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过雨,空气里盈着冷湿。有风掠过,槐树的枯叶便簌簌地往下落。
许杜笙站在院里,望着眼前较为寞落的景子,心思更加复杂。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木泠在她身后问道。
许杜笙转过身,对她淡淡地一笑,答道:“习惯了。”
木泠看她穿戴规整,连手套都戴上了,就问:“现在就走?”
“泠,听我说一件事。”许杜笙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吐出,声音平稳道,“林梦申被害死了。”
木泠觉得脑袋被人用棒槌打了一记:“你骗人吧?”
“因为这点,念一将夏氏房地产集团老总的外孙给刺伤,现在在医院救治。”
“那念一人呢?”
“在公安局,等案件落实后会受刑。”
许杜笙见木泠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要倒下,便连忙上前扶住她,说道:“不要慌,泠,我们现在去梦申家,把事情告诉她的双亲,好让她们心里有个底数,然后,我们再想办法,行么?别慌,念一不会有太大的事……”
木泠像揪着救命稻草一般揪着许杜笙,急得都要哭出声:“什么时候的事?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杜笙面露难色:“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公安局的还在调查,我所知道的是昨天去留置室看念一时她告诉我的。”
“怎么会……”木泠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别太担心了,相信我,我会尽量把事情处理好。”许杜笙紧搂着她说,“现在,我们去她们家。”
~·~
卜仙感觉到很舒爽,因为她的双脚终于能够重新踏在实地上,并且暂时不用面对那些稀奇古怪、尽刷她三观的神仙了。
仍是她熟悉的乡间小路,但这里并不是许家组,而是萱姨她们所在的东源组。
卜仙问叶玄初:“教法,我们现在不应该去联城找许杜笙吗?”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有只灵犬气势汹汹地靠近她,像是要扑上去咬一顿。
卜仙赶紧跳到了叶玄初的身边。
“她现在在列萱家。”叶玄初回答。
“这样啊……”卜仙心惊肉跳地瞥了灵犬一眼,然后说,“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列萱衍儿死了的事,然后回来跟她们亲自说明。”
叶玄初皱了皱眉,然后道:“别拽着我。”
“哦……”卜仙唯唯诺诺地松了手。
那只灵犬立却低低地咆哮着,绕到了卜仙身边,尾巴警告似的向下摇晃。
卜仙很害怕,重新抓住了叶玄初的手臂,还蹬鼻子上脸往她身上贴,直接过滤掉了阴冷眼神的警告。她绷直身体勾住了她的脖子,紧张地呼吸着,温热的气体在她耳旁搔痒。
“松开。”
“对、对不住,但是教、教法,我怕狗。”
叶玄初漠然地回复:“不放,等会就不是被它咬伤这么简单了。”说着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伸手在卜仙的脊背上抚动。
“饶、饶过我吧,把、把它赶走啊!”卜仙觉得灵犬马上要扑上来咬自己,顿时像得了软骨病样的浑身使不上力,直往她怀里挤。
叶玄初微不可寻地“啧”了一声,五指捆紧卜仙的脖颈后往外一拽。卜仙吃痛,松开了扒扯在她身上的手,整个人受力后摔,尾椎着地,她痛得惨叫一声,瘫倒在地面上。忌惮狗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她一骨碌爬起身,还没站稳就开始向前小跑。
那只灵犬步步紧逼。
“啊——”卜仙加速,边跑边大叫,“祖宗别追我啊!教法救命!”
叶玄初默然地掸了掸衣袍,站在原地看卜仙的窘态。
卜仙的身子骨挺轻,适合跑步,一下子就哀嚎着冲出百把米远。而那只灵犬却对她穷追不舍。它似乎是迷上了她,叫得更烈更凶猛了。
列萱家的院门是开的,里头异常的安静,似乎屋里没人一般。
叶玄初对卜仙说:“你进去,找个理由把许杜笙喊出来。”
“为什么要单独去?”卜仙刚逃脱一劫,整个人像被狂风暴雨洗礼过,脑子缺氧得很,转不过来。
“她们好歹认得你,我去了,会起疑心。”
卜仙有点想拒绝,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她怕叶玄初又拿眼神扼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进到院内,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便走上前,朝里头瞄了一眼。
她只看见了两个人,一站一坐。站着的只能看见其高挺的背影,坐着的面容憔悴,像是痛哭过一样。
卜仙将眼珠子使劲往右边挪,看能不能再看到别的什么人,但是无用。
卜仙叹了口气。
她向后退了几步,整理了一下情绪后,用不知情的语气扬声道:“萱姐在家吗?”
过了一会,门开了,列萱的尚人林跃走了出来。
林跃见到卜仙,以为她是青鹓教派来催列萱做事的,就道:“伢都冇得了,还来做么事?列萱刚刚晕倒了,青鹓的活她不会再干,学校名额的钱过后会退给你们的,你走吧!”
“什么时候的事?”卜仙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就昨天。”
“这样啊……”卜仙很伤感地说,“请你们节哀。那个,能不能让我进去看望她一下,她作为素亲为了孩子拼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实在不应该发生这样的鬼事,嗐——”
林跃轻点头,答应了。
在卜仙即将进门的时候又听见林跃幽幽地说了一句——“冷那不是料事如神么,为什么冇有想过跟熟悉的人稍微预测一下命数?”
卜仙停下脚步,转过身向她谦逊道:“抱歉哈,是我疏忽大意了,可是话说回来,在一切安好的时候谁会无缘无故往坏处想呢?”
林跃一时语塞。
卜仙进屋后,向许杜笙问了声好,然后说:“令台,外边有人找。”
许杜笙冷眼看她:“你怎么在这?”
卜仙笑笑:“我就进去看一看萱姐。”
“你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好的?”
卜仙故意道:“她孩子能上成大学,多亏了我呢。”
“我听木泠说你成了一个外来教会的教使,以大学名额做要挟要列萱入教,还带头煽动人们成为那个教派的教徒,是不是有这件事?”
卜仙将嘴一撇:“添油加醋过头了。”
“说是去探望列萱是幌子吧,你……”许杜笙看见林跃进来了,就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这么快就探望完了吗?”林跃讽刺地诘问。
卜仙并不见怪:“许属长的惠人也在里头,她很不待见我呢!”
林跃转而对许杜笙忿忿道:“许属长,你可要好好管一管那个青鹓教,里头见不得人的事肯定大得很!”
卜仙听了,却笑着接过话:“您先别着急,她正喊我出去准备审问的。”
“教法,这位便是北靖属的属长许杜笙。”卜仙向叶玄初介绍。
叶玄初伸出手,正视着许杜笙道:“你好,我是青鹓教的教法,叶玄初。”
许杜笙不与她握手,直截了当的问:“你们教党有宗教理事会授予的资格证书以及成立文件吗?”
“有的。”
“请交给我核查。”
“行。”叶玄初回道,“请您移步至青鹓教分部教区。”
“大约多少行程?”
“两公里左右。”
在一旁听两人对话的卜仙只觉得生无可恋。面前的二位简直就是问答机器,甚至比机器还要机械。
卜仙忍不下去了,于是道:“二位能不能借步说话?”
话音还未点地,一左一右利刃冰刀似的眼神就倏地朝卜仙射来。
该!双倍快乐!
卜仙真想自掌贱嘴——老天真的是太瞧得起她了,一定是觉得叶玄初这一冰瘫不足以给她带来压力,于是就招来许杜笙与她一起组队施虐。
“没事,您二位继续聊……”
她真的快乐极了!
“您建议走去吗?”叶玄初问。
“可以。”许杜笙答。然后她问:“你们来列萱家打算做什么?”
“我们打算来这里找列萱交代一些关于教会的事宜。碰巧在来的路上见到了您和您的惠人,卜道明便与我简要说了一些关于您的信息。许属长,您事务繁忙,应该是遇到什么难事才会回来。您介意与我说明一下吗?”
许杜笙说:“列萱家的孩子被人害死,可能被抛尸在了界江,打捞必定困难。而犯人既是犯罪者也是受害者。”
“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许杜笙想起来一件事情,说:“我的惠人不知道我的去向,我需要返回到列萱家与她说一声。”
“就让卜道明帮你转达。”
叶玄初这么说着,眼睛便觑向了卜仙。
卜仙猛一激灵,说了一声“好”后调头就往回跑。
许杜笙说:“我听说你们教派的行事方法不同于其它教派,你们似乎更倾向于以一利换一利,就像是做交易一般。甚至还撼动了地方白灵会的权力。”
叶玄初脸上略带笑意,她道:“我们只是更擅长于推陈出旧罢了,也更明白人们想要些什么。”
“政府一方能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谁得民意谁说了算。”一阵风掠过,微微拂散墨发,叶玄初用手指撩了撩鬓角的发丝,说道,“许属长以前是许家组的镇长吧,如今的地位是凭自己的努力争取的,您应该深明此点。”
“你们的目的恐怕不是单纯的想教化于民吧。拆赌场,建工房,不是一般教派能做出来的,你们背后是谁在掌控?”
“只是一些富豪团体罢了。许属长,懿子(对对方孩子礼称)也是事件中的一环,虽然暂且没有正式新闻报道,但不少报纸杂志上有概述。她虽然没有把人杀死,但注定要入狱。您打算怎么办呢?”
许杜笙斜眼瞥了她一眼:“你不必操这个心。”
“但是我有办法让夏家衍儿受到最大限度的惩罚,并且根治夏家嚣张气焰。”
这时,卜仙跑来对许杜笙说:“已经跟您的惠人说了。”
“卜道明,”叶玄初说,“帮我告诉列萱的尚人,列萱醒后让她来教区找我。”
“这种事就算不说她也会来的吧?”卜仙不想再跑一趟。
又是一束寒光笔直地刺了过去。
卜仙不作多言,再次哼哧哼哧地跑了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许杜笙在卜仙跑远后说道。
“您肯止步于属长之位吗?”
“你什么意思?”
“我猜,您不能成为司族(一族最高领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您所管辖的属中有不少像夏家这样的非常势力在盛行。社会和谐稳定的这项指标难以实现,所以每次评选您都会与司族一职失之交臂。”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你是想通过我这边的渠道来继续宣扬你们的教会吗?我劝你不要多想。”
“但是我真的能协助您达到更高的职位。如果我们合作,一定会比您通过抖搂上级缺陷来达到升官的目的容易得多。”
许杜笙停下了脚步。她冷冷地看着叶玄初:“这件事也是卜仙告诉你的?”
“不是她告诉的。”叶玄初也停下来,目视前方道,“我本来就知道,因为我认识上任靖北属属长的毓儿。”
许杜笙并没有太大的震惊,她回答:“奚泽行为不端,就算我不检举,她迟早也会落马的。”
“您说的没错,她光顾着追求自己的目标,忽略了周围的很多东西。希望您能在她身上获取经验,以免重蹈覆辙。许属长,为了稳步晋升,您需要有人合作。”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合作的。”
“我当然不会强迫您。”叶玄初顿了顿,“不过我们不会停下脚步,到时候您可别后悔。”
许杜笙逼近了她,说道:“你尽情的大放厥词好了。”
卜仙一往一返回来,发现俩大冰瘫正在面对面照镜子,气氛似乎很不妙。她感觉后背发寒,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她们:“您们不打算走了吗?”
“卜道明,你去把证书和文件拿过来。”
“什么?”
她的眼神立即杀了过去,冷冷地重复:“把证书和文件拿过来。”
卜大师有泪流不得,有苦叫不得。命是如此,真没办法。卜大师只好忍气吞声地开始了她两公里的小长跑赛程。
~·~
一周后。联城。
林梦申的尸体(上神的高仿品)在界江边被发现,许念一的视频最终得到证实。
法院以恶意伤人罪判了许念一三年有期徒刑。因为夏昀焆尚在医院接受治疗,所以审判期延后了。
夏昀焆的素亲用巨金贿赂法院院长,期望她能够免除夏昀焆的刑罚,结果院长说最多只能减五年的刑。
夏昀焆的素亲夏安只有夏昀焆这一个宝贝衍儿,哪怕一年的牢也不想让夏昀焆坐,她在尚人面前哭得妆泪横流,还直嚷着要她弄死许念一一家子。
“那个小鬼,脑子真不灵光!不会把人带到乌落国去了绝?在我那边的话,别说一个,杀一车人都没问题的!”夏昀焆的令亲说着,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过了会,她又自顾自呢喃道:“伤害昀的那家伙正在服刑,等她出来后再收拾。子债令还,先从我们敬爱的许属长身上索债好了。”
她派人调查清了许杜笙的作息规律,并让帮派内部的精英成员在许杜笙居住点千米开外的最佳场地进行狙击,等她一来就送她归西。
夜幕之际。
一辆黑色轿车驶进了离政府办公楼颇近的高档小区内。车来到一栋楼下方停稳,有两个人从上面下来。
狙击手对着耳麦问道:“头儿,许杜笙和她的惠人都在,怎么办呢?”
“那还不好?两个都干掉。”
狙击手接到指令,便先瞄准了许杜笙的惠人,当她扣动扳机并见其有倒下的趋势后,就迅速转移目标,瞄准许杜笙再次按下扳机。
不过这次她没有成功。
枪莫名的卡膛了。
正当她觉得有所疑虑时,脖子被线一样的物什给勒断了。
然后她的同伴也遇到了同样的遭遇。
叶玄初站在高楼上,寒风呼啸而来,翻掀着她的衣篷。她的眼目闪着奇谲的普蓝光泽。看到许杜笙痛楚的表情后,她道:“事要成了。”
卜仙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对叶玄初说:“至,至于这样吗?明明可以救两个的……”
“上神怎么交代的,我就怎么做。”叶玄初说,“你也不要太大的顾虑。”
卜仙看着她的侧影,觉得叶玄初陌生了许多——她本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叶玄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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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泠中枪的是头部,当场便身亡,于是被直接送往火葬场去火化。
木家的人连夜赶来,看到她冰冷的躯体后都泣不成声。木泠的衍性阿姐看到许杜笙后,上来就是给她一巴掌。
“滚吧你!什么都不顾,自私自利得很!”
许杜笙垂着头,沉默不语。她明白她们不想看见自己,便狼狈地转身,走到她们看不到的地方。
许杜笙在一处台阶上坐下,也不管脏不脏。她颓然地望着已开始泛白的天空,一时间心如死灰 ,万念俱炬。
木泠是心有不安才跟着她来到联城的,没想到竟会遭遇不测。她更没想到木泠的死能给自己的内心带来如此沉痛的重创。
木泠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瞬间,恨不得就那样随她去算了。
一个人影闪现出来,于她七尺左右的地方站立。
许杜笙在没看清那人的面孔时还以为她是从阴间来勾命的鬼差。
来的人是叶玄初。
“许属长,现在您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许杜笙愣了一会,问:“你到底是什么?”
“青鹓教教法。来往于人天两界。”叶玄初说,“只要您愿意与我们交换利益,我们可以为您做成任何事。”
许杜笙站起身,与她四目相对,说道:“我想做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实现,这你也答应?”
“不管是什么,只要付出对等的代价,我们就可以帮您实现。”
“好。”许杜笙的眼里闪着冷硬决绝的光,“其一,灭掉扎根联城的帮派,其二,让我成为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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