以游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不忍直视地从一边刷刷刷地抽出好几张纸巾，递到醉汉面前。

醉汉来者不拒，使劲地擦着泪珠，哽咽道，“...我要是知道他第二天就走，我就不跟他吵架了。可是我生气呀，难道你生气的时候不会吵架吗？”

话题对上自己，苏以游连连摆手表示投降，嘴巴说着支持的话：“肯定的！谁都有脾气！”

“就是。而且，后面也不跟我联系。不联系就不联系，谁怕谁！既然这样，为什么离开他我活不了？难道我的生活不能继续了吗？一个两个的，以为不提，我就能忽略？TMD，懂不懂有些人是哪怕他不在眼前看着了，可周围的一切全TMD像是在完成游戏的收集碎片一样，杵在那儿逼着你按，不按，后续剧情过不了！我用得着它们提醒我他不在了吗？我用不着！我要留着这些，我要记住这些，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离不开谁！”

醉汉口号喊得响亮，气势摆得牛b，只要看不见哗啦啦的泪花，一切就都唬得住人。

苏以游彻底碾碎掉心里头那点小粉红，万般复杂地看着想忍但显然没忍住流泪的友人。

谁能告诉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柏辰星心理活动这么多吗？这平时得多压抑呀。是不是因为盛滨市边界屏障隔绝得太死，娱乐八卦都不让居民在星网连上，把人给整抑郁了？！

不过秉持着虚言市市民的良好传统，抛却暗恋者身份的他好奇道：“那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但我有点想他。”

八卦者尝试诱惑道：“很想他？”

可惜没得到回应。

醉汉已然歪倒在床铺上，滑落至鼻尖的泪珠要掉不掉，只有怀里的糖罐誓死追随般一同倒下。玻璃的夹缝中浮着忽明忽灭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