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居里,虞紫鸢低头翻阅着这最近几个月的账本,原本这些账本早该送过来了,只是养了一个月的伤,阿离便压着昨日才交到她手上。
这些年她时常外出夜猎,莲花坞内的一切事宜她都交给阿离打点,待她回来时,阿离只要呈上账本她核对过目即可。阿离十二岁的时候,她便开始教她管家,后来干脆直接放权,一切由女儿来主持中馈,自己当了甩手掌柜。当然阿离也没让她失望,整个莲花坞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上下皆服。
若不是这些年,她与江枫眠渐行渐远,她也不想阿离小小年纪就担起家中重任。
一想起江枫眠,虞紫鸢人虽然对着账本,脑子里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已经闭门不见江枫眠,三日了。
他们……算是吵架吧,可起因却是让她不禁有些意难平,回想起来又觉得有失颜面,是以干脆闭门不见。
金珠进来的时候,就见夫人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轻敲着桌案,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唤了两声,才见她抬头茫然的看着自己。
“夫人,鹊山那边传来消息,昨日那邪祟又出现了!”
“当真?”虞紫鸢回过神,抬手抚了抚曾受伤的左肩,想起当日自己一时大意,被旁人乱了心神,才遭了如此大罪,不由问道,“岐山温氏是否也去了?”
“是,他们正在赶去的路上!”
“收拾好东西,今晚就出发!”虞紫鸢目光一下变得锐利,此仇她非报不可!
“是!”
待金珠退下后,虞紫鸢再也不心翻看这些案卷,也无心去思索江枫眠的异常。
将所有文书整理妥当,踏出书房时,外面的夜幕刚刚降临,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密密的打在荷叶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他们吵架也是下雨的时候。阿澄和魏婴一身泥水的从外面回来,正好被她撞见,她就责备了几句,也没想过要怎么罚他们。恰巧江枫眠路过,这两个小兔崽子以为救星来了,谁知道江枫眠转了性,罚了这两人去跪祠堂。当时儿子和魏婴那不可思议委屈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就连她自己也狐疑的看了他许久,忍不住嘲讽了他一句,江宗主真是难得疾言厉色!
江枫眠却颇为正色的说道,他们也不小了,不能惯着他们,整天就知道胡闹,自然要罚!
“莲花坞里谁人不知江宗主对魏婴偏爱纵容,胜过亲子,外头的人还都以为他是你的……”虞紫鸢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轻咳一声嘀咕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完,她转身正要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三娘,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江枫眠郑重其事的望着她,眼神灼灼,似乎不容她逃避,也不容自己逃避,“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别放心上!我厚待魏婴,是因为他父母双亡,长泽与我情同手足,他的遗孤我自然多加看顾。阿澄是我儿子,将来莲花坞的家主,是以平时严厉了一些。你信我,这辈子,我就阿离与阿澄两个孩子,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未了,似乎怕她还不相信,又加上一句,“若……若真有第三个孩子,也必定是你我所出!”
虞紫鸢错愕的抬头,不敢置信平日里与她一言不合就生闷气走人的人,今天同她解释这些。
若真有第三个孩子,也必定是你我所出!待虞紫鸢反应过来,耳根开始有些隐隐泛红,都什么年纪了,竟然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皱了皱眉,今日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从她受伤开始,她便察觉他似乎变了……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江枫眠见她不搭话,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刚刚积攒的勇气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手心里渐渐有汗水冒出,心里也有些着急了,脸色有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至于藏色……年轻时我承认心仪过她,可她和长泽成亲后,我便放下了。后来与你成亲,我起初是抵触。我也知以你性格,被迫嫁与我,定然不喜于我……可是,可是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渐渐地就很在意你……”
外面的雨,连绵不绝,当时她只觉得所有雨水都落在了她的心里,泛起片片涟漪,无法消散。一提到藏色,她的心里更加堵得慌。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夫君,心里想着别的女人,如今却又说他在意她?不知为何,她心底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听起来如此的讽刺!
“江枫眠,你当初任凭这些流言伤我时,可是无动于衷的很那……”虞紫鸢冷笑一声,内心酸楚交杂,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他若是早点跟她说,那该多好!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手心,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你若真在意我,从前那些流言蜚语不绝于耳时,为何不向我解释?你若真在意我,当我被仙门那些人嘲为弃妇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如今,他还不如不告诉她!她苦了自己这些年,都打算放下了,余生就为了孩子凑合着过下去,再也不想起什么波澜。
“江枫眠,你不是在意我,在你心里,我只不过不如那人重要罢了,连同我解释都觉得是多余的。我不如她,我的儿子也不如她儿子……”
外面在传什么魏婴是江枫眠的孩子,她原本就不信的,只不过看到他偏爱魏婴,对自己的亲身儿子反而苛求太过,让自己心里不由怨恨,他不喜欢她,难道就连她生的儿子也不喜欢吗?渐渐的,那些流言听多了,让她都觉得以为是真的了。她等着他开口解释,可他从来都不说,估计他觉得没必要解释吧,时间久了,她也不想问他了。
“你我不过因为家族,勉强在一起多年。当初如若不是我,江宗主早就应该和心上人是神仙眷侣了吧?”虞紫鸢低头苦笑一声,眼眶里一层薄雾弥漫开来,却始终倔强的没有低落下来。“你如今又何必说这话来骗我……”
虞紫鸢抬手愤然一甩,想挣脱他的牵扯,不想他用力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不顾她的挣扎,就那样紧紧抱住她。
每次她咄咄逼人,可究其原因,都是他的错。
“三娘,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真的没有骗你!都怪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清者自清,就对外面的流言充耳不闻。是我太木讷不懂表达,才让你误会太多……”察觉到三娘眼中含着一缕水光,江枫眠心里顿时方寸大乱,本能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以为可以把从前来不及说的事情,今日好好跟她解释清楚,却不想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猜疑,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三娘,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在意你,我真的在意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虞紫鸢只知道自己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湿了他的衣衫。后来江枫眠说了什么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江枫眠就这样静静抱着她,心疼地轻吻着她的发丝,自责自己为何不早点同她解释。这么多年,她时常夜猎在外,不知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每次同他吵架却绝口不提外面的事情,要不是这次自己派人去了鹊山,永远不会知道流言是多么可怕!
虞紫鸢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清莲居的,从那天开始,清莲居便开始闭门不见任何人。她气他,恨他,怨他,心里却又在意他,心乱了,乱的一塌糊涂。
外面的雨水被风吹了进来,丝丝凉意让虞紫鸢回过神,只见刚刚心里头想的那个人,手拿佩剑,行色匆匆,冒着雨大步如流星般走到她面前。
虞紫鸢惊讶的发现,几日不见,他憔悴了许多。
“三娘,西南的云城出了事,我必须立刻过去一趟!”他神色沉重地开口说道,“阿澄和阿羡会随我一道去,莲花坞便交给你了……”
想开口问会不会有危险?话到喉咙里,虞紫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枫眠似乎明白她的顾虑,接着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阿澄他们有事。你……你自己保重,重伤初愈,有事情就让阿离去办……我,我走了……”
江枫眠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刚踏出一步,衣袖的一角便被人扯住。沉默了片刻,终于听到她低声道,“平安回来……”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江枫眠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光,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弧线,回过身,望着那张清丽的容颜,眉眼间少了平日里的清冷与凌厉,双目中含着隐隐的忧色。
许多话,无从开口,其实他们何其相似,都是不善表达之人。可要打破这隔阂,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
江枫眠没有迟疑,上前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
“你放心,我会和阿澄他们一起平安回来的……”轻轻地在她额头一吻,随即再也没有犹豫,转身跨步离去,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虞紫鸢只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人却依旧僵硬的立在那里,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他……他刚刚……不由抬手,指尖抚过额头,似乎那里还有些他的余温。心里无奈一笑,这个人总是趁她不备,上次喝药的时候也是如此。心里渐渐有什么塌陷了一般,一丝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一向好强,这些日子竟然不知不觉变得心软了!是因为他说在意自己吗?他以前像个闷葫芦,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越来越体贴!
“夫人,东西已经准备妥当,是否现在出发?”金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问道。
虞紫鸢望了望外面的雨,心里一声叹息,事有轻重缓急,她明白自己的责任。“金珠,这次……我们不去了!”
金珠诧异的抬头,却不敢质疑虞紫鸢的决定,低头应声:“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