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风露沾衣。
昆仑虚之主的寝殿外,子阑匆匆而来。
因着昨日太过疲累,今个白日里他便补觉补的有些多。现下已是子时末,他依旧毫无睡意。无奈起身出来溜达,竟瞧见莲池边师父独身一人,负手而立。
皓月当空下,清风幽幽拂过阵阵寒凉,显得师父的身影格外孤单落寞,看的他竟觉得有些心酸。他默默的瞧了师父的背影半晌,忽觉出不对之处,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作息规律,这都眼看丑时了,师父怎的还没睡,师父不是和十七已经……咳,如今不正该是抱着美人入酣梦的时候么?莫不是,吵架了?还没成亲就开始吵架了?
他仰天惆怅一叹,果然是任重而道远啊~看来师父和十七没成亲之前,他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这万一太子殿下再来个趁虚而入,保不住小师娘就被抢走了,他要如何跟师兄们交代啊!
他慌忙的拐进师父的院子,在卧房门口站定抬手敲门,“十七,睡了么?”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人应,也没声音,他抽了抽嘴角,又敲了敲门,这没心没肺的不会睡着了吧?!
白浅皱了皱眉,迷糊的睁开眼,唔,她方才不是在听师父抚琴么?怎的睡到床上来了。迷蒙的扫了一圈,师父去哪了?门口子阑又喊了一嗓子,“十七,十七?”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去开门,院中的沉沉夜色让她呆了一呆,她听琴的时候不过日暮时分,望着子阑懵懵的道,“什么时辰了?”
子阑瞧着十七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咬牙回道,“丑时了!”
白浅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丑时了?她竟睡了这么久?迈步出门,“你看见师父了么?”
子阑抽了抽嘴角,真是心大呀!“见着了,后山莲池呢!”
白浅一边往外走一边疑惑的嘟囔,“这么晚了,师父不睡觉去莲池做什么……”
子阑追上十七师弟,拿胳膊怼了怼她,“你跟师父吵架了?”
白浅疑惑的顿了顿脚步,看向子阑,“没有啊。”
子阑摇了摇头,看来不是吵架,是这缺根筋的把师父惹生气了自己都不知道,耐心道,“那定是你又惹师父生气了!”眼前浮现出师父的孤寂背影,他又摇了摇头,“不对!是伤心,你把师父惹伤心了!”
白浅惊讶的顿住脚步,她惹师父伤心了?没有啊,一直都是好好的呀,今早送走了夜华,她给师父换完药,陪师父下了一整日的棋,而后师父抚琴给她听,后来她就睡着了……呐呐道,“我没有啊……”
子阑懒懒的抬手勾上十七师弟的肩,欲好好教导小师弟一番,忽想起什么,嗖的一下撤开胳膊。
白浅看着他这副一下子跳出几步远的模样,也跟着抖了一抖,“子阑师兄,我身上扎人?”
子阑朝着自己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咬牙道,“何止扎人啊,简直是要命啊!”这要是被师父看见他跟小师娘勾肩搭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浅抽了抽嘴角,子阑师兄越发的神叨了,不欲再理他,脚步匆匆的往后山去。
子阑追上几步,关怀道,“跟师兄说说这两日你都做什么了,怎的就把师父气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吹冷风!”
她微微蹙眉,师父真的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他可是有什么心事?回想起来,师父今日好像是有些同往日不大一样……
子阑等的有些心急,拽了拽了十七师弟的袖子,“跟师兄说说,师兄帮你分析分析,唔,你今日这裙子还挺好看的~”
白浅捋了捋袖子,得意的笑了笑,放慢脚步,将这两日发生的能说的事都说了一遍。子阑向来比她聪明,以前的种种课业他的成绩都比她不知好了多少倍,此时她也确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个人帮着参谋参谋倒也不错。
子阑抬头望向远方,幽幽的总结道,“师父他老人家定是醋了!”转头看向十七,“你怎能去送太子殿下呢!好歹太子殿下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你去送他,还单独去送他,是个男人都会生气的!”
白浅愣住,失声道,“是师父让我去送的……”
子阑卡了一卡,稍作思量,分析道,“师父定是在试探你,今日这事你就该坚决表示,你不愿去送太子殿下,坚决不去才对!”
白浅讶然,“你让我违逆师父?”
子阑嫌弃的瞥了十七师弟一眼,教导道,“这怎么能是违逆呢!你同师父如今的关系,咳,这算不上违逆,顶多算是,情/趣,对,情/趣!”
白浅迷糊的想了一想,子阑师兄分析的好像还有几分道理,夜华君他到底还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这样单独去送他,唔,好像还耽搁的有点久。怪不得师父问她,夜华同她说了什么,原来竟是醋了?醋的丢下她一个人,大半夜的自己跑出来伤心?不,不至于吧……思忖间脚下的步子已是又快了几分。
子阑看着脚步匆忙的十七师弟,看来他的开导很见成效,拽住她的袖子,不放心的八卦道,“你打算如何哄师父?师兄跟你说,这个哄字,很有学问……”
白浅嫌弃的拍掉攥着她袖子的爪子,“松手,都出褶子了!”如何哄师父?咳,她觉得她还是会哄的,推着这碍眼的转身,“子阑师兄你别跟着了,快回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去找师父就行了!”
因着月色有些暗,他未瞧出小师弟的脸有些红,望着小师弟跑远的窈窕身姿,他担忧的摇了摇头,也不知十七师弟会不会像个女子一样软言细语的哄一哄师父……
穿过石桥,白浅顿住脚步,莲池畔的那一袭暗蓝身影,清冷的月亮下更显清瘦颀长。她皱了皱眉,鼻子泛酸,提起裙摆疾步奔过去抱住他,哭腔唤了一声,“师父……”
身后突然一暖,墨渊才回过神来,握住身前冰凉的小手转身,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抬眼望了望天色,他只是想了一些事,竟是如此晚了么?她是又做噩梦了么?他不该丢下她一个人出来,心疼的抱紧她,拍着她的背,“可是做噩梦了?不怕了,师父护着你。”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几滴眼泪,挣扎出他怀中抬头看他,手抚上他的脸,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狠狠一疼,“师父在这站了多久,可是在生十七的气?”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抚去她睫毛上沾染的晶莹,柔声的回,“为何要生十七的气?”拢紧衣襟弯腰抱起她,“此处凉,回去再说。”
她在他胸膛上推了推,闷闷的道,“十七自己能走,师父还有伤在身。”
他唇边抿起淡淡的笑意,轻叹道,“小十七这般轻,为师还抱的动。”
卧房里,香烟袅袅,一室暖融。
她拢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他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她伸手拉住他的手,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师父,十七同夜华真的没什么。”
他坐到床边将她揽进怀里,贴着她的发顶轻声的应,“嗯,我知道。”他在莲池站了几个时辰,想了许多,七万年前他的小十七便已心属于他,她等了他七万年,他自是知晓她对他的情义。她做凡人素素时,失了记忆修为,若是真的对夜华动情,会不会,是因了夜华同他一般无二的相貌……三百年前的事,倘若要查出真相也并非无法,只是十七心中到底是否有过夜华,又或者时至今日她心中仍有夜华却不自知,便只有恢复了她的记忆才能知晓了。
她将手中的温茶递到他唇边,贴心的道,“那师父为何一个人去后山站着,可是有什么心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羞怯的道,“师父可是从未大半夜的将十七一个人丢下过呢~”起身跪坐到他身边勾住他的脖颈,“如今我们……”抿了抿唇,脸颊腾起红霞,小声道,“师父还有什么事要瞒着十七呢?”忽的想起什么,蹙起眉头紧张道,“莫非若水河又出事了?”
他抿起淡笑,轻轻拍抚她的背,柔声的安抚,“没有,若水河没出事。”
她撇了撇小嘴,往他身前腻了腻,撒娇道,“那师父是怎么了,跟十七说说嘛~啊!十七知道了!师父是想念夜华了?也是,师父等了夜华十几万年,如今自是……”
他眉心微蹙,她这小脑袋里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抬手拿下脖颈上的小爪子,淡淡的道,“夜深了,睡觉吧。”
她正兀自念叨的欢快,瞧着师父起身去了矮榻上喝茶,她呆了呆,起身也跟去矮榻上腻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柔声的哄慰,“师父~你若是想夜华的话,改日再叫他来小住几日~”
他手中茶盏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搁,捞起歪在身边的小狐狸,认真道,“我没有想念夜华,这四海八荒,能让我想念的,只有你一个。”
她懵懵的眨了眨眼睛,身子忽的一轻已是被他抱起又放到了床榻上。
他将她蒙在被子里只露了小脑袋,严厉的道,“睡觉。”
她伸出爪子拉住他的袖子,委屈巴巴的小声,“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柔柔的洒落。一个时辰后,她的小爪子偷偷的在他胸膛上爬来爬去。那会儿自日暮睡到午夜,她此时倒是睡不着了,回想起适才他在莲池畔的身影,便觉得心里隐隐的疼,师父说,他没有想念夜华,仔细想一想,若是想念夜华的话也确实不至于想到这种程度,眨巴着眼睛猜着师父的心事,爪子已是不自觉的钻进了衣襟里。头顶忽的传来一声轻叹,沉静的夜色里他的声音轻柔低沉,格外好听,“睡不着?”
她惊喜的抬头,“师父你没睡着呀?”
他无奈失笑,紧了紧手臂,“平日里不是最贪睡的,怎的睡不着了?”
她额头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闷闷的道,“师父,我们说说话吧~”
他拂手燃起三两只烛火,柔声的应,“好。”
她细细的望进他的眼里,“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十七?”
他轻轻一叹,又将她紧紧的抱进怀里,本想让她好好睡觉,明日再说的。疼惜的拍抚着她的背,缓缓道,“十七,三百年前,你封印擒苍后,并未沉睡,而是失踪了三年。”
她惊讶的抬头看他,“可是我对那三年并无印象……”话语顿住,眼睛睁的圆圆的,失声道,“难道我,失忆了?”
他轻声应,“嗯。”神色隐忍,“我昨夜探过你的元神,你被诛仙台的戾气所伤,所以失了那三年的记忆。”
她愣愣的看着他,“诛仙台?”
他心疼的又紧了紧手臂,“翼族有一门封印术法,能封印神族的修为与记忆,另其与凡人无异,你……”
她忍不住打断道,“我封印擒苍时,也被擒苍封印了?”
他皱了皱眉,“嗯,应该是,你之前不是说夜华第一次见你,便将你认做素素,三百年前,夜华曾被一名唤素素的凡间女子所救,而后被夜华带回天宫疗伤,三年后素素跳下了诛仙台。折颜也是刚好那日发现你一身是伤,躺在十里桃林……”
她已是惊愕的说不出话,她失踪的那三年竟是在天宫?同夜华在一起?怪不得夜华对她如此执着,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她唤她做素素……
他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等着她回神。
她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那时失了记忆,夜华同师父生的一般无二,她对师父的执念早已深入灵魂,夜华对她这般执着,那三年她该不会是同夜华发生了什么吧?师父他今日的心事,便是为此么?凝望进他的眼里,艰涩的道,“我同夜华……”
他疼惜的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很轻,“夜华说,你与他两情相悦。”
她脑袋里嗡了一声,一片空白。
他紧握住她的手,不忍的道,“十七,可愿恢复那三年的记忆?”
她心底越发的疼,视线渐渐模糊,要记起么?倘若她真的同夜华……若只是两情相悦,她倒不怕,她那时若是对夜华动情,定是因着他同师父的容貌一样,可若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她以后要如何面对师父,她怎么对得起他对她那样的珍视……
可若是不记起,若她真的已同夜华发生过什么,她又怎能如此自欺欺人的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心绪千回百转,纵使千般心痛,万般不舍,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嗯,十七明日便去找折颜恢复记忆。”
他心头窒息的疼,一下下的抚去她的泪,她愿意记起那段过往,是不是代表她心里还是有夜华的,所以她才想记起他。深吸一口气,勾了勾唇角,柔声道,“无需找折颜,只需将你元神中受损之处修补好便可,为师来为我的小十七恢复记忆。”默了默,眼里似有水光莹烁,“我让十六去查了三百年前的事,可惜查到的并不多,十七,那三年,你应是吃了许多苦,你,当真想要记起么?”
她勉强的牵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怎能因为一些苦楚便选择逃避忘记呢?”手抚上他的脸,不舍的摩挲,“墨渊上神座下,十七弟子司音神君,还不至于那般不济。”
他唇边抿起淡淡的笑意,“我的小十七长大了。”敛眸在她额头印下久久的珍惜一吻,睫毛上沾染了细碎的晶莹,抿了抿唇,带她起身坐好,拂手布下仙障。
她怔怔的看着对面肃容盘膝而坐的师父,现在,就开始了么?是啊,她说了不逃避的。
金色的仙泽结成光晕将二人包裹在当中,一道温暖的仙力缓缓融入她的眉心,灵台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痕迹,渐渐的越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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