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属长之家

这次游艇派对的事闹大了,不少报纸杂志上刊登了关于夏昀焆遇害的文章,但那些作者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地猜测和陈述。夏昀焆的狂热粉还直在网上叫嚣,没头没脑地想要法院判许念一终身。

一年将逝。许杜笙正在整理有关靖北属的全部工作报告。

秘书小章接到公安局的来电,被告知了属长的衍儿犯罪一事。于是她连忙拨通了许杜笙的在线电话:““许属长,我是小章,有急事跟您说。”

“半个小时后过来。”许杜笙回答。

其实整理报告的时间还算充裕,不过许杜笙做事有个特点:如果手上的工作没完成,就算有泼天的事发生她也不会去搭理。

小章有点急:“是关于您孩子的!”

许杜笙沉默了片刻,开口:“那也一样。”然后立即挂了电话。

许杜笙把时间掐得很准,她说要半小时,一分一秒都不会差。

小章了解她的性子,于是就在门外看着手表枯等了三十分钟。时间一到,她就敲门说道:“属长,我能进来吗?”

“进。”

小章进门后将打印出来的事件报告递给许杜笙。许杜笙迅速浏览了一遍,流露出不悦之色。她抬眼问道:“是真事?”

“肯定啊,她人现在正在公安局的留置室呢!”

“行。”许杜笙站起身,带着一缕幽香从小章身旁掠过,然后朝门外走去,“备车。”

小章赶忙将许杜笙的外套从落地衣架上取下,又跑至其旁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说道,“司机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许杜笙一踏进公安局的大厅就惹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注视——

此君身干修挺,装束利落,青丝披顺,鼻挺若岳脊,唇红若涂丹。眉眼淡漠而含凌锐,气质幽冷如寒梅吐芳。

她们都知道许属长所来是为何事,也知道一直看着她发愣不是良举。但她们真的没料到许属长看起来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一个毓性职员与同伴小声交头接耳:“要是国家领导人都长这模样,还有几个会追星?”

“就是就是,真没想到我们靖北的属长这么好看,能到这么高的官位起码得三十七往上走吧,但整个人像是冻龄了一样……”

“脸真的是爱了,电视上如果有报告高层领导讲话的新闻,我一定去看。”

厅内的职员们小声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好在一个副局长路过,打破了微妙的局面:

“都变傻了吗,跟属长问声好后个忙个的去!”

一名警员将许杜笙带到了留置室,离开时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站在铁栏外,静漠地看着许念一。许念一则畏畏缩缩地与之对视,然后用微不可寻的声音喊了声“阿令”。

过了会,许杜笙问:“你这段时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许念一垂着眼睛不吭声。

“说话。”许杜笙道。

许念一盯着阿令正在发颤的右手,心里也跟着发颤——她是在恼怒吗,还是在悲哀?

许念一抬眼瞥了阿令——哎,还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没办法,她阿令情绪克制力极好,明明是应该歇斯底里怒骂的事情,她却依旧面不改色地淡然处之。

许念一很想要许杜笙把她狠狠地骂一顿,这总比受到她眼神的酷刑凌迟来的痛快。

“念一,回答我,你最近都在想什么?”许杜笙再次强调。

“什么都没想。”许念一说,“林梦申被夏昀焆害死了,我就那样做了。”

许杜笙站近了一点,用身高和眼神威压着许念一。她道:“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

许念一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看着我的眼睛。”

许念一照做。

阿令的双目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泉水。

“是不是心里太空虚了?”

她默不作声了。

“做事的时候不想后果?”

“这种事不需要多想。”

许杜笙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看来是无聊过头了。”然后又道:“你以前不是说过‘监狱是经典著作的高产地’这样的话吗?现在正如你的意,有大把时间可以酝酿你的作品了。”

“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许念一感到胸腔一阵酸闷,眼泪欲夺眶而出。

“自己好好想想。”许杜笙说完就转身离去。

外面透进一方光亮,门“砰”的一声重重关紧后,光便消失。

“哈哈……”许念一抓着栏杆俯着身子,泪水直往下坠,嘴却咧开来摆出笑的模样。

~·~

不知道是由许杜笙的话挑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钻心的痛楚被一下子激发,时隔数日后,浑噩不堪而凄茫欲绝的阴影又向她袭拢。

许杜笙坐在车上,用右手撑按着额角,对小章说:“止痛药有没有?”

“有的,属长。”

许杜笙吞了两粒丸子后将半瓶矿泉水直饮而下。她微喘着气,蹙着眉,神情倍感焦虑。

小章关切道:“属长要不要休息几天?”

许杜笙合眼向后靠,说:“也行吧,通知副属长,近期的会议、考察等活动让她组织操办。”

“明白,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帮我买张去许家组的动车票。”

“现在?”

“嗯。”

过了一下,许杜笙又开口道:“小章,再拜托你件事,帮我情个律师,看能不能让她减几年刑。”

“好的,属长。”

晚上七点。许家组。琉璃寻。

许杜笙只身走在街道上,时不时发出咳嗽声。

现在时间尚早,可街上很安静,几乎没有人出来走动。两旁的房子上装点着挂饰,用来庆祝即将到来的涅元节。

一年又快到头了。却是她今年第一次回来。

许杜笙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属长”这个职位注定了她一年甚至几年都难得回来一趟。

路过许鹿尔家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眼。她看到树下有个人影,便走了进去。

“阿令。”许杜笙朝树下坐着的老人喊了声。

老人抬头,愣然地望着许杜笙,然后道:“是……杜笙吗?”

“是的,我是杜笙。”许杜笙用不纯的乡音应着,她半只膝盖跪在地上,握起老人的手,“身体状况还行吧?”

“就那样呢。”

“好就行。”许杜笙往屋子里看了一眼,“鹿尔她们在屋里吗?”

“唉,你看你,总是不回来,也不联系,屋里什么事都不晓得。她们在中商开了家很大的书店,算是搬过去了。”老人说道,“我晓得你忙,可再忙也还是要抽时间来看看。”

“知道了。”

“再说声。”

“晓得了。”

老人微笑着点点头,道:“找个椅子坐,跟我聊聊天。”

许杜笙在她面前坐着,问:“浪涛呢,为什么没有陪着你?”

“前几天死了。”

“要不要再弄只灵犬过来?”

老人道:“不用了,我差不多也该跟浪涛走了。”

“身体这么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的。”

令、子二人就这么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聊到了九点。最后许杜笙告别了令亲,回到自家。

许杜笙在栅栏外伫立了很久。

她思索着应该如何面对木泠,又如何跟木泠提起念一的事。

终于,她来到大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木泠看清来人后瞪大了眼睛,随后目光却黯淡了下去——许杜笙不会无缘无故回来的,应该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你为什么回来了?”木泠挡在门口,没有让许杜笙进来的意思。

“我就是想你们了,所以回来看看。”

木泠不相信,说道:“你在说谎吧,那封信里,你不是说今年冬元节都很有可能不回来吗,怎么现在就有时间了?”

许杜笙微垂下眼眸,欲说还休,竟显出一派低卑的神态。过了片刻,她问:“泠儿,你不觉得冷吗?”

木泠本来想要把她拒之门外,但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来。

她为许杜笙极少流露出的神情所动摇。

木泠真的很乱,心里就像有蓬草在飞速生长,又像被蚕丝蛛网裹住了一样——她不明白许杜笙的用意,不明白她那般惯常冰冷的人为什么要流露出低三下四的表情来。

木泠转身进了屋,不带温度的说道:“你睡客房。”

许杜笙将外套挂在衣架上,问木泠:“家里还有酒吗,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厨房柜台那里,自己去找。我就不喝了。”

许杜笙问:“那你要做什么?”

“洗澡,然后睡觉。”

木泠从浴室里出来,去前厅看了眼。

眼见酒瓶就要到底了,许杜笙却还在给自己续杯。

木泠走到许杜笙的身边,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后嗔道:“不要喝这么多!”

许杜醉眼迷胧,右手臂抵在桌上,蜷拳撑着脸颊,衬衫前襟的三颗纽扣被解开,青发披散,微遮春光隐露。眉宇间仅存两分清冷,而媚惑之气更甚。

许杜笙好像不会变老,姿色全然不减当年。

木泠心下一乱,正转过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许杜笙抓握住。

“手放开。”

“泠,”许杜笙美目稍抬,“不要走,我们……稍微谈一谈,好不好?”

又是那副软化的模样。

“有什么可谈的?”木泠冷觑着她。

“对不起……这些年,一直在注重自己的事,没有多顾及你和念一,是我不对,我既不是一个合格的契人,又不是一个好阿令,对不起……”许杜笙牵着木泠白皙的手,低着头说道。

木泠的觉得她格外的反常。

许杜笙突然喝这么多酒,又拉下架子向自己道歉,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但是她听着许杜笙难得温婉的话语,倒也恍了神。

“但是……希望你们那谅解我,我真的无法放弃那些追求……”许杜笙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低着头,木泠看不清她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她应该在哭。

木泠的心里波澜迭起。

“泠,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过得太孤单了,我们就解契吧,再找一个更懂你的人……念一已经大了,会理解你的。”

木泠上前搂住了许杜笙,说道:“你这人真是的,喝醉了说胡话呢。”

“肯定有个更懂得体贴照顾你的人在等你……”

木泠道:“我不需要别人体贴,许杜笙,不要胡乱猜疑,我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很好。”

许杜笙抬望着她,问:“真的?”

“不然呢?”

木泠忽地被许杜笙拉近,一不小心跨坐在了她的身上。

木泠敏感地想站起身,却被她抱住了腰。

“泠儿,让我好好看看你。”许杜笙毫不掩饰深情的目光,对她说道,“你还是最初的模样,很美。泠,我现在要庆幸你要执意要在这里了。多亏这里的幽美环境让你保持了当年的样子,不曾改变。”

木泠揪着她的衣领,倾身上去,吻住了她的额头。泪水顺着眼眶淌至木泠的脸庞,又滴落到许杜笙的脖颈处,烫伤了她的心。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啊……”木泠趴在许杜笙身上,泣不成声。

许杜笙紧紧地抱住她娇柔的身子,喃喃道:“我一直是你的,一直是的。”

许杜笙在她背上轻柔地抚摸,然后去亲吻她的侧脸。木泠捧起她的脸,回应她。

一吻由浅至深,由细至密。

许杜笙按着她的后脑勺,俩人的舌与泪炽热地交织着。

木泠挣扎了一下,轻轻推开许杜笙。她微喘着气,泪眼婆娑地注视着许杜笙,断断续续的说道:“太……长了。”

许杜笙的手伸进了木泠的绸质睡袍,然后在她耳旁细细低语:“抓紧我,我们到床上去……”

木泠被她迷蒙住了,说了声“好”。

院子里传来雨落的声音。

木泠抓着被子,发出阵阵低吟。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许杜笙的柔情蜜意。

许杜笙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声声动人。手上的动作由起先的徘徊柔婉,到出浅入深,再到长驱直入,层层递进,直触魂魄……

离久岁清芳销末,携影孤昏后。

欲与共佳节,凉院堪酌,槐下陪闲醉。(泠)

心高气远万人上,无及一人意。

青丝仍当年,冰玉皮囊,重拾合欢旧。(笙)

——《醉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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