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师父过来时此处凡界也是傍晚,花灯闹巷总能让人忘记许多事,她走着看着不经意就将烦心事给忘了。
师父守了她整整三日定是累得辛苦,她便只央着师父陪她去戏园子里听了场戏,而后特意避开闹巷寻了个瞧着颇为清净的客栈,那会儿师父说,她若是喜欢此处便多住上几日~
师父走得有些慢,她回手拉上师父的手迈进客栈,方才跟师父说着戏文里的趣事,脸上的笑意也还嫣然,笑吟吟的问道,“掌柜的~可有僻静点的客房?”
夜色已深,掌柜的正窝在柜案后头打着盹,听见动静抬眼望去,这瞌睡虫噌地便跑了十万八千里!
进门的这对夫妇贵气逼人不说,那周正的相貌更是好看得惊为天人!饶是他开了三十多年的客栈、达官显贵亦是见过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如眼前这二位这般……唔,当真是跟那戏文唱的谪仙坠凡尘没得半点分别!!!
眨眼的功夫二位贵客已是近前,他瞧得仔细了便更是心中惊叹,这位小娘子的花容月貌,想来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而这位公子虽蓄了胡须,却难掩冠玉之颜,周身虽带了一股书卷气,眉宇之间却是自有一股英气凛然,平白的让人不敢怠慢分毫!
自古真贵人必是品性温良,眼前的这位小娘子便是如此,对着他这个下等的寒酸掌柜也能笑得亲和友善,应是见他一直愣神就又问他了一句。
他紧忙站得笔直端正,连声应着,“有有!”急手抓来今日的帐薄翻看开来,不禁又感叹了一回,他今个儿当真是接着了两位一顶一的贵客,瞧瞧这房剩的,这分明就上天特意给二位贵人留的啊!
掌柜的将薄子翻到仅剩的那一间客房的页面上,五十多岁的老脸乐得叠满了褶子,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先兀自感慨道,“二位可真是贵人有贵气!今儿个小店就只剩了这一间最好的天字号房!正好给二位住!~”
白浅脸上的笑忽地便僵住了。
方才进门前她跟师父还在说着,那会儿听戏时听来的趣事……
彼时戏台子上不知唱到了哪一出,旁边的那几位就嘻嘻哈哈的说起了,但凡这故事里若是有男人同女人一道出门的情节,就必定会有一出路逢客栈只剩一间客房的戏码……
她僵着身子转过头看向就站在她身边的师父……
师父正看着她,也在笑着,想来也是想起了那会儿听来的…咳,戏言……
她禁不住清了清嗓子,僵着脸朝师父笑了笑,再不信邪的看向掌柜,“就只剩一间了?”
掌柜的瞅着她直犯愣,也不知是方才睡得还没大清醒,还是当真就只有一间房了,她再清了下嗓子,“差一些的也行~”
有一间好的给师父住就行,她睡什么样的都不打紧。
掌柜的将自个儿那一双松垮的眼皮睁到了最大,眼睛自小娘子的脸上挪到公子的脸上,再自公子的脸上挪回小娘子的脸上,再挪到公子的脸上,“二位不是―――?”
这个“不是”的长音儿拉的委实有些长,白浅耐着性子等了半晌也未等到这位将长音儿的尾巴给拖出来,正想问上一句不是什么,忽地听见师父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声……
“表兄妹。”
她陡然又是一僵,这回僵得连脸都红了……
来时的路上她瞧见一个摊子上卖的香囊做得很是精巧便停下来瞧了一瞧,又问了问师父哪个好看,随后她便瞧见卖香囊的大娘在拿看见奇珍异兽的眼神盯着她,周遭的小贩不知因何竟也都朝她这儿看了过来~
她本来还想不明白为何,师父低声给她解释完她才明白了原委,想来也是,哪有师父会带着女徒弟独自出来闲逛的,还逛到了卖香囊的摊子上,没准儿人家还想着是他这个做师父的要给女徒弟买香囊呢~委实是不妥~
而后师父就说在外面多有不便,唤名字便可……
虽说她隐约觉着从前好像也喊过师父的名字,但如今她却是怎样也唤不出口,接着师父便又说,唤表哥也成……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恍然想起,她醉得天旋地转的时候,好像趴在师父身上喊了表哥,还喊了不止一声……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她模模糊糊能想起的零星画面,并非是梦……
掌柜的顿然了悟地应了声,“哦~~!”
原来是表兄妹啊!他懂!亲上加亲嘛~!那住一间房自然也就没问题了,他们进门时那个眉目传情哟~哪里逃得过他这个过来人!
他们就算现下还未成亲那该也是好事将近了,如今这小两口应是背着家里人出来游玩,女娃子害羞了!况且瞧着这位公子便是一派堂正磊落,定然不会是那种轻浮之徒!
热心肠的过来人将手底下的账薄啪地一合,“那住咱们这间天字号房正合适!小二――!”
白浅:“…………”
她禁不住瞪了眼这犯糊涂的掌柜,哪里正合适了?!
她同师父住在一间屋子自然是不妥当,且这镇子应是也不至于就他这一间客栈,她转头再看向师父,一声“师……”才冒了个头又咽了回去~
师父只默不作声的笑着就知道看她的笑话,她不自主的再清了下嗓子,委实是哪样都唤不出口,只得干巴巴地问,“咳,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掌柜的猛地一惊,连忙自柜案后头跑出来拦住两位还未动步的贵客,“别呀!二位是外地过来的吧?”
这到嘴的肥…贵客怎能丢了呢!二位贵客朝他看过来,他紧忙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咱们这镇子地方虽小,但每年中元节的花灯会那可是方圆百里都出了名的!就连京都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也都特意上咱们这瞧过灯会!这眼瞅着后日就是中元节了!眼下怕是也就咱们家还剩着这么一间顶好的客房了!”
白浅神游着点了点头,原来此处是要到中元节了,怪不得来时她同师父路过一座小桥,瞧见那桥上挂满了花灯~
掌柜的见女娃子点了头才稍安了心,虽说他是一心想留住两位贵客,但说的也确然都是实话,况且都已经这个时辰了还哪有人没关门儿的,他们方才要是晚来一会儿他也要关门儿了!
这生得天仙似的小两口应是都面皮薄,害羞!他伸长脖子朝后头再喊上一声,“小二!――还不快引二位贵客去客房歇息!”
小二忙活了一整日有些累,收拾完吃过晚饭就趴在后头院儿里打了个盹,掌柜的喊上第二声他才听见动静,顺手抓上布巾往肩上一甩就往前头跑,撩开门帘儿瞧见同掌柜的一道站在柜前的二位贵客却是一愣,随后忙不迭的跑过去哈了腰,本就年纪不大,笑起来就更像个傻孩子了,“老爷夫人!这边请~”
他还从未瞧见过这般好看的老爷跟夫人,是以本该唤客官这一张嘴就喊出了心里话。
白浅足足愣了好几瞬才反应过来这声老爷夫人喊的她同她师父……
她心下一慌,忙想解释一句,这掌柜的竟又在她耳根子底下喊了一嗓子!
“还不前头引路去!二楼天字号房啊!~”
小二一溜烟的跑到往二楼去的台阶口,肩上的帕子啪地往胳膊上一搭,弯着的腰也又压了一压,“老爷夫人,这边请!”
白浅:“…………”
她杵在原地,脚底下活像坠了块大石头,正想跟师父说换一家店,却忽见身侧晃过了一道影子,师父已是先她一步在往里头走了……
一旁站的不近不远的掌柜直笑呵呵的盯着她看,她若是再站一会儿只怕要被他戳出个窟窿,也只好紧忙小跑两步追上师父。
好在这屋子确实如掌柜所说,不止宽敞亮堂,陈列摆放也颇雅致,瞧着应是他们这最好的屋子了。
那摆在里间的床也比她想的大了不少,且对面靠窗的位置上还搁了个小榻,正好能凑合睡下一人~
再往里头立了扇屏风,她随意走过去才瞧见后头还搁了个颇宽敞的浴桶,便是师父这样高的身量也能坐得下,倒是正好让师父好好的泡上一会儿解一解乏~
她抿嘴一笑,转回身来瞧见带他们上来的小二正好还没走,便随手幻出颗珠子递给他,蔼声道,“一会儿打些热水来~”
小二被送到跟前夜明珠惊得一愣,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急得直摆手,舌头都差点打结了,“使不得使不得!”
这这!这哪有人拿夜明珠来打赏的!
虽说他们做小二的平日有客官打赏一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这打赏通常都是赏他们几枚铜钱,若是赶上运气好遇上出手阔绰的才会得上点儿碎银子,那已是天大的好事了!这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他哪里敢收?!
早前他有瞧见过有贵客拿出过这种珠子,那都是拿顶金贵的盒子装着的!听说那是要送给京都里的哪位大官人的!听说就那么一颗小小的珠子那是能买下半座城池的!他记得那时候瞧见的那位贵客的珠子,还不及如今夫人要给他的这颗大!且瞧着也远不及这颗透亮好看!
眼前的半大小子涨红着脸,瞧着年纪应也不大,却能守着本分不贪,倒也难得,她将珠子再往前送一送,看他这幅明明喜欢却又挣扎的样子也委实有趣,不过也不敢笑的太明显,只怕这孩子面子上挂不住,便往屏风上抬了抬下巴,好言劝道,“拿着吧,多打些水来~”
小二顺着夫人的视线望了一眼,原来夫人是让他打水来沐浴,可就是打水沐浴那也是他们做小二的本分,哪里用得着打赏,还是赏这么金贵的夜明珠呢!
他转回脸来夫人已是要将珠子送到他手边来了,当真是真心实意的要给他,他若是再不肯要那就是不识抬举!枉费了夫人的一片好心。
他没忍住热了热眼眶,连忙低着腰接上夫人给的珠子,匆匆应上一声,“谢谢夫人!小的这就去!” 转身便要跑去给夫人打水,又忙折回来给夫人跟老爷带上门!
白浅笑着转回身才瞧见师父正含笑在看着她,许是现下屋里就只有她跟师父两个人,又许是方才在底下掌柜的那一声不明不白的“哦~”,也或许是师父的那声表兄妹,总之眼下便让她觉着有些不自在~
她忸怩的低下头躲闪了一下目光,又不自觉的抬头望了回去,想起师父守了她整整三日便也将害羞给忘了,心疼的软声道,“十七瞧着这浴桶还算宽敞,一会儿打来热水师父泡一泡解解乏~”
里头的小几上搁着茶壶,也不晓得这客栈的茶叶师父能否喝的顺口,她走到里头正想瞧一瞧,便听见了敲门声,竟是热水送过来了。
她开了门不禁感叹了一回,这年轻人的腿脚就是麻利,门口的半大小子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提着水桶,本就黝黑的脸蛋累的通红,瞧着倒是讨人喜欢,自然,若是不喊上一声“夫人”,那便更讨人喜欢了~
她伸手接上水壶,眼睛也不敢往师父那瞄一下的去里头煮茶,本想纠正一下那孩子这般唤法不对,又怕他也会像那掌柜似的将她戳个窟窿,且他若是再问些什么她便更不好回,索性也就将自个儿当一回夫人随他去了,左右这般听起来也听不出是谁的夫人~
这半大小子干活委实是半点不偷奸耍滑,她这厢才倒上盏煮好的茶水送到师父手里,他那儿就已将水打好了。
这来来回回少说也得有十几趟,汗水将前襟都浸湿了一片,她看的有些于心不忍,便又随手幻出颗珠子递过去,若非眼下不便用法术,她也委实不愿使唤这么个还没张开的半大孩子~
小二正喘着粗气拿袖子抹了把汗,才一撂下胳膊就又瞧见了一颗夜明珠,直吓得他本就累得蹦到嗓子眼的心险些跳出来!
他慌忙往后退了两步远,急得差点把手里的空桶给丢了,“不敢不敢!方才夫人都赏过小的了!”
她那会儿将夫人这词儿琢磨的通透,如今再听倒是也不觉着有什么,眼下还要让师父沐浴也没空与他多耽搁,顺手拽上摆得眼晕的爪子将珠子给他,半是逗趣半是当真的笑道,“拿着吧,留着赶明儿讨媳妇用~”
半大小子的一张黑红脸登时只剩了红,看着眼前这位定然比天仙还要好看的夫人,恍惚觉着就像是看见了他早已远嫁多年的长姐,不由得眼窝子也又热了好几热……
其实他今年过了冬就满15岁了,换作有钱人家的搁在他如今这个岁数都要做爹了,上个月王员外家的儿子才刚办了喜事,比他还要小两岁呢~
里间的小几旁,墨渊抿着茶也未能将唇畔的笑意压下,复抬眼看向门口,温声道,“一会儿捡些清粥小菜送来。”
小二自愣神中循声望去才瞧见是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在跟他说话,夫人把珠子搁在他手里就走了,他只好红着眼圈再小心收好,连忙应上一声,“唉!小的这就去让后头做!”
迈出门口忽地转回来,“一会儿夫人沐浴完老爷跟夫人歇下就好,洗澡水明早小的会过来收!”
忽地想起什么,又道了一声“哦!―”
忽地想什么又憋了回去,赶紧带好门往给后头厨房去,夫妻俩洗澡自然是不用换洗澡水的!再说这天字房里的浴桶也能搁得下两个人一道洗!
白浅:“…………”
她往屏风那边去的脚步生生一僵,陡然便迈不动了……
一声不算大的关门响动过后屋里便再没动静,她耳朵里却还在响着那句,沐浴完老爷跟夫人歇下……
正不知该再往前迈步还是该退回去,师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先她一步往屏风后头去了。
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正想跟过去给师父试一试水温看看师父还缺什么,脚下才迈了一步师父竟又从后头出来了。
她眨了下眼,无端地便又觉着脸颊发烫,师父走的越近她便也烫的越厉害,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好,师父已是先开了口,轻缓的语气里都是暖融融的笑,“里头还算干净,水温也正好,你先去洗。”
她没由来的心尖儿一晃,耳根子里又响了一回沐浴完就歇下,慌忙低下头躲闪开目光,含糊着应上一声嗯,忙不迭的钻到后头去。
师父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应是去了外间,这扇绘着祥云仙鹤的屏风也做得颇厚实几乎瞧不见外头,她心不在焉的将自个儿泡在了浴桶里才想起来,这热水本是想给师父沐浴解乏的,现下她都已经泡在里头了,也只好一会儿再叫小二来换上桶干净的热水~
外头能听见些窸窣的翻书声,她进来时便瞧见外间那头儿还搁了个不大不小的书架,想来师父是捡了本顺眼的书在看着,她匆忙将自己洗一洗也未敢多耽搁,只想让师父早点泡一会儿也好早点歇着,出来时师父正好也抬眼朝她看来……
她没由来的又是心尖儿一晃,本就在桶里泡的有些热,登时便热得险些冒出汗来,忙偏头看向旁处,又禁不住清了清嗓子,不自在的嘟囔一句,“咳,十七去叫人来换些热水。”
脚下才迈一步,却听师父说了一声,“不用了。”
她迷糊的瞧过去便见师父已搁下手里的手卷起了身,朝她走过来时说了句,“一会儿粥送过来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眼瞅着师父自她身旁走到屏风后头,屏风右侧的顶上从里头搭上来一条袍子,才恍然回过神来,忽地便明白过来师父方才说的不用是什么意思,心尖儿也跟着狠狠的晃了一下,慌忙地背过身,师父他,咳,竟是在用她用过的水沐浴……
一阵不大不小的水声入耳,她陡然又是一慌,紧忙躲到外间去避一避,却一时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正想捡起师父方才看过的书卷翻一翻,小二便将饭菜送来了。
她将两碗白粥并四碟小菜搁在外间的桌子上,有心想等着师父洗完一道过来吃,又觉着一会儿只跟师父两个人这般对着吃饭好像有些别扭,方才师父又嘱咐过她不用等,想来是师父想多泡一会儿,她便也先自个儿动了筷。
这小店厨子的手艺虽抵不上师父的一星半点,但吃着倒还算顺口,她许是醉的有些久,眼下便觉着挺有胃口,一碗粥吃的见了底,清淡爽口的小菜也吃了不少~
里头还是没什么动静,想来师父还要再泡一会儿,她拈来术法仔细将饭菜护好免得凉了,想着等会儿吃完饭好让师父早些歇下,便先去将床铺好。
这床不止宽敞还有两床被子,倒是正好她拿一床到小榻上去~
屏风后头一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她不知不觉的便将害羞这回事给忘了,仔细的给师父铺好床,抱着被子歪到小榻上去等师父,许是方才吃的有些饱,一不小心就打起了瞌睡。
……
清亮的锣声由远及近,再愈行愈远,更夫的唱喝划破夜色,反倒叫宁静的长街也添了几分睡意。
她好像做了一场囫囵梦,一会儿是桃花迷眼,一会儿是漫天红光,惊醒时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心口里一片莫名的悲凉。
熟悉的气息就在近处,她不自觉的抿弯了小嘴,那模糊不清的凉意也不知飘到何处去了,下意识的伸手摸索了一下,身旁却是空的,再胡乱寻着摸索了一把,还是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床铺~
她迷糊的睁开眼,入眼的是微弱的昏黄光亮,窗子外头也几乎透不进光来,想来已是夜深~
她撑起身子朝那点昏暗的光亮望过去,半睡半醒的软糯嗓音搀着懒意听起来便像撒娇,又像是裹了些许埋怨,软软的唤,“师父~~”
他眼里漾开笑来,烛辉晃过便让漫天星汉失了色,轻手搁下方拈过一页的书卷,起身迈向里间。
她老远便懒洋洋的伸出手迎着师父,拽着温热的大手拉到身边来又不乐意的撅了小嘴,师父坐在床边不知磨蹭着什么也不躺下,她便往他怀里爬了一爬压着他一道躺下,心疼又郁闷的含糊着问,“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没睡~”
他伸手拉过被子与她盖好,环着她的手臂抚上小脊背轻轻拍着,被小手攥着的手回握上微凉的小手护在掌心里,含笑的轻低语气满是宠溺,“捡了本杂记,多翻了两页。”
她不自觉的又往踏实的气息里拱了拱,本都要睡着了,听着师父这样说便又撅起了小嘴,委屈巴巴的哼唧着嘟囔,“写的什么~给十七讲讲~~”
什么杂记那般好看,好看得他都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儿,不禁有些失笑,沐浴那时他特意多留了片刻,怕她会不自在,其实本也不想洗,又怕她会不依,他好歹也做几十万年的战神,实在不至于娇弱到要泡澡解乏,换水便更不用了。
出来时她已缩成一小团在矮榻上睡得香甜,他将她抱到床上守了半晌才去外头随意捡了本书,谁知还未翻上几页她便醒了,现下听这小语气,十有**是不满意了。
他似有若无的叹了叹,揽着纤弱的小身子轻轻往怀里带一带,手上一下一下的慢慢拍抚着,含笑的嗓音也放得更轻柔,“记了些县志,没什么有趣的事,怎么醒了?”
自从知晓了夜华的事,这几日她便一直不愿与他亲近,他方才也是顾着她心中顾虑才没留下来,眼下她黏进他怀里,应也是睡得糊涂了……
她本还被温热的手掌拍的有些迷糊,听着师父说那杂记里没有有趣的事便又散了点睡意,都没有什么好看他还丢下她一个人~
她懒的不想睁眼,小嘴却又翘了老高,郁闷的使劲儿再往踏实的气息拱一拱,闷闷的嘟囔一声,“做梦了~”
这般折腾下来也醒了不少,说起梦便又模糊记起了梦里头的难过滋味,这一难过也才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蓦地一僵,顷刻便酸了鼻尖,拍在背后的手掌温热得似能隔着衣料透到心口里,却让她心口里酸疼的更厉害,周身包裹着踏实气息也让她一下湿了眼圈……
前一刻还安稳的小狐狸突然挣扎的厉害,他随手燃亮烛火,低头去瞧她,却见小脸竟是挂了泪珠,他心知她不愿同他亲近,可也不该是眼下这般模样。
他蹙了下眉,一手扶稳闹别扭的小身子,一手抹去小脸上挂着的泪水珠,疼惜的问,“怎么了?”
乍亮的烛火好像格外刺眼,让她眼中的酸意也更甚,一不小心便又掉了泪,她执拗的低下头,一把推开给她擦眼泪的大手,既是滚不出他怀里便猛地坐起身背过身去,置气似的胡乱拿手背抹了把脸,本不想说话却还是恼得忍不住给他提个醒,“师父有婚约在身,怎可抱着旁的女子。”
他都要跟他的表妹成亲了,他还抱着她不放做什么?!
即便是她睡进了他怀里,他也该推开她才是!
他跟着她坐起身,不禁蹙了下眉,默然一息又无奈的笑了,冒着酸气的小狐狸只给了他个后脑勺,他便也宠溺的瞧着柔顺的发,哄着小娃娃似的问,“谁告诉你我有婚约的?”
她心下酸得翻江倒海,自然也没听得出师父这话里的笑意,只拧着眉瞅着眼前被子上那碍眼的花纹,张口便答,“不用谁告诉十七也知道!”
他挑了下眉,不觉间又换成了轻蹙,怪不得前两日她醉的那样厉害,原来是听见了这般闲言。
他无声的叹了叹,复疼惜的弯了嘴角,想将她揽进怀里也未敢动,只柔声的正色解释道,“我从未有过婚约,也没有表妹一说,都是折颜胡诌的。”
她忽地一愣,怔怔的转回头看师父,师父正含笑看着她,眼里除了她熟悉的暖意,好像还多了点儿旁的什么,无端的看得她有些心虚~
她郁闷的转回头揪上身前的被角,虽是已信了师父,可心里那股子酸劲儿还是过不去,埋怨的小语调却又不自觉的软了不少,“人家的师父都找上门来了~”
他眼里满是柔软的宠溺笑意,心底里亦是一片柔软,本来还有些担心她会不相信,现下看着她这幅小样子便也放心了。
先前他便说过他们是奔着她来的,如今再这样说只怕精明的小狐狸要以为他是在敷衍她,他眼里的笑意更浓,唇畔却敛了敛笑,“你从前在凡间历练时,据说同那位少君朝夕相处了三年,有着过命的交情。”
她蓦地睁大眼睛,惊讶得整个身子都转回来看着师父,因着难以置信,便也没能听得出那似笑非笑的轻淡语气颇为耐人寻味,只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定定望着师父,委实是有些难以接受……
她竟然跟那个话唠有着过命的交情??还朝夕相处了三年??那还不得烦死她了!!
他好笑的瞧着她呆愣的小模样,抬手与她拨开鬓边的碎发,又将小脸上未干的泪痕蹭一蹭,想起那时她给人家变出一地大大小小的绣鞋便有些忍不住笑,再想起她跟小凤凰埋怨他没有说过她穿什么颜色好看,眼里的宠溺便融了脉脉柔情,又不禁轻挑了眉,“你从前同那个小帝姬处的也颇好,瞧着应是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只怕她们私下里也没少说他……
她一下子皱了眉,这回是更惊讶了……
她从前竟然跟师父的表妹处的颇好???还无话不谈的小姐妹???师父莫不是看错了吧~~
她不乐意的睨了师父一眼,却见师父缓缓地挑了眉,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
她没由来的一阵心虚,忙低下头躲一躲,听见师父又不紧不慢地道,“至于素月,应是不放心徒弟,所以就跟来了。”
她不大是滋味的瘪了瘪嘴,其实她能看的出来,那两位好像当真都是奔着她来的,可昨日,唔,前两日晚膳时她明明听见人家的师父说起婚约什么的~
她不自觉的又拧了眉,再抬起头看着师父,闷闷的问,“那他还说婚约……”
彼时她心里装着事便也大留意他们都说了什么,翌日撞见二师兄跟子阑师兄才想起了那回事,却也是模模糊糊,眼下突然想问倒是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师父已是紧接着话音儿接了话,还轻幽幽地的挑了眉,“不关我的事。”
师父这话说的老老实实,且还好像带了一股子幽怨劲儿,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平白瞧得她心尖儿里又软又疼~
她心疼的想拿爪子去摸摸瞧着好像清瘦了许多的俊脸,还未及伸出手却是一僵,这会儿才忽地瞧见轻抿的薄唇上有个浅淡的红印儿,虽是能瞧得出已好了许多,但也能分明瞧得出那里曾是个伤处……
一瞬又一瞬朦朦胧胧的画面晃到眼前,她不自主的咽了下口水,忙撇过脸看向旁处,又郁闷的皱了眉,随手拈起仙法朝师父唇上拂过将那印子去了,师父也真是的,咳,怎地还留着它招摇过市的~
小狐狸含嗔带怨的睨了他一眼,虽未说话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他忍俊不禁的抿了下唇,倒是也有些不自在,她本就咬的不深,没觉得疼他便也忘了,并非有意留着。
她去了自个儿那罪证反而更觉着别扭,想要躲一躲才瞧见对面的小榻上搁着床被子,她竟是睡到床上来了!
想来是睡着时师父将她抱了过来,师父将床让给了她,却自个儿去外头看书……
她抿了抿唇,闷闷的嘟囔一句,“十七去榻上睡~” 师父坐在床外侧挡着路,她便只能从师父身上绕去过,才动了一下身子,温热的大手却扶上她肩头轻按了一下,含着淡淡笑意的温醇嗓音落在头顶,“你睡床。”
她愣着抬起头时师父已起了身,她脑袋里还没转过弯来,爪子已是伸出去拽上了师父的袖子,师父转回头她才觉出这样拉着很是不妥,紧忙低下头,手上却未松开,总不能再让师父去外头坐一宿,况且这床也挺宽敞的,挤一挤也能睡得下两个人~
师父坐回床上来,她忙往挪了挪身子给师父腾些地方,才要躺下却被一只手臂捞了过去,眼下这床上就只有一床被子,她又不好意思指使师父去小榻上拿被子,便也只好僵着身子缩在师父怀里,正不知要不要说点什么,忽地听见师父问,“是谁跟你说我有婚约的?”
提起婚约这两个字她便又是心尖儿一酸,直酸得连不自在都忘了,随手搭上适合搁爪子的胸膛,顺口就答,“二师兄跟子阑师兄~”
说完才又是一滞,恍然想到这样说只怕二师兄跟子阑师兄是要有麻烦,虽说他们消息不灵通平白害得她误会师父,但眼下话都说开了,她便也不怪他们,好赖不记他们也是她的师兄,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师父罚~
她自温热的怀里往上拱了拱,抬起头看着师父,明明是想要替师兄们求情,却不知因何眼睛里亮晶晶的,“师父要罚他们么?”
他松了松手臂让她躺得舒服些,唇畔还含着宠溺的弧度,应声却有些淡,“嗯。”
此时若是换作一众师兄便皆能听得出来师父的这一声嗯已是吓人,但司音神君自然是听不出来的~
她忽地便来了精神,一下子转过身趴起来看着师父,眼里的光彩更是熠熠动人,伸着小脖子问,“也罚抄经么?”
他含笑看着她幸灾乐祸的小样子,伸手拨开一缕垂落的青丝拢到身后,“不罚抄经。”
她登时拧了眉,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不记得从前她的师父是何等的会罚人,也自然不记得她的师兄们从前被罚的活计都是何等的骇人,更是不晓得,抄经在昆仑虚是唯有司音神君才能独享的优待~
她泄气似的又躺回踏实的怀里,爪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扣上板正的衣襟,丝毫不记得本是打算要给师兄们求情的,“那师父打算怎样罚他们~”
他忍笑看着怀里失兴的小狐狸,抬手拢上不安分的小手,“十七觉得怎样罚好?”
她本就心下郁闷着,听着师父这样问便更是郁闷,不乐意的嘟囔一句,“师父想怎么罚就怎么罚,问十七做什么~”
正想背过身去,却听见温缓的嗓音含着沉沉笑意地道,“你是他们的师叔,不问你问谁?”
她愕然一愣,懵懵的抬起头看着师父,“师叔??”
他眉眼里均是宠溺的笑,想着她的小聪明向来用不到正处,便好心的提醒道,“既是唤了表哥,自然是他们的师叔。”
她愣愣的眨了下眼,腾地一下红了脸,那些卷着热意的迷濛画面陡然又堆到了眼前,偏偏师父还紧紧盯着她不放,那意味不明的笑一瞅就是在取笑她喝醉了抓着他唤表哥~
她受不住的清了清嗓子,忙不迭低下头,又别扭的拿爪子推上结实的胸膛想要退出去躲一躲,拢着她的手臂却轻轻收了一下,裹着暖笑的轻低嗓音也落在了头顶,“表妹可是想赖账?”
师父这话说的又轻又慢,就像贴在耳边说的悄悄话似的,平白听得她心尖儿里软软颤颤的,她没出息的缩了下脖子,这回便是连躲一躲的力气都没了,吹在头顶的温热气息痒得她身子发软,脑袋里也晕乎得似喝了一坛子陈年的桃花醉~
从前只觉着师父唤她一声小十七最是好听,眼下才晓得师父唤的表妹也是这般好听,唔,好像比小十七还好听~
她不自觉的偷偷抿弯了小嘴,脑袋里晕乎的还有些转不过来,好好的怎地就成了师叔了呢~
也不知二师兄跟子阑师兄晓得她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师叔会是什么反应?唔,回头等师兄们再回来,定是要让他们给她这个师叔奉上一盏新茶才是!~
她将自己想得差点笑出声来,忽地听见师父低低的道,“好好想想,怎样教训那两个不肖逆徒。”
她被师父的这句不肖逆徒逗得噗嗤一下乐出声,委实替二师兄跟子阑师兄掬了一捧同情泪,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没弄清楚原委就敢那样编排师父,也着实该好好的罚上一罚~
贴在背上的手掌心暖烘烘的,一下又一下拍得她眼皮直发沉,她懒着身子再往踏实的气息里拱一拱,惬意的眯了眼,可是得好好的想一想该怎么罚他们才好~
这可是她这个做师叔的头一回罚人呢~
唔,可不能失了她这个师叔的威严才好~
轻浅的吐息均匀绵长,他唇畔的弧度也化的更柔软,轻手拉过被子与她仔细盖好,瞧着睡着了还挂着笑的小脸,又不禁失笑,打拜师那日她因着不想做最小的便闹着要不拜了,如今这便宜也不知小狐狸可还满意。
凡间到底不及昆仑虚清净,他宠溺的瞧着睡得安恬的小脸,看了许久才抬手灭了烛火,不经意揽着柔弱的小身子再怀里带一带,复微蹙了眉。
本还以为又是折颜多事,没想到却是他自己教出来的好徒弟。
他们既是闲来无事,他便给他们找些事情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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