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黄粱一梦 梦三生(10)

酒窖中,她坐在矮榻上抱着膝。白浅一边清扫着酒架,一般念叨着师兄们不靠谱。记忆里的这般情景是师父同她表白那日,如今师父可会再同白浅表明心意?白浅若是知道师父对她的心意,又会如何?

沉稳的脚步声入耳,她抬眼望去,他缓步近前,含笑揶揄着他的小十七过了七万年倒是转了性子。她也跟着泛起笑意,那日师父也是这般逗她的。

他问白浅的话,同她记忆里的话相差无几,可惜眼前的白浅同她那时一般缺根筋,半分都未理解出他话中的深意。

他轻轻拉着白浅抱进怀里,眸中隐忍的水光被她看的一清二楚,她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心头的钝痛一阵强过一阵,还夹杂了一丝抵触的期待……

阿离的到来是她未料及的,她有些想不明白,何以只让一个小孩子代表偌大的天宫来拜见墨渊。

大殿中,白浅笑盈盈的唤阿离拜见她的师父,他微微蹙着眉,眸中是柔和的慈爱,声音柔软又和蔼,“起来吧,你的父君是?”阿离糯糯的答,“九重天太子,夜华。”

她心痛的喘不过气,整个人似坠入无底深渊,一直往下沉,她看见他不可置信的望向白浅,眸中敛着难言的苦痛,她无力的流着泪,伸手去握他的手,周遭景象倏然散去……

夜色苍茫,圆月残缺,他负着手,脚步很轻,走过一处处曾有司音欢颜笑语的地方,最后踏进酒窖。他静寂的看着矮榻,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取了一坛司音最爱的桃花醉,靠坐在榻边独饮,万万年不染尘埃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沉痛,向来端正严谨的身姿是从未有过的颓废黯然。

她蹲在他身前,泪水止也止不住,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脸,她伸手去握他的手,抚他的脸,一遍又一遍的穿过虚空,一遍又一遍的哽咽唤他,“师父……你的小十七在这里……你看看十七啊……师父……十七在这里……一直在这里……我才是你的小十七……”

他摩挲着酒坛,小口小口的品着,似喝着的是世间至宝一般,待酒喝尽,便只看着那空酒坛出神,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拂晓才缓缓起身,挺拔的身躯竟然有一瞬踉跄,沉静的眼底满是碎裂的憔悴……

她依旧抱着膝头坐在榻上,他出神了一夜,她垂泪了一下,泪水似都流尽了……

柔和的晨风拂过心底,一片冰凉。

他负手踏上后山石桥,白浅自另一端款款而来,他接过白浅递上的丹药,缓缓抬眸,目光顿在她眉眼上,淡淡勾了勾嘴角,便低头离去。

白浅忽的叫住他,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师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他顿住脚步看她,语气温和,“你跟夜华的大婚,定在何时?”

白浅绽开笑颜,乖巧的说着,“十月小阳春,桃林竞开,是个好时候。”

他微微額首,抬眸看着她,如长辈一般的温言嘱咐,“十七,等你入了天宫,你便是太子的人,天宫不比昆仑虚,有许多繁琐的礼节和规矩。”唇边牵起一丝似有若无弧度,眸中藏着星光,“你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不要再闯祸。”

白浅垂下头,语气有些低落,“之前在昆仑虚的时候,十七就一直闯祸,都是师父替我担着,十七都知道,也一直放在心里。”抬头看着他,笑盈盈的软声,“师父您放心闭关吧,之后夜华会照顾好我的……”

他始终淡淡笑着,听着他的小十七念着那些将他刺的血淋淋的话语。

她伏在桥沿的石壁上,手攥着胸口的衣襟,心口似被刺进一刀又一刀,疼的喘不过气,脸颊滑落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喉头猛然溢上一股腥甜,一滴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桥下的汩汩水流伴着清泠声响如同心碎的声音,他静默的站了半晌,而后踱步离去,她喃喃的唤了声师父,踉跄着起身去追他,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狐狸洞中,白浅醉的脚步虚浮,悲戚的说着,看到夜华认得他那凡人娘子的容貌却不认得她。她抬手抹了抹嘴角,已不见血迹,复摇头叹息着感慨万端,哪有什么凡人娘子,不过都是你白浅一个罢了。当初你若没有喝下忘情药,又怎会有今日这些苦楚,飞升上仙,飞升上神,天劫果然不是那么好渡的。

小九劝着白浅要为了青丘保重身子,白浅歪在床榻上捏着酒坛子喃喃念叨着,是啊,若是我退了婚,就只能回青丘了,做我的青丘女君。

她蹙了蹙眉,有些看不得白浅这副模样,心里没由来的憋闷,白浅,你当真就那么想嫁给夜华?嫁到那牢笼一般的天宫去么?

床榻上白浅呢喃了一句刺眼,挥手灭灯却意外打碎了结魄灯,熟悉的气息霎时缭绕而出,白浅伸手去触碰却被碎片划伤了手,弥漫的青色仙泽一缕一缕融入血液。白浅失神了片刻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喃喃的念着,素素……

她心里悸动着希冀,急切的去扶她,眼前的画面忽的变了一变……

雕梁画栋的宫殿,素锦跌坐在地上惊恐的哭喊着后退,白浅随手设下仙障困住素锦,转身坐到矮塌上,姿态悠闲适意,眸中却是猩红的厌恶。素锦疯了一般的语无伦次,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垂眸叹息,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既然白浅还想要自己这眼睛,当初又为何决绝的忘了这一切,越想便越头疼,她伸手按上眉心,剧烈的绞痛在脑袋里搜刮,连带得眼睛都阵阵抽痛……

若水河畔,红浪滔天,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破钟而出的擒苍,心神战栗发抖,焦急的四下寻找,并未见到师父的身影,前方白浅被什么法器困着动弹不得,半空中夜华同擒苍斗的天昏地暗,眼看着夜华一剑刺向擒苍的要害,她疾呼一声,“不要!”握着玉清昆仑扇出招阻拦却未起到半分效用……

夜华同擒苍落回地面现出身形,白浅哭着扑进夜华怀里,她顾不得再看白浅,只死死的盯住东皇钟,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她慌乱的心跳声,刺眼的红光破钟而出,骇人的巨响震天动地,东皇钟寸寸扩大,红莲业火似要吞噬天地万物,夜华飞身扑向滔天火海,立在半空中回眸看向白浅,那画面像极了七万年前师父祭钟的情景,岸边白浅被四哥死死拉着,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夜华,你回来!……”

眼前的一切让她觉得熟悉无比,记忆中的过往同此刻看到的一幕幕混乱的交杂在一起,无尽的恐惧和凄寒层层叠叠的席卷。白浅抱着夜华的仙体坐在案边结了仙障,从起初的哭喊变成失神的枯坐,她走去她身边无力的抚上仙障,心中一片苍茫的冰寒,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瞬息之间,熟悉的脚步声唤回她的神魂,踉跄着起身奔向他,却穿过虚空,没有一丝温度,只能无助的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他矮身蹲在仙障外,低低的唤了一声,“十七……”白浅怔怔的抬头看他,随即挥手撤了仙障。

她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只觉得比吃过的最苦的苦药汤子还要苦。

白浅哽咽着喃喃低语,“我可以等他的,别说七万年,多少年我都可以等他的。”

她艰难的抬头看他,他沉沉的敛着眉,沉痛的目光自夜华脸上移到他的小十七脸上,叹息的语气里满是不忍,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眸中噙满的泪水滑落,“就算要等,也让他舒服一点,这样坐在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白浅似是恍然回神一般,带着夜华的仙体回了青丘。

她胡乱抹了把泪水,慌乱的站在他身侧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她再也不想同他分开半刻,她怕。若水河畔的众仙一一离去,他一个人望着白浅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夜幕四合时才垂眸转身,她紧忙跟上他的脚步,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幻,下一瞬她已在狐狸洞中……

夜华的母妃怒目切齿的说着素素的过往,指责着白浅的不是,说白浅一次又一次害惨了夜华,如今更害得夜华失了性命,竟还要霸占着夜华的仙体。

她握紧扇子强压心底的鄙夷与厌恶,九重天的人向来不讲道理惯了,七万年前她便已领教过了。但夜华与素素的过往,乐胥竟能将错处都归咎到白浅身上,着实让她开了眼界。

乐胥说,夜华曾为素素受过三年雷刑,素素跳下诛仙台时夜华也随着跳了下去。她听到这些时,心中感慨万端,纵然夜华为素素默默的做了许多,但夜华所做的却并不是素素想要的。而夜华,有因才有果,他与素素的纠葛又何尝不是他亲手种下的因。

白浅自始至终只默默垂着泪,静静的听着,受着。央措许是看不下去自己妻子的咄咄相逼,亦或许是觉得在青丘的地盘这样闹委实不大妥当,终于在乐胥训斥完白浅后,缓和了语气搬出天宫的那些规矩礼法请求白浅归还夜华的仙体。白浅在十里桃林为夜华立了衣冠冢,每日以酒为伴。

她看着她醉了醒,醒了醉,仿佛失了酒便活不下去了。她越发看不懂这里的白浅,若是她当真那样爱夜华,为何不去无妄海陪着他呢,当年师父沉睡时她可是日日都要去给师父请安的。可若说不爱,那她此时这般日日酗酒,容不得自己半刻清醒,又是为何呢,是愧?是爱?还是不敢面对?

白浅又醉倒在树下,一阵花雨飘落,现出一袭墨蓝身形,她急忙跑过去拉他的手,虽然触碰不到,近一些也是好的……他神色疲惫,清瘦了许多,直看得她心头碎裂,他垂眸看着他的小十七,紧蹙着眉心伸手抚上白浅的发,白浅似是被惊醒,怔怔的看了他一瞬,突然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声说着,“你来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灰飞烟灭了,就能见到你了……”

她看到他眸中莹烁的泪,苦涩,伤痛,无奈。白浅捧着他的脸,又哭又笑的说着,“这样真好……”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最终隐了身形。白浅跌跌撞撞的起身喊着夜华的名字,不小心摔在木桥上,他伸手欲扶白浅,手顿在半空终是握成了拳……

场景一幕幕转变,白浅握着酒坛子醉倒在床上,他现出身形为她盖好被子。白浅醉倒在树下,他现出身形抱她回房。白浅醉的险些摔进河里,他现出身形扶住她。碧瑶池边的石案旁,他浅抿了口茶,语气轻柔,“带她出去走走吧,这样日日酗酒不是办法。”

对面折颜往茅屋里望了一眼,又看向墨渊微挑了眉,“你不打算带她回昆仑虚?”

他手中的茶盏顿了顿,淡淡勾了勾唇角,一片娇嫩的花瓣落在衣袖上,他垂眸看了许久,最后轻柔的抚去。

折颜皱了皱眉,沉吟着开口,“夜华他?”

他垂眸抿了抿茶,轻轻放下茶盏起身,折颜也跟着起身,声音里能听得出担忧,“你有何打算?”

他顿了顿脚步,并未答话,缓步离去。她心中沉沉的疼着,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他并未直接回昆仑虚,而是先去无妄海查看了夜华的仙体,她不知他想做什么,只心中惴惴难安。他回了昆仑虚只交代了大师兄一句,便径自去了闭关的山洞。她看见他结起奇异的仙障,而后将自身仙气源源不绝的送入那仙障之中,她跪在他身边急切的唤着他,奈何他根本听不到,她看见他脸色渐渐苍白直至嘴角溢出殷红,她心中越发恐惧,哭喊着不要,结起仙法阻止他,画面忽的一变……

洗梧宫外,他扶住泪眼婆娑的白浅,眸中满是疼惜,“别怕,为师今日来,就是与你说这桩事的……”

她靠在墙边垂着头,听着他温和的低语,心底血色斑斓,他说,夜华当日并没有以元神生祭东皇钟,而是以父神的毕生神力抵了东皇钟的灭天之力。她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只清楚的记得他苍白的面容,忍痛的神色,殷红的血,她好恨,恨这个白浅为什么看不到师父为他付出的一切,恨这个白浅为何将师父伤了一次又一次。

白浅听完师父的话便匆匆离去,自始至终未留意到师父疲惫清减的形容。他望着白浅离去的身影淡淡勾起嘴角,转身时猛然一阵闷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疾步过去扶她,奈何却触碰不到半分。她垂着手站在他身边,默默的低低啜泣,无助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而他呢,亦同她没有分别,他被他的小十七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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