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自没再前行，就挺直了腰身站在人群中，与妻子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无甚表情，此刻抬眼看了看蓝曦臣，面色舒缓了几分，淡淡地道了声谢，便拉着顾莲要走。围住他们的几名修士没有立即让开，而是以眼神看向申方戊，申方戊细微地点点头，两人面前才让出了一条道。

等他们向后走出四五丈远，就要没入幽暗的树林，申方戊突然一声暴喝，双手挥出，两道乌青寒光如蛟龙出洞，直射杨毅与顾莲的后心，灵力带起呜呜风声似怪兽咆哮，只一瞬间便击中两人。蓝启仁一声“住手”还未出口，蓝忘机跟蓝荀的仙剑便呼啸而出，前去阻挡，蓝光大显速度更快，追着那两道寒光拦截，但毕竟晚了一步，灵力相交如雷霆击地，交汇出猛烈的白光和巨响。

申方戊掷出的仙器化为尘土，蓝忘机驱动避尘发出穿透尘雾的耀眼蓝光，却在雾团的边缘遇上了一道赤焰，准确地说并不是赤焰，而是像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灵力场，出自杨毅手中那把其貌不扬的铁剑，将顾莲护在灵力场中间。男人脸上用来掩饰的平淡神色已经不再，刹那换上了一种强劲的锐利。在两道灵力的碰撞下，漫天的灰尘像被大风瞬间刮去，再无遮挡。

岐山温氏两百余年传承的纯粹灵力，即使是昙花乍现，却也无法继续掩盖了。杨毅站直了身子，整个人的骨骼好像陡长了几寸，原本平平无奇的身躯突然变得魁梧，气势逼人。他收回铁剑，扶起顾莲，对申方戊说道：“申家主，你故意逼我出招，自爆身份，难道我就会听命于你了吗？”

申方戊退了一步，似乎有点害怕杨毅突然间攻击过来，说道：“温公子，没想到你灵脉被封，这么快就解开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与我们合作，保证不伤你和你夫人的性命。”

杨毅没有出声否认那声“温公子”，就是承认了自己温家人的身份。而申方戊的计策是掌控温氏后人，不论是谁，只要是真正的温家人，都可以名正言顺从朝廷那里要回“绝户”收官的温家那庞大的家产。在场的仙首都明白，他们要的是温家有人活着就行了，怎么活着倒无所谓，玄门百家的敌人早就不是温家人了，如果杨毅配合，还可以做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如果不配合……有的是办法让他配合。

蓝启仁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终究没有出声。蓝曦臣倒不是很意外，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插手：如果申方戊他们没有使用逼迫手段，即使是在姑苏蓝氏的地界，也不能说他们到底犯了百家哪条规矩，何况申方戊明着说要将杨毅——温晟交给金光瑶，征求百家意见再来处置，或者说得好听些，叫做安顿。

温晟仰头冷笑了数声，说道：“你们的算盘打得倒精明。也罢，我既然被找到了，也不愿再做缩头乌龟，只要你们放了我夫人自由，我就跟你们走。”

申方戊面带假笑，笑道：“温公子，你这样可就见外了。尊夫人还是要在你身边才最安全呢，让她一个弱女子单身在外，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温晟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放她自由，绝对的自由，再说后话。”

申方戊笑道：“温公子与尊夫人伉俪情深，让人羡慕。但尊夫人身体不好，温公子哪天要去找她，要是从此不回来了，我如何向百家交待啊！”他朝自己人使个眼色，几人手里拿着各式仙器，暗中做着准备，早就占据有利位置，远远将温晟两人包围在灵力范围里面。

温晟冷笑道：“口蜜腹剑，卑鄙小人！如果不放我夫人自由，那你们就别想让我跟你们走。”

这大半日，顾莲始终都是垂眸看着地面，只有在跟温晟对视的时候才抬起眼睫，露出她那颜色与常人迥异的眸子。听到温晟说要让她独自离开，顾莲用力拉住温晟的手，露出一个凄然的表情，颤声说道：“夫郎，我们说过什么？山海不渝，死生不离。再大的苦难我们也过来了，我是不会独自走的。”

温晟垂下头，柔声道：“事到如今，我只盼能护你周全，万万不可落入这些人手里，当年他们灭我全族老小，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来的。”顾莲看着他脸，微笑道：“我不怕。”也许觉得即将身入火海，温晟将她搂紧，在她发顶亲吻数下，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欲将顾莲推开，却被她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这边众人都是各怀心事，眼望别处，让他们独处一段时间。申方戊脸色一阵红白，冷哼数声，负手而立，似乎见不得二人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蓝忘机走到蓝曦臣身边，正欲说话，突然那些修士中间有一红袍者开口说道：“温公子，您如此维护尊夫人，倒是情深义重。呵呵，呵呵，可对得起你死去的大哥温旭？”

这里面似乎大有千秋。蓝氏弟子家规严谨，个个目不斜视，但申方戊那伙人中就有人搭腔了：“陈兄，你这话里有话啊？”

那位陈兄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温公子好歹也是出身世家，礼义廉耻不知道怎么写？如今替你大哥养着他的侍妾当夫人，算不算是兄友弟恭啊？”他言语轻佻，身边几人都邪邪地笑出了声。

温晟横了他一眼，傲然道：“阿莲早在大哥去世时就是个死人了。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永远敬他。陈然你当年也受过我大哥的恩情，人死为大，请不要再拿他说事了。”

陈然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哈哈大笑了出来，末了说道：“温晟啊温晟，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道温旭是怎么死的？不错，他的确是被聂明玦一刀斩下了头颅，可若不是你的好夫人，以温旭当年的修为，他天生的奇脉，连姑苏蓝氏青蘅君都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会被聂明玦杀了？”

蓝启仁喝道：“注意言辞！”说别人可以，说到姑苏蓝氏头上，那就不能容忍，好歹这里是姑苏蓝氏的地盘，这陈然不过是眉城申氏的一介小小客卿，评论两大世家的家主，可谓是不知天高地厚。

谁知陈然遥望着蓝启仁，朝他行了个礼，竟然没有住嘴的意思，又说道：“蓝老前辈，不是晚生有意冒犯，实在是这个秘密压得我太难受。当年晚生也算是受过温旭的恩，温公子对这位夫人不离不弃的，我得让他知道他夫人的真面目。”

温晟对陈然报以蔑视，说道：“你不用来离间我们夫妻，我说过，不放我夫人绝对自由，就别想让我跟你们走。”顾莲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轻声说道：“别理他。”温晟柔声安慰她：“放心，他就是胡说八道，我一个字都不信的。”

蓝忘机朝他们仔细看了几眼，侧首低声说与蓝曦臣道：“兄长，可还记得灵境里纯姥姥说的母亲的身世？”他心中有个疑问逐渐成型，呼之欲出，回头朝魏无羡点点头，示意他也过来，三人凑近，离身后蓝家弟子稍远些，蓝启仁与蓝荀又站在前方，应该听不到他们的低语。

“忘机的意思是，两任圣女献祭之后，都来到了中原，都与中原修仙世家发生了某种联系？”蓝曦臣随即问道。

“是。”蓝忘机略一点头，目光放在那得意洋洋地陈然身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顾莲才是温旭之死的直接原因，那就是说两任圣女都杀死了世家中人，而这究竟是为什么？

魏无羡也低声道：“不错，从献祭的时间推算，她们应该是直接来的，之前并没有去别处，完成了神秘的“献祭任务”之后，也没有其他行动。也就是说，她们来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杀掉目标而已。”

蓝曦臣叹道：“看来陈然所说为真的可能性颇大啊！”

魏无羡说道：“正是！这就印证了纯姥姥说的孽缘啊！对了，你们说，是不是因为圣女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世家中的人物，为了补偿，才又给世家留下血脉呢？”他神动色飞地悄声笑道：“是了，一定是这样！这就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魏无羡眉梢眼角都是春风，虽然顶着一张不那么俊俏的脸，仍旧是风情万种，可后面圣女是为了补偿世家，而留下血脉的话语，明明是为了缓和气氛的说笑，听起来也让人觉得背后发冷。蓝家何辜，天降杀孽，圣女何辜，困其一生。蓝忘机有一瞬看着魏无羡故作不正经的表情，心头却泛起一丝苍凉。

那边陈然继续说道：“温公子，我下面的话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细细思量。”他朝左右看了看，相当满意几乎所有人都在听他讲话，便加大了嗓音：“原也不必相瞒，我少年时曾是温旭座下一名门生。虽说是门生，可干的却是试菜。”

旁边那人又接话道：“试菜？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