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坐上了前往B市的火车。

路上，陈夜找乘务员借了部手机。

电话嘟嘟地响着，过了一会，对面传来清脆爽朗的男声：“喂，谁？”

“你妹我。”

“你怎么用的别人手机？”

“哎呀你别管，欠费了。”陈夜道，“哥，给你找了个科研工作，干不干？特别高级，还能体验最新技术的VR，管吃管住。”

“……别二了，行不行。”

“真的，没骗你。”

陈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陈明讲了一遍，陈明瞪大了眼睛，“合着你给人家描述你上身的那个人是按我样子说的？”

“聪明。”陈夜说，“过几天你就会接受被一群壮汉接走的高级待遇。”

陈明沉默了几秒，他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妹啊。

“所以你想救他，是吧？”

“嗯，我想救他。”

陈明笑着，“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陈明身为临床医生，在救人这件事上和陈夜不谋而合。

陈夜将实验室的装置和林诩的能力大致描述了一遍，她告诉陈明，和林诩意识连接后找个舒服地方待着就行了，待一会后再让唐曲山唤醒他，随便编一些场景和事件就行。

既然林诩能够和自己有关联，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的哥哥有关联呢？

陈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病也真稀奇，我头一次听说意识拥有实体的，这还真算个科研工作。”

“行了别贫嘴了，林诩真会伤人的，还特疼。”

陈明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严肃：“对了，你注意安全。”

陈夜笑道：“知道了。放心吧。”

陈夜把手机还给了乘务员，听见自己的手机一声响。

是一条话费充值短信。她那还剩一百的话费又增了一百。

——

B市水土养人。

一下车站，湿润温和的空气拥抱着每一个毛孔，整个人都舒展在这方土地之中。如果自己不是捂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那景致就更好了，陈夜想。

陈夜打了辆出租车，凭着记忆说出了照片背后的地点。

B市心理科学理事会。

B市心理科学理事会是z国最权威的心理学机构，很多最前沿的心理学学术成果、国际会议经常在此发布、召开。

陈夜从正门进入，回想起自己上次来到这，还是自己的导师傅璟带自己来的。

傅璟也是A大的传奇人物。陈夜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傅璟大她四届，还算得上同系学长，等她大四的时候，傅璟已经在JPSP上发表了多篇论文，凭借博士毕论“Ⅳ型精神分裂症成因分析及临床治疗应用”取得了终身成就奖，摇身一变成了z国国家科学院临床心理学院士，以及A大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陈夜拼了命地学才争取到拜入傅璟门下的机会，但她没想到她的导师比她还忙，时常见不到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微信沟通；傅璟偶尔冒出来给陈夜的课题做些指导，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因此傅璟总觉得有些亏欠她，她的学业都是她自己完成的，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

陈夜走到前台，前台一副标准的职业微笑，“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

陈夜从包里翻出自己的医师执照，“我是C市第二人民医院临床心理学医师陈夜，我找傅璟。”

傅璟在B市待了很长时间，又经常参加心理学有关会议，人际关系圈广，是陈夜能够接触到的、最有能力帮她找人的人。

“好的，您先登记一下。”

前台拨通号码和傅璟进行核实，不大一会，微笑道：“傅院士说他的办公室您来过，四楼403办公室，电梯门开后右拐，不要迷路了，他在办公室门口等您。”

陈夜尴尬地点了点头示意，一溜烟窜进了电梯。

她没想到这点小事能被念叨那么久。

陈夜博二的时候跟着傅璟在这里参加过一场学术讨论会，当时有不少心理学界大咖参与其中，傅璟带她，一是为了开阔眼界，让她接触最前沿的科研成果，二是为她引荐国外的导师，为她出国研学做些准备。

陈夜并不想出国，她认为自己能够读完A大博士生，找一份好的工作就已经可以了，但傅璟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想帮陈夜争取一下。

傅璟在各方面都包容陈夜，可唯独这件事上死活不让。

两个人为此还小吵了一架，陈夜赌气，扔下导师就自己跑去瞎转了。

结果等到会议结束，陈夜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地方很大，陈夜问了一路工作人员，终于从大厅找了回来。

但傅璟不在。

相处了几年，她知道自己的导师是个什么个性。

一番思想斗争后，陈夜还是给傅璟打了电话。

电话嘟嘟地响着，陈夜心中忐忑不安，电话接通了，她刚想说些什么，低沉地声音在电话中响起：

“四楼403办公室，别乱跑，一会我来找你。”

——

回忆被“叮”的一声打断。

陈夜迈出电梯门，右转，并没有看见傅璟。

陈夜一瘸一拐地走到403门口，敲门，推门而入，傅璟正盯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鼠标上操作着，并没有分一丝目光给门口。

陈夜靠着门框，头一歪，“老师，你不太守信。”

傅璟没抬头，“真觉得自己是贵客了？”

“两年没见了，不算么？”

傅璟没忍住一声轻笑，低声道：“真是上学时候给你惯的。”

“啥？”

“就你那时候交的论文，这会没把你赶出去都算我仁慈了。”傅璟忙完了手上的活，抬起头，推了推金框眼镜，“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陈夜正准备说，傅璟皱着眉头，“腿怎么了。”

“腿……啊，内个腿嘛，不小心让送外卖的给撞了，好的差不多了。”

傅璟的眉头更皱了，看起来一副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学生能干出来的事的样子。

陈夜在傅璟的注视下从门口一瘸一拐地挪到沙发旁坐下，她盯着傅璟，“你认识顾泽吗？”

傅璟眼眸垂下，又抬起，像是在思索，“不认识。”

傅璟转眸，回视陈夜，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棱角分明，无形中带着一丝压迫感。

“老师，您撒谎了。”

蝉鸣声从窗边荡了进来，整个屋子只剩下嗡嗡声。

过了许久，傅璟先败下阵来，他低头，面前人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屋中回荡：“人在撒谎的时候，会有相应的生理学反应。”

但傅璟对于这些太过熟悉，他会刻意地避免这些反应。

那些刻意的避免会在陈夜眼中无限放大。陈夜，是傅璟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陈夜拄着拐杖直起身，声音里充盈着笑意：“走了老师。少抽烟。”

陈夜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就当她快要走出门口时，傅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是不是，参与了唐曲山的项目。”

——

陈夜从傅璟口中了解到，顾泽是之前A市的首富，他还有一位的妻子，是Z国著名的生物心理学专家。

照这么说，某度上应该能搜到吧？

陈夜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结果却是搜出一堆不相关的人。

“别费劲了，搜不出来的。”

傅璟阻止了陈夜，从沙发上起身，随后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照片放在陈夜面前。

照片上一双男女站得板正，女人穿着杏色旗袍，一只胳膊温柔地挽着身旁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设计感的黑色西装，双手插兜。

陈夜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个男人，也就是她“附上身”的男人，她似乎有点印象。

一八年的时候，她还在念硕二，好像看到过一篇新闻说A市首富坠机身亡的消息，只不过她那时候忙着学业，并没有过多关注。

她指着照片中的女人，“她叫什么？”

“林雨柔。”傅璟始终皱着眉，“他们……很恩爱，零六年的时候媒体宣称两人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但实际上似乎并不是。”

零六年？！陈夜心头一惊，零六年，傅璟应该还在大学读本科，他又怎么会关注这些事呢？

陈夜抓到一些字眼，做出一个猜测。

“你也和林诩进行过意识连接，对吗。”

“是。”陈夜能猜到，傅璟并不意外，“我只进行过一次意识连接，是以一名中年妇女的身份进入的，之后A大的一些项目没有人带领，我就离开了唐曲山的项目。”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傅璟双手撑着膝盖，转头，对陈夜说，“我知道你想救林诩。你已经进行过意识连接，应该知道有多危险。无论出于对什么的考量，我希望你尽量考虑一下自己，也考虑下你的哥哥，和那些爱你的人，他们都不希望你出事。”

“我也知道。”陈夜温柔的语气中带着坚定，“谢谢你。但是我想试试。”

这是她选择成为一名心理医生的责任感。

——

傅璟送陈夜下楼，给陈夜打了辆车。

陈夜坐上副驾，看着不远处的傅璟在挥手，她笑着给他挥了挥手，转过头。

傅璟也能够从意识连接中获得“有效信息”。

唐曲山带领着团队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实验，始终无法得到对治疗有用的“有效信息”，她可以，傅璟也可以。

这个触发的机制到底是什么？

陈夜想不明白。

陈夜想了想自己的腿，打算先回C市，休养好了再说。

回到C市，陈夜回到那个熟悉的老房子，那是爸爸妈妈留给他们最后的东西。

陈夜打开灯，“哥？”

家里没人。

今天是周天，陈明不在家，大概率是被唐曲山接走了。

陈夜点了份外卖，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吃着。

陈明是陈夜唯一的家人。

兄妹两人都是农村出身，小时候家里没钱，父母为了供兄妹两人上学，拼了命地工作，母亲顿顿吃咸菜馒头，只为了两人周末住校回家能吃上一顿土豆肉丝；父亲在工地搬砖，常年的体力劳动压垮了父亲的身体，陈明为了补贴家用找了份兼职，大部分课外时间都用来赚钱，最后只考了C大的临床医学，陈夜也不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A大的临床心理学。

政府发了不少奖学金，一家人总算过上了好日子，但老两口还没享受两年，母亲被查出胃癌，在陈夜大一的时候离世；父亲也因突发心脏病在陈夜大二的时候离世。

至此，陈夜就只剩下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