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花落哥哥,我……我……我真……真的……”这话如何开口?‘我并不嫌弃你是娼门之子’。
世人眼中娼妓是肮脏下贱的,可是花落却给人初夏花朵般的芬芳,就像枝头最娇艳的玫瑰,花丛中经过的每个人都会为之停下脚步,或是抚摸或是深嗅。但是并不能污染这花朵,它依旧在人的眼中是高洁的。这花朵明白,不能让任何人把自己折去,因为离开枝头,自己就会枯萎,这枝叶里流淌的滋养叫爱情,所以他享受着,享受着世人的艳羡和追捧,却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任凭你为我痴狂,在我眼中你还是可怜的。花朵是不会爱人的,因为爱了,便是落红满地的结局,所以花落是妖冶魅惑的,他就是祸水,但是却分外干净明洁。
一阵风起,花叶满苑,吹动着花落的长睫,让他更是妩媚动人,“听闻仙门中也有一位我们娼门之子,不愿意子承母业,穷尽心血的经营,还坐到仙督的位置,只可惜也没有改变永世不得超生的结局。”花落随意的靠在花藤上,全身慵懒的散漫着,“这人来到这世间,有些是带着爱来的,有些是带着恨来的,我们这些娼门,就是带着恨来的,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所以那位金仙督何必去挣呢,一日为娼,一世为娼,不如我活的通透,享受这人间极乐,岂不是快活。世人都说我们□□羞耻,可是一个真正的娼妓是从不为此行当自觉丢人,我们自有我们的逍遥,你们,不懂。”虽是这样说,花落也疑江忆有三分嫌弃自己脏,毕竟江忆出身高贵清白,看不上自己也是有资格的,便一席话了,翻了个身,沉沉欲睡,大不了和江忆不做好友兄弟便是。枝头上的海棠花轻柔的落在他身上,似乎是怕他着凉,想给他盖上花衾。
阿忆似乎明白了海棠花的用意,捡起地上的薄衾小心的盖在花落的身上,此时自己心中的小心翼翼的感觉,不由问自己:云深不知处夜里听师哥颂书无聊趴在桌上打盹的时候,苏师哥是否也是这样小心的给自己盖上棉被?
‘应该是吧,一定是的。’阿忆自己回答自己到。
于花落,江忆这样为自己御寒,便是心里真的不嫌弃自己这娼妓的身子。花落转过身子,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阿忆,和他说话。阿忆也有些累了,寻着树藤也倚靠着,和一个风尘男子这样连床而憩,吐露倾心,也很是风雅。
“听闻小公子和那位金氏仙督算是有亲?”
阿忆仔细算来,“也算是了,他是我金凌表哥的小叔。”
“他呀。”花落用玉般的手指挽着阿忆一缕青丝对着阳光,接着说到:“既然生在妓馆,怎就没得了我们的真传?”
“什么真传?”阿忆不解的问。
“听闻金氏最后是死在自己唯一爱的男人手上?”花落问道,还真是问对人了,当年蓝曦臣醉酒时,确实拉着江忆把旧情吐了干净,阿忆唏嘘的垂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为娼者,最不该的就是一个‘情’字,是乃我等业界大忌,情爱了人,便有了唯一的软肋,最后也就会折在这上面,他母亲如此,也没有好好教导儿子不可旁生情爱,所以金氏亦如此。无情无爱才最不可摧毁。”
“也许哥哥说的对,只是不能问金氏一句,临死时可曾后悔爱过泽芜君。”阿忆细想,大伯父蓝曦臣虽然为爱困禁半生,但是那对金氏的爱意从未曾消失,他的痛苦就是还爱着金光瑶的证据。为什么要爱呢?为什么不能不爱呢?
“那定是爱的,若是不爱,早就结果了蓝曦臣,哪里还有那当胸一刀,只怕如今的仙督还是姓金。”花落直言道。
定是爱的,阿忆沉下脑袋,觉的确实如此:“观情哥哥说的真对,人族真是奇怪。”花落听到‘观情’两个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看那小子就不是人。”虽然是骂观情,但是阿忆确知道,玉瓶观情确实不是人族,也就不用替瓷精观情分辨什么了。
花落可不想因为观情扫了自己的好兴致,于是扯回了话头:“世人皆知泽芜敛芳孽情,却忘了还有一个更可怜的人。”
阿忆抬起头,眼神不解:“那可是夷陵老祖还是蓝忘机?”总不会是自己老爹,毕竟人家的情情爱爱,不带他江澄。
“老祖虽然情爱无果,但是也算英杰一世,不枉人间一场,蓝忘机虽然一生孤独,但是也是流芳百世的仙门领袖,要按世俗说法,他们都算是情场失意,功业得意。真可怜的就该是那情爱和功业都没得到还枉死的赤锋尊聂明玦!”
‘聂明玦’这个名字对于江忆实在是太陌生了,江忆出生的时候,连杀害赤锋尊的金光瑶都死了很多年了,对于这位折戟沉沙的豪杰,他的故事江忆只听得一星半点。“赤锋尊是射日之战中流砥柱,也是名动一时的仙首,若是不是败在金光瑶的阴毒上,到如今也是仙督之位最资格的仙门泰斗,但是他一生未娶,而且杀伐果断,想来于情爱上也是没有什么牵绊的吧。”
花落轻哼一生,吹落手中江忆的发丝,那香柔之气扑面而来,“这世间的情世,没有能逃过我眼睛的,世人看不到的深情,花落我都不会遗落。赤锋尊喜爱金光瑶,是情爱蒙蔽了他的眼。”
“啊!?”江忆惊讶失声,“花落哥哥的年纪也未曾见过赤锋尊,又如何能断定呢。”
“我自幼混迹教流底层,这些仙门轶事自然是听的不少,这妓馆里更是什么人都有,小公子可能不知,别看修仙的人表面上一副六根清净的模样,其实脱了仙家道服夜夜留恋风尘床榻的大有人在,我只要一看那皮相就知道恩客们都是做什么行当的,心里又再想些什么。卧榻风流时听了那些修仙的说了聂明玦为人如何,结果又如何唏嘘,便知道,他喜欢金光瑶,但是,他不敢!”‘不敢’两个字花落说的坚定,堵上自己一辈子的情场资历,确信自己发现了人所不知的事情。
对于这位父辈仙首,旁的江忆不知,但是若说这位家主‘不敢’,只怕不是江忆一个人不信,“听闻赤锋尊可是把温若寒、金光瑶两任家主不放在眼里的人,第一个扛起射日之征大旗的人,若是说他英勇有余,心计不足,或是性格暴烈,杀戾气重,或是有的,说他‘不敢’,只怕他没什么不敢的吧?只怕就是我爹的坏脾气和这位赤锋尊对上,我也担心家父会略逊一筹。”
花落侧了个身,脸对着阿忆,手扶在耳边,“你们这些男人,哪里懂男人的心思。这男人呀越是看着表面坚不可摧,越是背面不堪一击,男人比女人胆小的多,真到了紧要关头,不顾一切的往往是女人,男人呀,哼!他们怕的事情可多了,尤其是聂明玦这种男人,一看就明白是那种对外边的情儿再好,也不会违逆礼教修了家中妻子的男人。何况他是聂家家主,是五大仙门世家宗主之一,看起来一生刚硬,其实最怕的是别人在他背后说三道四,宠幸男人这种事,在当时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即便是今日,还是诟病者多。老祖和蓝忘机都没有冲破世俗,他聂某人当年更是不敢,他不敢让聂家门风扫地,为仙门污议。聂家入道前是屠夫,不及其他世家出身显赫的背景,亦没有得力姻亲相助,多少代家主赔了命才闯出的家业,在聂明玦的殚精竭虑中才算坐稳了五大世家之位。赤锋尊是刀山火海拼杀过来的,什么阴谋诡计,各色人货没有见过,若不是那一眼,装作可怜的金光瑶进了他的心,他怎么就信了那样拙劣的演技,要是聂明玦真的如此好骗,不用等温氏发难,聂明玦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喜爱金光瑶,所以才被他牵着鼻子走,对他予取予求,说什么都信,这是娼妓们惯用的伎俩,瞒不过我的,多少老实男人为了妓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我看的还少吗?只他又不敢真的表明心迹,‘喜欢男人’这事让赤锋尊怕了,所以他只能换种方式对金光瑶好。赤锋尊是何等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怎会轻易就饶了犯下杀人罪的金光瑶,那样铁面无私可以和金光善当面抗争定要惩处薛洋的人,不是恩情就可以让他违反自己‘匡扶正义’的原则的。因为他不舍得伤害金光瑶一丝一毫,所以金氏居然可以从聂家手中全身而退,凭的就是聂明玦对他的爱意深深定然给他周全。其实金光瑶做了什么,聂明玦都知道,可是爱情和正义一直让他难以决断,他恨金光瑶恶贯满盈,更恨自己对金氏下不去手。聂明玦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行的光明磊落,爱的隐蔽晦暗,杀金?还是爱金?让他难以取舍,所以每每见到金氏,都是怒不可遏,他怒的其实是自己包庇祸害,犹豫不决。但是他胆战惊心维持着金光瑶在身边终有一日是会覆灭的,因为金光瑶知道,自己所做种种,即便是仁爱如蓝曦臣最后也不会饶恕他,所以为了防止聂明玦最后还是下手杀他,他要先下手。对金光瑶来说杀聂明玦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过聂氏,他只是在利用聂明玦,当他对自己威胁大于价值的时候,自然要除之而后快,而最锋利的刀,自然是聂明玦对他的爱,所以他以情爱为刀,用最锋利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苦恋自己的傻子。”
听得花落一席话,江忆只觉后背发凉,花落哥哥是玩情的高手,定然知道同为娼门出身的男子金光瑶是如何玩弄痴情人于鼓掌之中。可怜赤锋尊前辈英雄一世,却被情爱算计到尸骨不全,人若是落到爱情的圈套里,之后真是可怜到害怕。
“不过哥哥我再想想,虽然聂明玦虽然愤愤而终,活着的时候爱情和功业都没有成全,可金光瑶最后还是落到聂明玦的棺材里去了,扔下了泽芜君,他们也算是千万年都要在一起了。那些山盟海誓佛前祷告的有情人希望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未必能得偿所愿的事,他们算是得到了。聂明玦应该是如意的,金光瑶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了,金光瑶算是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落到自己不爱的人手中永世相随,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这对孽缘怨偶的种子,最后还是发芽生长生生不息了。”
花落看着江忆一脸错愕,起身摘下枝头芬芳一枝,轻嗅把玩,“或许蓝忘机倒是希望老祖和他千古相随,只是他没有聂明玦这样的机会能把心上人带去自己棺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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