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清抬手关掉了灯，屋内暗下来，屋外却亮起来，院里的路灯成了此刻唯一的光源，落在室内昏黄微弱。他仰头指指天空，“今晚有星星。”

星光璀璨，广阔遥远。

叶桐看了很久，突然说道：“我小时候很想当个天文学家。”

“为什么？” 许时清注视着一颗最亮的星星，他眨眼时，星星也在眨眼。

“你看过NASA拍的照片吗？特别漂亮吧？就因为这个。”

他们之间太久太久没有这样的对话过，许时清来了兴趣，侧过身枕着胳膊，期待着她继续说。

“后来长大一点，我才知道被称为“什么什么家”是很难的事情，就想算了，大学辅修个天文就好。” 叶桐说起曾经天真的想法，不由得笑起来。

“然后呢？”

“我大一真的去旁听了天文课，不是那种水一水就过去的公选课，是正经天文系的课。结果你知道怎么样？” 她笑着看向他，挑挑眉卖了个关子。

“怎么样？”

叶桐失望地叹气，“一黑板的公式推导，和我们工程系什么区别也没有。”

“而且我后来才知道，NASA的照片，颜色都是后期P上去的，黑白的原片其实……就那样吧。”

黑暗里许时清眼睛亮亮地看着她，轻笑出声。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和她的心贴得如此之近。

叶桐把两只手臂举起来，努力向后伸了个懒腰，释然地说道：“太多事情和之前想象的不一样啦。”

“是啊。” 许时清赞同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做木工呢？也是你之前想要做的事情。”

“嗯……” 叶桐咬咬唇，视线回到院内的水面上，想了想说道：“也不太一样的。”

不出意料的答案。许时清轻声地问她：“后悔吗？”

黑暗给了叶桐坦白自己的安全感，她摇摇头说：“虽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但是整体还算有意思。而且我其实是个很没有勇气改变现状的人，已经确定好了的路，总会说服自己走下去的。”

许时清沉默，不知道这“已经确定好了的路”之中，是不是也确定没有他。

他敛敛眸，又想到之前隐瞒了她的，在同学聚会上他其实听到的那一句，“叶桐你当时放弃Q大不会也是因为他吧”。

为什么当初没沿着既定的道路去Q大呢？

真的和他有关吗？

许时清反而不敢问了。

“不说我啦，你呢？为什么也没有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叶桐转向他的方向，声音温柔，语气平静。

四年后回忆起最后的那天，当初争吵的内容很多已经了无意义，那一刻他们所捍卫的执着，今天看来也已经是过去的笑谈。

这个词同时也勾起了许时清对于那一天的回忆。他又平躺回去，头枕着椅背看向如海一般深远的星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后来慢慢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艺术，也有纯粹的科学，可是很难有纯粹的人生。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完全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虽然这些天已经感受到他的变化，但这话从许时清口中说出来仍然让叶桐感到意外。她看着他，外面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熟悉的轮廓在昏暗里模糊。

“你知道四年前我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吗？”

“不是因为去上学吗？” 叶桐反问他。这样的夜晚让一切无法碰触的话题都能心平气和地谈起。

那个暑假里他就提起过，父母想让他去留学。

听到这话叶桐的心就被揪了起来，不想他走，却明白不应该阻止他，她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想的？”

“我才不去。” 许时清抱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撒娇般地在她颈窝里蹭蹭，“我要一直陪在姐姐身边的。”

这事儿后来没了动静，叶桐只当已经翻了篇。

直到分开后的第三天，她突然收到他的信息说：我明天要去美国了。

“不是的。” 许时清摇头，低声说：“是我妈妈身体突然被查出问题了。情况很紧急，要立即手术，但是N市的医生都没有把握。我爸联系了美国的专家，但不知道手术后康复周期有多长，他脱不开身，只能我跟着过去。”

上一秒还在失恋的痛苦中，下一秒就要担起家中的重任，面对未知的风险，在一夜间突然地长大。

叶桐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一片酸涩，心疼着那时的他，也悔恨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节骨眼上提分手。

“那她……”

“放心。” 许时清好像察觉到她的情绪一样，安慰道：“她已经没事了，现在正和小姐妹在外面游山玩水呢。”

他轻描淡写的背后，却是一整段艰难黑暗的时光，每天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有空闲却担心焦虑得无法休息。在医院时每日见证着其他人的痛苦与无奈，后来因为母亲要康复疗养，他也不得不在那儿长期留下来，踩着截止日期考试和申请，日复一日生活在紧绷和高压之中。

“我后来常常想起我们那次吵架。” 许时清毫不掩饰地往进她的眼睛里，坦率地说道：“有些事，或许你是对的。”

叶桐心中泛起了波澜。她躲闪着逃避了他的目光，只是回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哈哈哈。” 许时清笑出声来，终结了深沉谈心的气氛，“姐姐在商业互吹嘛？”

“哪有！” 叶桐也被他逗笑，自然地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朝那个平衡点走了一步。”

那时坐在桌子两侧，如隔着不可逾越的沟壑一般的两人，最终和自己，也和对方和解了。

叶桐和许时清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夜已经深了，新月像弯弯地小船，缓慢地漂浮在深蓝色的天际中，不知不觉移了位置。

叶桐拿起那杯热量已经快散尽的水，站起来在他身侧问道：“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许时清仰着脸看她，轻声问道：“这次能睡着了吗？”

他从这样的视角看她，满脸的依赖和信任，叶桐心里热流涌动，不由自主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许时清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轻轻借力站了起来。

温热的掌心相贴，一瞬间像是有电流传过的酥麻。

他很快地松开手，叶桐蜷起手指，突然想要留住那一点儿温度。

“能。” 她笑着点头作了迟来的回答。

第二天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叶桐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打了个滚，缓缓地睁开眼，才觉得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了。

洗漱好下了楼，许时清已经坐在桌边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不知道播放着什么视频，他正靠着椅背聚精会神地看。

“在看什么？”

昨夜之后两个人好像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叶桐踩着拖鞋，直接绕到他身后去看。

许时清把视频拉到开头，重新播放，“我们公司前阵子拍的珠宝广告片，今天已经投放了。”

浪漫的舞会上，帅气的男人邀请美丽的女人一同翩翩起舞，最后在万众瞩目之下拿出了一枚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深情款款地下跪向女人求婚。

画面唯美浪漫至极，叶桐看完不得不承认，虽然知道钻石只是石墨的同素异形体，她还是不能免俗地相信这玩意儿真能象征矢志不渝的爱情。

“怎么样？”

叶桐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有水平。”

想了想问道：“不过为什么请这个男明星啊？”

许时清看向站在身边的她解释道：“品牌代言人。” 又好奇道：“你不喜欢？”

“嗯……” 叶桐边说边走向桌子对面，“我不太喜欢单眼皮的男生。”

“哦？” 许时清挑挑眉，来了兴趣，“那你喜欢……？”

叶桐刚准备坐下，没过脑子顺口就说：“我喜欢双眼皮的。”

结果一抬眼，正对上许时清饱含深意清澈深邃的双眼皮眼睛。

“咳……”

一大早就翻车。叶桐尴尬地低下头，没话找话，“早上吃什么？”

许时清愉悦地勾唇笑了笑，善良地放过了她，“我叫了酒店送早餐。”

兰颂的西式早餐也丰盛可口，烤得金黄松软的松饼上淋着晶莹透亮的枫糖浆，新鲜的莓果随意地点缀其间，口感清新而甜蜜。黄油炒过的鸡蛋喷香鲜嫩，搭配煎得外焦里嫩的鸡胸肉肠和清爽解腻的圣女果和生菜。最后再配上醇香浓厚的美式咖啡，一下子就把清晨唤醒了。

叶桐咬了一口香肠，香气在口腔中四溢，她满足地眯起眼睛仔细地咀嚼，含混不清地问：“今天有什么计划？”

要是没事的话她坐个地铁先回去也是可以的……

这样的冬日金灿灿的阳光里，日思夜想了很久的人就坐在对面吃早餐，许时清心里无限美好，自然而然想把这个瞬间永远延续下去。他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想不想出去玩？”

其实也是有点想的。叶桐咽下食物，矜持地问道：“这附近有什么？”

许时清拿起一旁的手机搜了一下，挨个给她念某旅游网站的榜单。

“有个山。”

“另外一个山。”

“还有一个山。”

这大冬天的。

叶桐问：“……然后呢？”

“猿人洞……？”

“……也行？”

“啊，还有个海洋馆。”

比起猿人洞……

叶桐试探地问道：“要不就这个？”

许时清也点头认可了这个想法，比起猿人洞，海洋馆听起来还稍微浪漫一些。况且猿人洞里又没有猿人，海洋馆里可是真的有鱼。

叶桐又问：“程澄他们去吗？”

许时清淡定地喝着咖啡回答道：“他们不到中午不会醒的。”

叶桐：……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早餐时间结束，两个人各自回房间收拾打理。

包里只带了一身衣服，也没得挑。叶桐穿上在镜子前转着看了看，乳白色的吊带露出精致的锁骨，外搭休闲又暖和蓝色宽松的毛衣开衫，再加上显修长的浅卡其色半身长裙，整个人气质温柔又活泼。

满意！

化了简单的淡妆，整理好背包，叶桐在出门前的一刻竟然感觉有些紧张。

像是……要去约会。

也许本来就是一场约会吧。

叶桐深吸了一口气，这么想着。

下了楼，许时清已经倚靠在门边站着等了。

这家伙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牛仔外套，里面搭着休闲的蓝色抽绳帽衫，不光阳光帅气青春无敌，还意外地和她凑了一身情侣装。

真巧。

听到她下楼的脚步声，许时清抬起头，微笑着扬扬手里的车钥匙，“走吧。”

叶桐轻快地小跑几步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并肩往外走。

许时清低头看看自己，又转头看看她，突然神秘地笑起来，露出一侧深陷的酒窝。

叶桐：？

许时清勉强止住笑意，指指叶桐的衣服：“衣服不错。”

……她就知道他要提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