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呀,梅道友、薛道友。”剑修热情开朗,衬得两名杀人如麻的傀儡灵有些局促。
这回不得不搭腔了,儡微微颔首,体贴地把说话机会留给自己的同僚。
傀垂下眼睫,这些日子青稚雅的言行他都看在眼里,她的情绪绝非爱恋,可也比寻常朋友更为亲近,一时难以找到贴切的形容词。
唯一能确定的,这是从未感受过的善意,对他的善意。
太新奇了,她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多正向情绪?
仅仅因为这张脸?
傀儡灵罕见地陷入了思绪打架。
眼下要紧的是顺利搭话,卷翘的睫毛轻颤,傀轻声道:“青道友可曾用过早膳?”
青稚雅眼睛眨眨眼,语气欢快,“没有啊,现在粮食紧缺嘛,我拿辟谷丹顶一顶。”
儡保持着高质量的沉默。
傀感受到后背被拧了一下,听到同僚的传音吐槽:“三观这么正,可能不太适合你。”
傀当然有这觉悟,无论作为杀手还是情报贩子,对风向最是敏感,心底也有一条警戒线。
他的反应是和颜悦色地微笑,“那我陪道友去田间看看,可有什么能帮上一二的。”
儡收回手,理解尊重加祝福。
有时候,明知不可为,却无端想尝试,或者说,赌一把。
或许,这也是他们这类人的宿命。
就像黑暗中的蛾子,前仆后继飞向烛光,只为靠近那一点点温暖与明亮。
青稚雅与傀一同走到地头田间,原本荒凉贫瘠的土地现今已郁郁葱葱,帮派弟子组织人手摘取果实,按劳动报酬分发给帮助务农的百姓。
田间地头人头攒动,还有一大群蹦蹦跳跳的纸人,这些都是最低级的纸术造物,点上眼睛就能动。
“仙师。”帮派头目一直在现场督查,见到两人到来,忙点头哈腰前来问好。
傀走在青稚雅身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注视着女子礼貌友好地询问地里情况、粮食缺口大小。
“粮食勉强够维持基本需求,就是······”头目的表情有点为难,小心翼翼瞥了两人一眼。
青稚雅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面上镇定,“说。”
“就是,有些老人家怕分发的粮食哪天断了,自己那份就偷偷晒干藏起来留给子女,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走了好几个了。”头目说完,深深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看仙师的脸色。
青稚雅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胸口却如压了块大石,沉默几息,她维持住声音平稳询问:“粮食够支撑多久?”
头目低着头掰手指,“依靠仙师每天催生,还有储物袋里的存粮,不足十天。”
“如果我不催生,能维持多久?”青稚雅盯着头目的发旋。
“三······三天。”
“知道了。”青稚雅点点头,转身离开,“你维持好秩序,我来想办法。”
“仙师,是要放弃那些老人吗?”头目豁然抬头,目光中流露出期许,“如果只维系青壮劳力,可以坚持时间长一些,他们还能下地干些活。”
青稚雅蓦然回首,目光锐利,吓得头目一时噤声。
剑修面容冷肃,嗓音冰寒,“做好你自己的事,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一字一顿,任谁都能瞧出其中压抑的怒意。
“是!”头目只是低阶修士,被那双眸子里的冷意震慑,那一刻他面前站得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散发着无尽锐芒的剑。
冷漠又炽烈,矛盾的要素交织。
低气压的氛围中,傀弯起唇角,好奇发问:“你打算怎么做?”
“协同上郡区,开仓放粮。”
“他们若不愿意怎么办?”
“许之以利,威逼以武。”
“你可是太微子弟诶,这样不要紧吗?”
青稚雅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傀愣住,大宗门的弟子做事不都讲究个章法吗?
“长远来看,下郡区吃饱,上郡区也有利可图,各取所需,何必竭泽而渔。”青稚雅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聊,而是说起双方互利共赢的可能性,“我们得找真正掌事的大人物谈谈。”
傀扯了扯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说再多,不如做,做再多,看结果。
上郡区再次迎来讨债鬼,哦不,是借粮大使。
“说抢未免太难听了,我们是借。”傀单脚踩在椅子上,手中掂量着本账簿,十足的流氓样,抬眼间却满是无辜,“家主每年酿酒消耗粮食不知凡几,还有日常消耗,漏一些也够下面人混个半分饱,何必如此吝啬?”
被找上门的家族族长脸色铁青,但碍于边上青稚雅的威压,不得不压住怒火,勉强解释,“非是我等不愿意配合,只是现今局势艰难,实在有心无力啊。”
青稚雅不明就里,傀却笑容爽朗,“不为难你,说吧,谁在限制往下郡区运粮。宸迦墨兮?反叛军?还是宸迦的其他人?”
族长战战兢兢报个了名,这回青稚雅有印象了,“宸迦悲秋?他为什么掺和进来?”
“为了争少族长之位吧。”傀“啪”地一声合上账本,在族长期许的目光下抛还给他,“既然正常买卖做不成,就‘抢’吧,反正现在上郡区被抢的人家,多你一个也不多。我想,比起全家不明不白暴毙,族长应该知道该怎么选吧?”
族长慌慌张张接过不能示人的账本,愣了愣,恍然大悟,忙表忠心,“今晚我家在城西的粮仓会撤下防守。”
“别呀,做戏太假可不就被看出来了。”傀眯起眼,翠色桃花眼闪过凉薄的光,“到时候无论你明面上投靠的主子,还是背地里效忠的对象,追责起来,你怎么办?”
好似替人着想,却将话语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交易对象还感激涕零。
青稚雅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大概明白了傀私底下与族长达成了某种交易,换来粮食,只是这粮食不能光明正大地给,得“抢”。
出了屋门,她忍不住问,“明明是为百姓谋福祉,也算等价交换,何故背上强盗之名?”
傀看起来满不在乎,手拿一本名册,拿笔勾掉方才那家的花名,语气含笑,“你也没阻止呀,想来是不反对的。”
青稚雅扶额,“若是没有我武力值压阵,你又该如何?”
傀但笑不语。
行吧,她这化神修为在南域不说横着走,保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两人依次按照事先定下的名单拜访了上郡区各大家族,有上次洗劫过的,也有新增的。
青稚雅询问如何筛选,傀若无其事地比划,“这几个,亲近宸迦的派系,这几个,与反叛军有勾连,这几个,摇摆不定。”
“现在井州云集了宸迦、反叛军、摇摆不定的地方士族三方势力,宸迦内部还有派系党争,让池子里的水更乱好了,浑水才好摸鱼。”他大致讲了下思路。
青稚雅听完粗略部署,已然头脑发懵,更别说其中更精细的筹算。
她缓了缓,指出自己最关心的点,“那你呢?算计这三方庞然大物,你自己的安危考虑进去了吗?”
傀的表情有些怪异,好似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思索了一会儿,谨慎回答:“虽然容错率不算高,但只要计划得当,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成功率多少?”青稚雅放轻了声音,语调带着些蛊惑的韵律。
可惜无论催眠还是暗示,傀的功力远在她之上,并不轻易入套。
蛊师不经意地挪开视线,声音轻松,“这哪有具体的数儿。”
青稚雅不语,已然打定主意好好跟在这家伙身边,时刻保护他的安危。
确如傀算计一样,上郡区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是夜,傀催动画皮蛊,又给青稚雅一番易容,两人大摇大摆走进白日里拜访的世家粮仓。
“什么人?”守卫见有人靠近,纷纷警惕地举起武器,却在灯光照在来人脸庞时惊讶地卸下防备,“少族长?”
接下来是深深的疑惑,“少族长怎会深夜至此?”
傀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事少打听,库房里粮食有多少?”
守卫顿时不敢多问,报了一个数,青稚雅暗自抽了口凉气。
“打包,今晚我要都带走。”傀挥手,霸气侧漏。
守卫迟疑,“可是······没有家主手令。”
交谈期间,管事的被另一名守卫喊醒,披了件衣服匆忙上前迎接。
“少爷,您这是?”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完全不像受宠的家臣。
傀一把将人提溜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谁的人,这么不懂事儿?”
“刚调来的,还不清楚这边的规矩。”管事一阵点头哈腰。
傀不想浪费时间听他解释,直接下命令,“这批东西,要秘密送到反叛军手上,但又不能让宸迦知道,老爹秘密派我来办此事,你知道怎么办?”
管事是家主心腹,事先也得到叮嘱,知道眼前之人并非真少爷,但自己需要配合对方将货运走。
二人耳语几句,管事连忙对着守卫呵斥,“没看到少爷要货吗?还不快开仓门!”
青稚雅率先进去,检查内部没有埋伏后,开始用超大号储物袋装货,傀也跟着走上前,只是到了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管事,冲他招了招手。
管事一愣,赶忙上前,夜色遮挡了傀说话的口型,传音术阻隔了只言片语。
“事后宸迦追责,你家老爷可以推说是我用画皮蛊伪装,可你就躲不过了啊。”看守不力的帽子怎么也脱不下,更何况这家族长只要还想明面上归顺宸迦,高低也得扔出个亲信顶缸。
管事没料到他会有此问,背对着好奇向这里张望是看守,笑容多了几分真意,也传音回道:“虽不知大人是哪条道上的,但小人生在南域,长在南域,根也扎在南域,也见过分裂前南域的昌盛。”
“虽主家归降宸迦,可小人心中,宸迦自始至终都是外来者,蛊师才是正统,之所以现在被打杀成‘反派者’,也只是技不如人,终有一天,蛊师会堂堂正正站在这片土地,重新收复失地。”
“既然是蛊师需要,咱就给。”管事笑了笑,“大家都是同袍。”
傀冷酷地拆穿他以为的温情,“你家老爷或许只想两头讨好,两边下注。”
管事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家主有家主的考量,咱们小人物啊,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族长愿意帮助蛊师,小人已经很高兴了。”
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粮仓。
待二人离去,管事吩咐看守回去休息,自己也回到了卧房。
屋舍普通,内里简陋,管事慢条斯理将凌乱的铺盖叠好,又穿上橱柜里最得体的衣服,拉开抽屉,取出小瓶,凝视片刻,一仰头全部吞服下去。
瓶内有蛊,名“噬脑”,介时就算有修士想在他尸体上寻找线索,也只能空手而归,而如此多的粮食丢失,最后会被定性为他这个管事伙同外人,搬空粮仓。
走出一段路,傀忽然停下。
“怎么了?”青稚雅疑惑。
傀垂下头,沉默片刻,道;“先把这些粮食传送给薛鸢,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在青稚雅不解的目光下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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