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黄粱一梦 梦三生(11)

苍灵池畔,他望着远方出神,蔚蔚苍茫,清风猎猎,一袭墨蓝身影仿若站成了亘古久远的画卷。二师兄兴冲冲的来见礼,欢喜的垂着拳头说着,“太好了!十七终于可以嫁出去了!”他垂着眼眸沉默片刻,抬眸间,她看到那静湛的眸中有泪光莹烁而过,他扬起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淡静,释然,深远,湛湛双眸似初见时温润清朗,不染尘埃。

她怔怔的望着他负手离去的背影,忽觉得心都空了。蔚蓝无垠的水波间,他玉树临风,超然无物,突然让她生出一种感觉,他离她那般远,那般遥不可及,心头骤然一片冰冷,胸膛中空空荡荡的,似失了心一般,她慌乱的朝他跑去,眼前的画面已变成了十里桃林……

白浅枕在夜华膝头,笑意盈盈的说着什么,她恍然想起,她同师父也喜欢这般坐在浅音阁外的亭子里,看着落花,聊着琐事,师父虽平日里不喜多言,但同她在一处时却从不吝啬言语,他最喜欢眸中藏着笑意,语气淡淡的揶揄她,她有时被他逗的急了便将他扑倒堵住他的嘴,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笑意沉沉的夸她一句,小十七长进了。

滚烫的泪悄然滴落,冰寒的恐惧似藤蔓疯狂攀爬。眼前的景象一幕幕转换,白浅无微不至的照顾夜华,乐胥又来狐狸洞哭闹,夜华要白浅随他一起回天宫,白浅宛然笑着说青丘还有事需她交代一番,稍后便去天宫寻他。夜华走后,白浅在湖心亭中站了许久,最后去了昆仑虚,可惜师父已然闭关。她看着白浅在师父房中换了新的桃花,抚过师父的琴,又去师父闭关的石洞外磕了头。她想留在昆仑虚陪他,奈何身边的景象却又变成了九重天……

金碧辉煌,莺歌燕舞,盛大的宴席,白浅同夜华坐在一处,细心的为夜华剥着坚果,师父坐在他们对面,她跪坐到他身边,清隽的脸庞更英挺深邃,温和的目光,淡笑的嘴角,如长辈一般,只是垂眸间深藏的伤痛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他只喝了白浅同为夜华奉的茶,便悄然离去。她追上他的脚步,画面又变了一变……

九重天,青丘,她越来越看不懂如今的白浅,向来嗜酒如命,自夜华醒来却再未沾过酒,向来活泼的性子常常枯站着出神,望着批阅公文的夜华出神,看着提笔作画的夜华出神,散步时出神,闲谈时出神,望着昆仑虚的方向出神,夜华搜罗来的话本子散落在小几上早已蒙了尘,一壶清茶,一卷典籍,一坐便能待上一整日……

画面再一次转换时,夜色迷蒙,一室幽香,司音的卧房中,白浅似是醉的不清,眉头一直皱着,时而呢喃一句师父,两只手在枕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他坐在床边,敛眉看着他的小十七,大手抚在肩上轻轻拍着,满目的疼惜,静逸的夜里,似有若无的轻叹,无奈又悲凉。

她蹲在他身前轻轻的唤他,伸手去抚他眉间的伤痛,眼前的画面已变成一处花草繁盛的山巅。白浅握着酒坛子枕着他膝头,似是又喝醉了,他指下的琴音轻缓悠远,时而低头看白浅一眼,眸中一派柔软。一阵清风拂过,白浅手中的酒坛子骨碌出去老远,他淡淡笑了笑,脱下外袍盖在他的小十七身上,白浅突然握住他的手,颤着睫毛睁开眼睛看他,乌黑的眸中水雾迷蒙,失神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爬起身扑到他怀里印上了他的唇。

她心中陡然一滞。他沉沉的敛着眉,扶着白浅试图退开,白浅却牢牢抱着他不肯放手,她看到他眼里蓄起闪烁的星光,心头忽然刀剜的疼,踉跄着去推开白浅,奈何仍是徒然,心底的恨意节节攀升,冲上眼眶化作滚烫的泪,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白浅,你不是有夜华了么,你不是已经选择夜华了么,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紧握的拳捶在地上,白嫩的肌肤洇出斑斑血迹……

莲池畔,夜华笑意温柔的说着天君邀了狐帝狐后同大哥明日一道商定他们的婚期。她心头骤然一滞,而后渐渐拢上冰寒,终是要成婚了么?柔缓的琴音戛然而止,他缓步到他们身边,唇边抿起淡笑,温和的如慈爱长辈一般,嘱咐夜华要好好待白浅。

她看见白浅一瞬间红了眼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他眉宇间的不舍转瞬即逝,淡笑着拂开白浅的手,负手离去,她疾步去追他,画面再一次转换……

狐狸洞外,大师兄将披着红锦的托盘递给白浅,神色郑重又和蔼,“十七,这是师父昨日新炼制成的法器,九黎壶。”话语顿住,宽厚的笑了笑,“是师父给你的嫁妆。”白浅抚上红锦的手颤颤发抖,嘴角的笑意再不见七万年的张扬明媚,大师兄只同白浅在洞外叙旧了片刻便匆匆离去了。

卧房里,白浅嘴角滴着血,伏在桌上按着胸口喘息,流光萦绕的九黎壶旁一滩刺眼的殷红,她顾不得去端详师父新炼制的宝贝,只皱眉看着无声垂泪的白浅,心头被丝丝缕缕的疼缭绕束缚,越来越紧越来越痛,痛的她喘不过气,腥甜的热流不可抑的涌上喉头,溢出嘴角。

莲池畔,他负手而立,衣袂飘飏,风露尽染。夜华恭敬的揖了一礼,“大哥,我同浅浅大婚,想劳烦大哥前去代为迎亲,一来彰显天族对青丘的重视,二来,浅浅近来日日念叨着大婚时要给您奉茶呢。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她愕然的看着挂着浅笑的夜华,他竟然让师父代他去迎亲?他明知师父他……她紧张的盯住他,喃喃的念着不要,可惜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

数息后,他垂了垂眼眸,微微侧过身看向夜华,淡淡一笑,温声应了,“好。”

她无力的踉跄了一步伏在池沿上,泪水滴落到池水中漾开涟漪,眼前的画面层层消逝……

夜色岑寂,无风无月,肃穆的房间里再不见那抹温暖的桃粉色,淡淡的檀香裹挟着寂寥,桌边的烛台上只燃了三两只烛火,他将热茶递给他的小十七,又拂手添上几支烛火,一室融融暖光。

她定定的瞧着他清减的容颜,心底满是残碎的酸痛,伸手去握他的手,入手只有冰冷的虚无。

他缓步到书案前取了些什么又回到白浅身前,她看着躺在他手心的玉坠,霎时泪盈于睫,而在看到白浅幻出那件里衣时,她清晰的听到了心头碎裂的声音,里衣,玉坠,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若这里是真实的,那她记忆里的又算什么?……

她一步步后退,颤抖着想逃,推门而出时,入眼处皆是刺眼的大红色,耳边喧闹的礼乐听起来却像是哗众取宠。华贵绝伦的金銮玉辇中,白浅透过红纱凝望着往生海彼岸,朱红的唇,美艳妖娆,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对面,那一抹挺拔身影定格成了永恒……她不顾一切的朝他奔去,周遭事物倏然散去……

他闭关的石洞中,浩冽的仙泽晃的她睁不开眼,石榻上他变幻着她从未见过的印伽,清隽的脸庞渐渐无一丝血色,她疾步冲进仙障中去唤他,他忽的呕出一大口血,耀眼的光泽倏然退去,零零星星的金光点点自他周身缓缓散出,她心中猛然一窒而后是剧烈的跳动,熟悉的恐惧,她哭喊着唤他,一遍又一遍的抱他,他伏在她身边,鲜红的血源源不断的淌着,如墨的眉微微蹙着,闷咳中低低的呢喃,“十七……师父不能再护着你了……”

她哽咽着摇头,无措的抚着他的背。他又咳出一大口,沉敛的眉目缓缓舒展,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你……如今有夜华护着……自是不需要师父了……”

她无力的摇着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是的……不是的……十七要师父……十七只要师父……师父……不要丢下十七,不要丢下十七一个人……不要……”

空中飘散的金光越来越多,他浅合了双眸,紧抿的唇边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声嘶力竭的痛呼,“不要!”剧烈的痛楚将她寸寸撕裂,一口鲜血洒在他胸膛上,神识似渐渐飘远,苍灵池畔他朝她伸出手,淡淡笑着,“十七,过来。”

她无力的弯起嘴角,是要死了么?那时她剜心取血险些丧命,眼前浮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也好啊,师父不在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若这是梦,是不是她死了便能醒来了?若这不是一场梦,那便更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她疲惫的闭上眼睛,耳边突然响起沉缓的脚步声,无力的蹙了眉,还没结束么?勉力撑起身子,白浅跪在踏边轻声唤着师父,颤抖着手抚上他的眉眼,脸庞,缓缓低头印上他的唇。

她瘫坐在一旁,忽的就笑了,那笑意那样嘲讽,那样悲切,那样生无可恋。

白浅躺在他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刻,她心头忽然一片清朗,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可以结束了的时候,一幕幕熟悉的过往如暴风骤雨般疯狂的袭进她的心口,灵台中一片混沌,耳边飘荡着阵阵清泠之音,殷红的嘴角喃喃的逸出,“师父……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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