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迷障1-1

蓝忘机皱了皱眉,一种难言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悬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与魏无羡的身形外貌相差实在太大,纵然也算得上一副好皮囊,终是不同。蓝忘机异常清醒,如果不曾同魏无羡肌肤相亲,他可以不在乎他的躯体是不是原身,只要魂魄是魏无羡本人就行。可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十年,故影难离,他已经在自己的灵魂深处镌刻下魏无羡的每一寸骨肉,他的整个身与心。

当他意识到魏无羡原身毁损,不得已要去接受魏无羡的新躯体时,还是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不让那些排斥的反应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魏无羡本人比他更在意自己的原身,可以想象他是怎样的伤神与绝望,因此他竭力压制住那层疏离。但此刻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在陌生人面前裸露的耻辱感觉开始疯长,他突然明白自己离心安理得,还是差了三山五岳那么遥远的距离。

但蓝忘机身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拿不准魏无羡是在调侃还是在玩闹,但尽力压抑着的不适感还在奔流,已经快要冲破他最后的防线。

“我、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魏无羡眼睛眨了好几下,猝然无助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拼命扯动,使力到骨节发白,喃喃道:“不对,不对,我应该已经死了……”接着低头看清了蓝忘机蹙眉之下的淡色双眼,惊惧的表情越来越夸张,脸色哗然雪白,突然“啊……”的一声惨叫,滚下了木榻,落在蓝忘机脚边,哆嗦着抱头痛哭起来。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蓝忘机刚刚意识到自己竟然有瞬间的如释重负,便又紧张得胸腹都是一阵痉挛,他直起身子,朝着那个跌坐在地上的身影,低声问道:“魏婴?是你吗?”禁不住暗哑的嗓音,因为太过突然,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激起几丝颤抖。

“啊……呜呜呜……啊……”那人越哭越大声,越哭越蜷缩成一团的人,根本没有回应。

蓝忘机怔住了,不详之感弥漫了整间静室,脊背在这夏天的静室里开始发冷。献舍之咒是以施术者的肉身为代价,与厉鬼达成的契约,可如何达成契约,所有的记载都没有详写。魏无羡曾经说过,当初在射日之时征掘坟练尸,偶然在一座修士的坟冢里发现了献舍禁术的残本,很感兴趣。后来又陆续搜集了十几份残缺不全的献舍典籍,可惜都是零星的记载。最后魏无羡在乱葬岗将这些残本整理汇总,还原修复成一个较为完整的阵法,但终究未曾试验过。

如果世间还有其他传本,多半也只是根据前人的零星书稿和所观察到的现象来记录,没人敢保证百分之百的完整正确。可如果这契约的条件,会因“鬼”而异呢?

当初江流献舍失败的阵法图纸,魏无羡与蓝忘机都看过,据魏无羡回忆,与他当初复原的那份很像,但又有诸多不同,应该也是根据古传的献舍秘咒所改,而且被给江流图纸的人刻意扭转过,导致江流死亡。蓝忘机隐隐觉得,献舍阵法极其复杂,莫玄羽如果真是疯疯癫癫的,在契约之中哪里出个错误,有何后果,都是不得而知的事。

现在看来,错误确实造成了。魏无羡的魂魄极有可能与莫玄羽的魂魄共同占据着这具躯体,但不知道两人的魂魄是否有损失,又损失了那一部分。

察觉不到疼痛伤害,莫玄羽哭了一阵,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左右环顾,好像看清了静室的陈设,又把目光定焦在蓝忘机的身上,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好几下,那笑容像是有人拧着他的腮帮子强迫他咧开嘴一样,滑稽又惨淡,他用模模糊糊的语调说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哈哈哈哈哈哈……含光君你也要打我吗?”

蓝忘机知道莫玄羽是金光善的私生子,曾经去过金麟台,被赶回莫家庄后就疯疯癫癫的,却认识自己,那么可能在金麟台见过自己。此刻见他说话不似完全没有神智,便柔声说道:“我不会打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打你?”

莫玄羽道:“你们都当我是疯子啊,说要打死我。”除了眼神呆滞一些,倒也不算太疯。

蓝忘机试着问道:“我不当你是疯子,也不会打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献舍之时,与召唤的魂魄达成了什么契约?”

显然这话超出了莫玄羽的心智,他呆呆地望了蓝忘机一阵,忽然开始认真咬起了手指甲,眼睫低垂望着床榻的木腿,专心致志地啃着,仿佛品尝着世间的美味。

想到魏无羡虽然不至于有洁癖,但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相当自豪,万一魏无羡的魂魄再次出来的时候,看到这具躯体坑坑洼洼的手指甲,会不会立刻干呕出来,蓝忘机也跟着泛起了恶心。

叹了一口气,蓝忘机抬起右手,右手食指与中指灵力涌动,左手轻轻拍上莫玄羽的肩头,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跟着立刻点上他的额头,那缕蓝光注入莫玄羽体内,立刻被吞噬进去。莫玄羽双眼一闭,顿时晕了过去。

眼看莫玄羽侧身倒伏在地,人事不省,蓝忘机只一步跨到他身边,手指抵住他的太阳穴,将灵力源源不绝地注入进去,去探寻魏无羡的魂魄。他曾经用“共生”的法子与魏无羡神魂相连,如果魏无羡在这具躯体里,应该能够感应得到。

像灯影似的淡蓝色光芒在莫玄羽全身的灵脉里游走了三遍,蓝忘机没有查探到魏无羡的魂魄,中衣已经被冷汗湿透,紧贴在背上,但蓝忘机顾不上这个,更顾不上深夜不可奏乐的家规,抽出挂在榻边的七弦琴,甚至来不及出去放置在外间的琴案之上,只迅速盘腿而坐,将琴架在腿上,十指如风,奏出一曲《问灵》。

云深不知处咒法森严,不可能有孤魂野鬼,如有魂灵,只能是魏无羡方才脱离莫玄羽身躯的魂灵。魏无羡的魂魄不久前曾经在这里,但蓝忘机三遍《问灵》磅礴而出,琴弦却丝毫没回响一下。以他的修为,有魂魄请而不动,绝无可能,哪怕那魂是魏无羡的魂。

他停下来,皱眉思量了一阵,又返身抵住莫玄羽的太阳穴,再次在他灵脉里慢慢探寻,终于发现,在莫玄羽靠近心脉处有条灵脉并不与其他灵脉相通,好似一条断头支路,灵力运转到这里,就会退回来往另一条灵脉而去。只不过这种变化不过是百分之一刹那的事,是以他前面几次都没有发现。

蓝忘机又凝聚心神试了两遍,依然如故,或许那个地方就是通往封住魏无羡魂魄的路径,但他也不敢加大灵力去撞开那里。侵入他人的灵脉去探查已经是玄门修道的极限,如果不能达到天师那种收放自如的境地,强行入侵他人元神的后果,可能会被对方强大的精神力量给压制,大损心神,甚至神魂俱灭,或者因被入侵者虚弱而有相反的后果。但这两样蓝忘机都不能去尝试。

静谧无声中,角落里的灯火突然劈波一声,炸了一个小小的灯花。蓝忘机从沉思中转圜,刚才他细细思量了一遍,从各种收魂、返生等方法里都没有找到可以解决一具身躯里共存两个魂魄的方法,况且还不知道这两个魂魄是否完整,如果强行进行分离,很有可能让两个魂魄同时消散。即使魏无羡的魂魄完好出来,无肉身归附,也只能长时间呆在暗无天日的锁灵囊里慢慢枯萎,无可相见之日。附在莫玄羽的肉身上,短期来看,竟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魏婴,你在里面吗?”蓝忘自言自语,无人回应,静室内宛若深空,只余两个人沉缓的呼吸声,他长长嗟叹一声,自知这将是一个无眠之夜。半响之后,他将莫玄羽的身体放在榻上,顿了一下,又给他盖上一床薄被,再转身去向外室,继续批改小辈们的夜猎笔记。

行云流水的批语之间,蓝忘机心情逐渐沉静。事在人为,既然魏无羡的魂魄还在这里,哪怕只是一部分或有残缺,两人同心,总有一日能想到解决之策。批完笔记,蓝忘机打坐在外室,直到寅时,蓝启仁派人来请蓝忘机到冥室,说是要对那莫家庄带回来的那只鬼手进行招魂。

蓝忘机进内室看了一下莫玄羽,那人仍然沉睡在榻上,没有醒转的迹象,暗想在云深不知处,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或不可控制,便转身携了琴剑,随门生而去。

莫家庄的那只鬼手超乎蓝忘机和蓝启仁的预想,没料到它的邪气竟然深重到如此不可测的地步。一般招魂,先在冥室布置招魂的阵法,这鬼手来历不明,残忍嗜杀,为稳妥起见,蓝忘机提出阵法要加倍稳固,门生们就花了平日两倍的时间来画就。待布置完毕,那只封恶乾坤袋被放在阵法中央,只待仪式开始。

蓝忘机御剑凌空,割断乾坤袋的系绳,放出鬼手。但那只鬼手似乎感应到周遭森严的气氛,匍匐不动,门生们轮流弹奏《抚灵》十数遍,都没有能将之唤醒。这实在太异常了,一些门生露出些忐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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