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山中,秋黄遍地,整个昆仑山脉都被镀了一层灿灿金华,而昆仑虚后山的桃林依旧花枝烂漫,粉雾浩渺,仿若时光从不曾在此流淌过。
浅音阁前的亭子里布了张小几,小几上置了个素朴的茶壶并两只绘了桃花的茶盏,茶汤澄澈,香气正浓。
白浅捧着一块上好的锦缎正忙着做女红,她现下手里即将完成的这件,是她给她师父做的第七件里衣,今日已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日了,而这二十日以来,她只做了两件事,给她师父做里衣,喂饱她师父……
墨渊手执书卷,盘膝端坐在小几另一侧,温润的眸光点在小狐狸手里的粉色衣料上,修长的剑眉微挑了眉心。这二十日来,他亦是只做了两件事,看着小狐狸做里衣,喂饱小狐狸。那日自青丘回来后,小狐狸便对这两件事生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且还颇具探索创新精神。
于女红上,一连做了三件素白两件大红一件玄色的里衣后,便开始尝试旁的花色,前日做了件翠绿的,许是觉得不大满意,昨日又换了浅粉。
于另一方面,小狐狸除了平日里将他当小娃娃一样的养着,更尤甚乐此不疲于在榻上折腾他,唔,也不只是榻上……
他心疼她连日来忙活着做衣裳太过辛苦,不许她再鼓捣那些针线活,她却作出一副可怜相来同他撒娇,他无法也只好由着她,只是亲近之时便更舍不得将她累的狠了。
亭子后身一株硕大的老桃树上,两个不知名的小黄鸟不知何时在此安了家,时不时的在花枝上追逐嬉闹,带得花瓣阵阵的簌簌飘落,三两片淘气的伏在她的青丝上,他缓缓抬手为她拂去,执起茶盏浅抿了抿,递到她嘴边,心头一片酸软,她因何执着于此,他又怎会不知……
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喝光温热的香茶,手上的针线不停,如今她做这些已熟练了许多,几乎不会扎到手指头了,最后一针一线缝好,拿起小剪刀去了线头,满意的绽开笑颜,扬起爪子伸懒腰,腰间忽的一紧,已被他揽进怀里。
他拉过她的小手不轻不重的按揉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已经做了许多,够穿许久了,不必再做了。”
她哼哼唧唧的正了正身子,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狐狸腰上示意他给她捏腰,要说这做女红可真是累人的活计!每次她都是累的腰酸脖子痛的,不过累归累,心里确是甜蜜极了!~
她软趴趴的抱住他的脖颈,亮晶晶的黑眼睛认真的望进温柔的眸子里,“不够!怎么能说够了呢!才做了几件而已~唔,昨儿我在库房里瞧见一匹青莲色的冰锦,可好看了,明日再做件青莲色的,还有月白,水蓝,藤黄,花青,唔,嫩黄也不错,每样都要做一件,日后师父就每日一件的换着穿~”
他微微挑眉,眼前倏然浮现出年幼时折颜化出原身,同他炫耀那一身花花绿绿的羽毛……唇边泛起的笑意携了一丝稚气,揽着纤弱的腰肢往身前带了带,语气淡淡的揶揄,“小十七是将为师当成老凤凰了么?”
她忽闪忽闪眼睛,噗嗤一下笑出来,爪子抚上他的脸,甚轻浮的摸了一把,娇滴滴的软声佯嗔,“不许乱说!我的夫君生得这般俊美~定然穿什么花色都是极好看的~”
小狐狸一声糯糯的夫君叫的他很是受用,握住在脸上作乱的小手攥在掌心里,淡笑着柔声,“回头挑上你喜欢的花色,让叠风着人去做就好,不必如此辛苦。”情动的缓缓靠近,欲印上那惯会讨巧卖乖的小嘴儿,她突然一把推开他,捡起新做的里衣宝贝似的抱到怀里,一边往亭子外走,一边笑晏晏的软声道,“那怎么行,师父的贴身衣物怎可让旁人去做~”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这颇没情趣的小狐狸款款离去,唇边漾开温软的笑意,不禁想起上一世,那时他穿上她亲手做的衣裳,是苦涩里藏着甜蜜,那是他的小十七一针一线缝制的,那件里衣,他一穿就是七十年,从未舍得换下过,她的温暖藏在衣袍里,她的欢颜笑语尽数深埋心底……
几步远处的小狐狸忽然转回身三两步蹲到他身前,暖融融的小手捧住他的脸,撅起嫣红的小嘴儿一口亲上来,他不禁失笑,伸手欲抱住她加深这个甜腻的亲吻,她已又调皮的笑着跑开了。他望着盈盈入了屋子的倩影,心头涌起柔软又甘甜的涟漪,这数日以来,每次小狐狸要去做什么时,都会这般殷勤的亲他一下……
无垠的花海夭夭灼灼,温暖的晨光洒落在小几上,一片娇嫩的花瓣静悄悄的飘到茶盏里,金色的茶汤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垂眸静静的看着,唇边不自觉的抿起一抹柔软的弧度,这样恬静温情的日子,是他曾经从不敢奢望的。
浅音阁里间的衣柜前,白浅把今日新做好的衣裳叠放整齐的摆好,指尖拂过昨日那件翠绿色的寝衣,不禁笑弯了眉眼,之前她偶然瞧见枝头落了一只可漂亮的小翠鸟,阳光下翠绿的羽毛闪闪发光的,后来她去库房取布料,刚好看到一匹翠绿色的锦缎,便一时兴起做了这件寝衣,昨个儿夜里她让他试穿的时候他那一脸嫌弃的神情,真是可爱极了!
其实这颜色虽艳丽了些,但师父穿上也是好看的,唔,师父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她小心翼翼的关上柜门,仿佛里面装着的是她的一颗狐狸心。昨夜,她又梦到上一世随他而去的场景,他躺在冰冷的石榻上,二师兄说,“……师父穿了七十年,从未换过旁的……”不够,哪里够呢,不过才做了七件,她要做七十件,七百件,七万件……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格在霜白的裙摆上缀了斑驳的花,她吸了吸鼻子,绝色的娇颜绽开甜美的笑,轻快的转身往小厨房去了。她平日里给他煮的茶虽清香醇澈,回味留甘,但初入口还是有些清苦的,如今,她一点苦都不想让他尝到,哪怕只是一味茶,或是一餐饭。
她一连琢磨了好几日,便打上了这一林子桃花的主意,小厨房外置了个一人高的竹架,是她前几日特意让他做的,她端着一簸箕精心选摘的花瓣放在架子上晾好,又细细挑拣了一些,取上今早新采的朝露并炭火回到亭子里,朝他盈盈一笑,而后熟稔的煮上朝露。
他放下手中书卷,含笑看着兀自低头忙碌的小狐狸,忍不住展臂将她捞进怀里。
她惊噫一声软软的歪他身上,娇羞的抿住唇偷笑,拉上他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明亮的眸子柔柔的看着他,“师父~你昨日说要让师兄们各自回部族了,待会儿就去同师兄们说说话吧~”
他抱紧怀中的温香软玉,情不自禁的缓缓贴近,他最喜欢看她害羞的小样子,莹白的小脸儿透着粉霞,澄澈的眸子水汪汪的尽是柔软的情意,动情的贴上娇艳的樱唇,低低的应声,“好……”
……
枝头的两只小黄鸟躲进了花丛里,煮沸的朝露咕嘟咕嘟的翻着水花,她娇/喘连连的拿爪子推他,“唔……煮茶……”
他低笑着退开,又眷恋的啄了一下小鼻子才放她离开。她羞赧的抿着唇,心里暗暗的念叨,师父真是越来越坏了,时不时的便这般撩/拨她!~
一叶嫩绿的茶芽并十数片粉嫩的桃花在水中舒展绽放,宛若欢快的鱼儿。她执起一盏递到他跟前,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彩。
他接过浅抿一口,微微勾起嘴角,这数日他已尝过小狐狸钻研出来的许多种桃花茶,今日这个,虽稍淡了些,倒也不错。
她眨巴着眼睛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好喝么?”
他含笑額首,将手中茶盏递给她,“嗯,好喝。”
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再抿上一口,微颦了叶眉,唔,桃花香倒是正好,茶味有些淡了,明日可以再加一片茶芽试试,或许还可以再加些花蕊,伸手取过原来的那壶茶倒上一盏新的递到他手里,“还是喝这个吧,一会儿喝完茶,师父就去交代师兄们吧~”
他放下茶盏,微微挑眉看她,“小十七不去?”
她莞尔一笑,腻到他身边挽上他的手臂,“先前回青丘,我同阿娘和嫂嫂们要了几个煮汤的方子,这个时辰煮上,晚饭时正好能喝上~”
他垂眸看着她,眸光里噙着宠溺的笑,握上白嫩的小手捏了捏,“我陪你。”近日来他的小十七是越发贤惠了,不过这厨艺,委实没什么长进,只怕到时汤没煮出来,却连浅音阁都烧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歪头看他,忍不住嫣然巧笑,师父近来惯爱黏着她,像小娃娃似的~她起身跪到他身前,蕴着盈盈秋水的眸子里写满了慈爱,爪子捧住他的脸,蔼声道,“你先去交代师兄们,我一会儿忙完就去寻你~”撅起小嘴儿吧唧一下在薄唇上亲了一口,“乖!”
瞧着他唇边勾起淡笑,她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脸,忍不住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软着嗓子哄道,“我先去趟菜园子,回头便去寻你,乖乖的~”
他望着繁花间翩然离去的窈窕身影,无奈摇头苦笑,此时他好想将这个酥酥/软软的小东西抱回来狠狠的疼爱一番。自斟上她新煮的茶悠悠喝尽,唇边抿起一抹逍遥淡静的笑,拂手在小厨房加了道避火的仙障,踱步往大殿而去。
……
习习秋风拂过各色的奇花异草,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药香。她去菜园子摘了几朵蘑菇又挖了两块山药并一些小青菜,而后便来了药田。
今日她要煮的,是阿娘特意给她的一个滋补的方子,自打经过了归宁那回的吃干抹净,她才深切的体会到,这回事真的是很辛苦,很费体力,想来师父他,咳,替她温养身子定是很辛苦的!
她按着方子采齐所需的药材,站在最后一味丝楝草跟前,不禁娇羞的笑了,之前师父封印东皇钟受了伤,她给他煮补汤时便是错将丹夏认作了丝楝草,后来师父还特意带她来药田给她补了一课,这丹夏用的少了便是补血效果极佳的良药,若用的多了,便是,咳,便是那种功效了……
而这丝楝草功效温补,一般的补汤都可以加上一些,先前师父特意嘱咐过,这叶子边缘有齿痕的是丹夏,反之没有齿痕的便是丝楝草~
她伸手采下数片肥壮喜人的叶子,喜滋滋的放到篮子里,脚步轻快的回去煮补汤,路过茶园的时候,她望着远处一株冠极葱茏的茶树,傻傻的笑了……
成婚后的这数日来,她拉着他几乎将昆仑虚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亲昵的印记~
昨儿个傍晚,她拉着他在大殿前的石阶上赏落霞,从日暮坐到夜深~
前日夜里,她拉着他在她做司音时睡了两万年的小床上腻歪了大半宿~
大前日,她拉着他来采茶,一时兴起与他捉迷藏,他在那株最茂盛的树冠里抓到她,狠狠的将她吻了一顿~
一日晚膳后,她拉着他散步,路过后山石桥时,她突然忆起往事,一时没忍住,咳,在石桥上对他上下其手,而后被他抱进了闭关的石洞……
又一日晚膳后,她拉着他到莲池畔,吵着要听他抚琴,听着听着便又忆起往事,而后她将他拉到石洞中狠狠的补偿了他一番……
秋日的暖阳尚余燥热,她心头却是一片舒适的沁凉,一缕往日里厌恶的药香钻进鼻息,她深深了一口,唔,这药香何时也变成甜的了?
……
练武场上,众师兄恭敬的分列两旁,心中是无比的激动,时隔七万年又能得着他老人家指点功课,这是他们这七万年来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师父他老人家不仅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且还同小十七成了婚,瞧着师父他老人家现下这和煦的面色,仿若整个人都镀了一层暖阳似的!他们鼻子忽的一酸,有些想哭……
墨渊瞧着一众泪眼汪汪的弟子,暗暗抽了抽嘴角,弟子们心中所想他自然猜得出,他心中亦是感喟。睡下的这七万年,他们也跟着吃了许多苦,如今他们皆已能独当一面,他这个做师父的很是欣慰。不过七万年未见,他这一众弟子似乎毛燥了许多,胆子也长了不少,就是不知这修为是否也同胆子一样长进。他悠闲的踱步到场中站定,神色温和的淡淡道,“为师睡下这七万年,也未能教导你们,稍后你们又要回各自部族,今日为师便试试你们的身手,一起上吧。”
众师兄听得此言,登时眼睛放光,七万年前师父每隔几千年便会试试他们的身手,每次经过师父指点后,他们的功力都会大有长进!如今听得师父他老人家要试试他们的身手,且这七万年来他们委实未敢懈怠半分,自然也想在师父他老人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秋风吹的梭罗双的叶子沙沙作响,众师兄对一对眼色,嗷的一声便朝着他们师父狠冲了上去!
……
浅音阁的小厨房里,白浅抬手抹了抹香汗,这一锅补汤经过了四次失败后终是飘出了诱人的香味~
她轻手轻脚的舀起一勺浅尝了一小口,唔~味道甚好,心满意足的拂手加了道仙法护着炉火,便急匆匆的去寻她师父,不知不觉忙了一个多时辰,师父定是想她了吧!
一路自大殿寻到讲学殿,甫入门便脚下一歪险些栽了跟头,师兄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挂着彩,瞧见她进来齐齐抬头朝她递来极哀怨极可怜的目光,她惊讶的怔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集体出去打架了?太不够意思了!打架竟然不叫上她?!唔,不对啊,凭师兄们的身手,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啊!
主位上她师父朝她伸出手,“来……”她挪着木纳的步子走过去,眼睛还同情的瞧着师兄们,真是惨,连大师兄脸上都挂花了~被打成这样也不知有没有被师父罚?那时候她每回打架回来挂了彩,师父都要罚她抄经……
他拉着她的爪子往身前带了带,这没良心的小狐狸,一进来就盯着她的师兄们看,都未正眼瞧过他,手上加了丝力道,不动声色的道,“小十七可是也想同你的师兄们一起?”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起?师兄们现下手中绘的正是她深恶痛绝的阵法图啊!心头陡然一虚,习惯性的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形容,扁着嘴望进温软的眸子里,呆呆的对望了片刻,恍然想起他如今已是她的夫君了呀!满足的甜意自心底满溢至唇边,讨好的拉上他的手摇着,扬起一脸的傻笑,“师父~汤煮好了,我们去喝汤吧~”
小狐狸身上染着烟火的香气,让他心里温暖又踏实,只想立时将她抱进怀里,起身牵着柔软的小爪子出门,走到门口忽的想起之前她这个做师娘的说过要罚十六抄经,不禁心下好笑,严肃的沉声不经意间也携了丝不易察觉的笑,“三日内将阵法图绘完,十六加抄一万遍冲虚真经。”
……
众师兄望着师父同师娘携手离去的背影,暗暗在心底抹了把辛酸泪,叛徒,不够意思,以往你闯的祸都是师兄们替你担着呢,如今也不知道帮着师兄们求求情!没良心!三日内将师父教过的阵法图皆绘一遍,估计会将他们累的吐血!
说来那会儿被师父揍了,他们觉得定又是被十七连累的!以往师父指点他们功课虽说有时他们也会挂伤,但师父他老人家是从不往他们脸上招呼的!今日可倒好,专挑脸上揍!看样子定是十七又把师父惹生气了,师父舍不得罚十七便来拿他们出气了!唉,他们真是命苦啊~
子阑瞧着那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已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了,“师父为何多罚了我一万遍冲虚真经啊!这不是要命了么?光绘阵法图都未见能画的完,还哪有时间抄经啊!……”
众师兄颇同情的瞧了十六师弟一眼,纷纷团结的出言安慰,“师父方才没说让你多久抄完,你别着急,回头咱们画完阵法图,帮你一道抄!”
子阑感动的眼泪围着眼圈转,“师兄们的大恩大德,子阑永世铭记于心!”
众师兄被十六的豪言壮语逗得一片朗朗笑声。
十五师兄幽幽的道,“你们说,十七可会帮咱们求情?”
众师兄闻言皆露出了慈爱的笑,玩笑归玩笑,他们心里皆知,小十七最是讲意气的,定然是要帮他们向师父求情的!说不定今夜吹吹枕边风,明日一早师父便能宽限他们时日了!
大师兄笑的宽厚又和蔼,“十七自然是会帮咱们求情的!”
众师兄赞同的点头。
大师兄又道,“求情是定然能求情的,但师父能否应允可就说不准了~”
众师兄稍作思量,相继将幽怨的眼神投了过去,“大师兄,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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