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脱了

暮色已经模糊了起来,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了下来,没了色彩。礼瑜然提着汤圆在酒吧门外停驻了一会儿,就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飘雪寒冷的凛冬,路人都纷纷赶着回家取暖。路过酒吧,一步三回头。一尊漂亮的石象手提一袋东西,一动不动任由白雪落满头,嘴里念念有词——怎么现在去酒吧也要事先祷告忏悔了吗?

想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要去见面试官。礼瑜然被自己逗笑。有冷风擦肩而过,她回过神,推开门走进了酒吧。

酒吧内,宋合试调着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阿净无聊的话题。“哎呀,宋姐,我看网上别人都加辣椒酱的。”“你哪看的?哪有人加你这种这么黏稠……”听见声响,两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

此时辣椒酱黏不黏稠已经不重要,没人再会去想。因为就在这瞬间,宋合全身的血液黏稠了起来,让心脏不得不更用力工作、让人的反应变得迟钝。

礼瑜然的靴子底下湿漉漉的一片,是沾在她靴子上的雪在她入内的那一刻融化了。还好只是见老朋友,否者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净率先反应了过来,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赶忙迎了上去:“然姐,你回来啦。这什么呀,来来我拿吧。”说罢伸手接过了礼瑜然手上的东西。

东西提久了,是会手酸。礼瑜然弯了弯嘴角,摘下她毛茸茸的帽子也没客气地顺手把汤圆递给了阿净:“净,谢谢。”

宋合的血液终于抵达大脑,目光所致的讯息得以被处理。“然然……”,有千万种思绪牵绕心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应该先说哪个?

你不在的时候时间仿佛被放慢,身体忘了你的存在,眼睛却忘不了你的离开。感知似乎还处在你转身的那一瞬间,只是时间未曾被延缓,你离开后,电光石火间就发生了很多很多。

这般自顾自地想了半天,宋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慌、受伤的右手已经变换到身后藏了起来。

奈何她还是太天真,礼瑜然早在踏进门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宋合此刻在她眼里多么像是一个第一次在大人面前说谎的小孩,言语磕磕绊绊、眼神飘忽不定。而她正是站在小孩身前的那一个大人,一切都心知肚明。

既然宋合不愿意于她知道,那她边客随主便,不问不管。

礼瑜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边向宋合走去边若无其事温声开口道:“阿合,我妈煮了汤圆,你要吃一些吗?”

宋合心底顿时浮起了小孩子说谎成功的窃喜之意,她暗自松了口气,随后眉眼有柔情上涌,轻声应了声好。

阿净兼工具人早已经一手端着一小碗走了过来:“然姐,汤圆还有好多呢,你待会儿是要全带走吗?”

当然要带走,那可是有预留纪晗的份的,就像她心里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礼瑜然朝着阿净点了点头,转头朝宋合笑得温暖:“快吃吧,我妈特意煮了好大一锅呢,要是知道我没拿给你,又要数落我了。”

吵架时的情绪都是真的,稀里糊涂地和好也不过是舍不得对方。就像是被熬得还有些烫手的糖糊,你拿刀一切割,那被分成两半的糊状物最终还是会粘在一起。

只不过那割痕不会立即消失,趁着糖糊还未完全冷却,不如就这样吧,不明不白也好。总好过一刀两断,再粘贴不上。

宋合用左手拿起了勺子舀着汤圆,垂着眼眸柔声道:“然然你回家了吗?叔叔阿姨一切都可好?替我谢谢阿姨的心意。”

“嗯,回家了。别担心一切都好,我妈还让你回家吃饭呢。”礼瑜然语气调笑地应她,她凝着宋合左手的动作稍微收敛了笑意撇开了眼,打算眼不见为净。

沉默了一瞬,礼瑜然忽然淡淡开口道:“阿合,我见着纪晗了。”

吧台的氛围像是法官判处了清白的当事人死刑,一瞬间全场哗然。只不过是在心里。

站在旁边的阿净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了宋合,纪晗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毕竟当年她们俩就没少在他面前提起过。

第一次听,是宋合喝醉了,深更半夜就蹲坐在路边的大树昏昏欲睡。她闭着眼,灯光昏暗,将她的脸盖了很厚一层阴影。阿净走近要拉起她却耳尖地听到她说:“纪晗你真幸运,她那么喜欢你……”。

最后一次听,不对,是看。最后一次是他偶然瞥见礼瑜然失神地看着手机界面,偷拍的纪晗的侧脸照。

气氛蓦地变得有些低沉,阿净感觉自己要是加入的话,法院就要成修罗场了他要为当事人打抱不平。可是他没有立场说些什么,所以还是找了个借口端着手里的汤圆溜走了。

宋合压下了鼻头的酸楚抬起眸盯着礼瑜然明艳动人的脸,此刻她的嘴就是泉眼,在把伤人的字组成句子然后再无情地掷到吧台桌上。

“然然,纪晗她……原谅你了?”

心在痛,句子成了带刺的铁链紧紧地拴住了礼瑜然的心,眼眶里有水汽,她颓败地吸了吸鼻子,拂去了眼角的泪水才哽着嗓子道:“没有,她一直在有意地避开我。”

“值得吗?”她听见宋合问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听见自己说:“值得。”

所以总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日后看谁都像路人。吵架时那一晚的气搭乘时光机,慢慢地穿越了过来。

宋合敛下心神提醒她,语气难免有些冰冷:“然然,你们分开已经三年了。你有没有想过纪晗她要是已经放下了,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此刻说这种话来刺激眼前的人,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把现实摊开摆在礼瑜然面前让她不要自欺欺人,做着无意义的事情。

因为明明,她就站在她眼前。

今晚的泪水不值钱,今晚的酒吧不买酒只买悲伤。

现在的礼瑜然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一幅一辈子都无声无名的画师所画出的绝作——可悲又凄惨。所以说眼泪今晚不值钱,否者为何一直掉。礼瑜然垂着脑袋,自言自语般的轻轻说:“纪晗要是放下了……放下了,我也要听她亲口说。”

听纪晗亲口说?宋合在心里荒凉地笑,听她说什么呢,说“礼瑜然,我不爱你了”吗?真是个傻子,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宋合心里的莫名火悄悄地来,又悄悄离去。

宋合原本欲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礼瑜然的表情是如此的受伤,不忍心再伤她。事实就在眼前,她不过是假装看不见、假装不明白。

宋合有些自私地想,这个坏人的所有权还是交还给纪晗来当吧。她伸手轻轻地怀住了礼瑜然,心疼地拭去了她的泪,愧疚道:“对不起。”

画卷里突然加了一个人,一个菅婉容不愿看见的人。靠近门口边的位置,菅婉容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身影。

她来得不早不迟正是奏画的开端,距离虽不远,整个过程却是静谧的,什么也没听见。只有画师提笔修饰细节处的时候她瞧得清晰:宋合在帮礼瑜然擦眼泪。

阿净见她站起身,本能的也站了起来嘴里的汤圆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慌张地挡住了她:“喂,姓菅的。你想干什么?她两好不容易和好了,你别去掺和。”

美丽的玫瑰果然都是带刺的,菅婉容这朵还带毒。阿净可记着呢,当时就是因为菅婉容,礼瑜然和宋合才会闹矛盾。所以就在这朵带毒的玫瑰踏进酒吧的那一刹那,他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

可谓明智之举啊,明智之举。

此明智之举这时却已经不受用,菅婉容直接无视了阿净的阻拦,瞪了他一眼,推开了他直径走向宋合。

脚步声越来越近,谁也不希望自己脆弱的样子被陌生人看见,礼瑜然有些尴尬的微微昂起身退开了宋合的怀抱。她谁也没有看只是默默别过了头抬手止泪。

今晚酒吧出现一只伤心呜咽的小狗,宋合将它轻轻温柔抱起在怀里哄,满心柔情之际小狗却忽然窜出她怀里,跑进了黑暗的小巷再不见踪影。宋合微愣,心里的柔情蜜意像是被来人浇了一桶冷水,把什么都冲走了。

她不悦地蹙眉转过头,看向了那不适时出现的人影。

有点凶。菅婉容不安地打量着宋合冰冷的神色,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是宋合要生气的前兆,可她的双脚刚刚就是不听使唤啊。

嘴皮子刚张开想开口解释,就被礼瑜然一系列的动作给止住了。只见她已经重新把帽子戴上,帽檐被主人压得低低地挡住了大半张脸,一道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响起:“阿合,我先走了。汤圆我留一半,你们分着吃吧。”

那人又要走,不想她走。宋合下意识开口想挽留,余光瞟到了站在一旁的菅婉容又转而柔声道:“我送你吧。”

礼瑜然牵强地笑了笑,也不推脱,与宋合一左一右地走出了酒吧。

宋合回来的时候,菅婉容正拿着她刚刚试调酒用的酒杯在手心里把玩。见宋合走近,菅婉容微微张口对着酒杯饮了一口才似真似假地评判道:“好难喝,苦死了……”

一路上,礼瑜然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直在重复宋合所说的话。要说她完全不在意,那是骗人的,宋合说的并不完全无道理。

纪晗要是真的已经放下了那怎么办?她还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再去纠缠?车速在不知不觉中迅速飙升,她的胸口亦是在剧烈地起伏。

希望与绝望的天平向一侧倾倒,礼瑜然调转了车头想马上验证宋合的话,朝研究所开去。

车子才刚停好,礼瑜然就慌忙地下了车连保暖的羽绒服都忘了穿直往研究所的大门走去。在离大门几步之遥外,她停下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她到底在干什么?纪晗恐怕早就回家了吧?

她垂下脑袋,自嘲地笑。见到纪晗又怎么样?难道她要抓着她,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问她还爱不爱自己,还是跪下来求纪晗,让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黑茫茫的四周像是个小盒子,将礼瑜然密不透风地包了起来。再过一瞬盒子里的人就要喘不过气,然后缺氧迷迷糊糊地睡去。

疲惫感油然而出,什么执着和偏执在此刻烟消云散。礼瑜然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心跳脉搏在变弱,也许应该是时候要进入梦乡了。

夜色渐浓。研究所里,纪晗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头。

很晚了,她要回家了。纪晗起身收拾了桌面便关灯离开了办公室。等待电梯的同时,她竟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查看起此刻的气温:零下十几度。

抵不住自己的心,理智再一次完败给了感性。指尖触下大厅楼层而不是停车场的瞬间,纪晗在心底涌出了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很想反悔,只是想了太久,电梯门已经开了。

后来回想起来,纪晗特别庆幸自己当时的不理智,因为眼前的一幕让她呼吸一泄,站在外面的人影就像黑幕中莫名被添了一桩白。

礼瑜然发着抖,满身都是飘落的雪花,摇摇欲坠。白影在纪晗眼中晃晃悠悠,来不及多想,纪晗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礼瑜然!你不要命了?”纪晗拧紧了秀眉,责骂的同时将自己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那茫然然盯着自己的人身上,边托起了她的手往室内走去。心里止不住地气恼、止不住的越跳越快。她要是今天没下来的话,礼瑜然就打算把自己冻成大冰棍吗?

礼瑜然是不是疯了?竟然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纪晗拉着礼瑜然的手,很用力,因为她很生气,也很后怕。

曾几何时纪晗也这样情绪失控过,要知道这个时候是很难哄的。

纪晗的眼睛有点红,说话的时候声线在发颤,呼吸节奏好快,脸色有点苍白但更多的是沉沉的冷意。礼瑜然茫然地盯着纪晗的侧脸由着她将自己“拽”进了研究所,周遭冷冽的空气瞬间回温,她忍不住浑身都颤了颤。

纪晗回过头,眸色复杂地盯着礼瑜然看了很久很久。鬼知道她刚刚有多慌乱,心跳得有多快。嘴角的冷笑就快溢出,礼瑜然是故意这样做然后逼她就范吗?

“别生气……我不好……只是太想你……太想你……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

“呲啦”火熄灭了。

礼瑜然痴痴地望着纪晗,言语不清。意识有些模模糊糊,周身都感觉好像在梦境。不过粘在衣服上的雪融化了,湿哒哒地贴着身体很不舒服,让她清楚这是现实。

礼瑜然的眼角有水珠滴落,不知是雪是泪。就连发梢处也有水滴。纪晗沉着的脸色缓了缓,拉着人又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把人摁在皮质沙发上让她坐了下来。

“脱衣。”纪晗居高临下凝着她开口命令,不容置疑。

礼瑜然蓦地瞪大了双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疑惑又不确定地“嗯”了一声。

纪晗的脸色又沉了起来,没好气道:“衣服湿了怎么穿?你把衣服脱了先将就披着我的外套。”情况出于紧急,她也没有多的衣服让礼瑜然换下,只好先这样了。

眼前的人还在一脸茫然没有动作,显然就是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话。纪晗心累地叹了口气,这人刚刚明显就是失温了。她蹲下了身与礼瑜然平视,尽量放缓语速温柔地说:“先把衣服脱了,我会在外面等你,待会儿干了你再穿好不好?”

顿了顿,又加了句:“这样会感冒的。”

终于,礼瑜然点了点头,看样子是听明白了。纪晗在心底呼了口气,站起了身就要往门外走,衣角却被身后的人抓住。

“你不要出去,背过身就好……”怕纪晗听见后会夺门而出,所以礼瑜然只好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你想看也可以……”

怪不得以前礼瑜然生病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原来是拿定了自己会心疼她,所以可以为所欲为。“知道了,快脱了吧。”怕她真的病了,纪晗想还是算了,就随她吧。

很快,身后传来了礼瑜然脱下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纪晗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面上有些热。

“纪晗,你过来坐好不好?我换好了。”简直就是在引人犯罪,礼瑜然又在撒娇。

现在身体已经回温了,意识也在逐渐清晰起来,礼瑜然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心机在里面的。

纪晗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真的就回过了身。没有礼瑜然预想的那般走过来,而是站在了她身前的不远处打量她,看得沙发上的人影耳朵都红了起来。

她们俩是有一点的身高差的,还好纪晗的风衣是比纪晗的身材宽大一点,礼瑜然穿上去才刚刚合身就是有点紧。

最重要的是,风衣之下,礼瑜然不着寸缕。若隐若现最为诱人,纪晗不受控制地盯住了礼瑜然的胸前。

想当采花人,越过山丘到顶点,那里遍地花香。

一眨眼,纪晗回过神。她的声音在此刻有点诡异的沙哑 :“我看你已经没事了,我先走了。待会儿记得关灯。”

说罢再也不看礼瑜然一眼,快步地离开了办公室。

被独自留在办公室的礼瑜然愣起了神,后知后觉地笑出声。什么吗,既然落荒而逃……礼瑜然有些劫后余生地想,自己今天算是因祸得福了。

今晚的眼泪首次值钱了起来,因为它是幸福的。

礼瑜然:“像这样的待遇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再失温一百次!”

纪晗冷笑,提起身旁40米大刀:“你再说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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