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又坦然道：“射日之征开始，为了防止有人暗害，温若寒和温旭的一日三餐，都有人专门试菜。我就是其中之一。”

“那温晁呢？温晟呢？他们不要人试菜吗？”

“温氏里以家主温若寒和少宗主温旭为尊，他们才是温家顶梁柱，旁人可有可无，这两人却不能有闪失。温旭虽然天生奇脉，修为惊人，可个性也是多疑，尤为谨慎，可以说比温若寒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他怎么会被这温夫人……呃，他的侍妾暗算？看上去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很难相信啊！”另一人不解地问道。

顾莲在温晟怀里埋着头，看不见表情，魏无羡低声说道：“弱不禁风？只怕十个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蓝曦臣说道：“那她又是如何做到的？大哥当年与温旭那一战，观战者有千余人，温旭并无中毒、中咒、灵力丧失这些迹象。”

蓝忘机亦摇头道：“虽未亲见，传言者众，皆无异常。”

魏无羡又道：“难道是天师门有什么秘传的方法，让她能够不在现场就杀了温旭？”

蓝忘机道：“灵境灵脉与世家灵脉相连，灭温氏一族只在弹指之间，为什么定要派圣女来？”

魏无羡低声笑道：“说不定是因为天师与五大世家签了卖身契，实在不好意思，就承诺永不对付世家吧。明的不能做，就来暗的了！”

蓝曦臣摇摇头，不甚认可。

那边陈然絮叨不停：“起初我也根本没想到温旭是中了暗算，还以为他是因为轻敌才被杀。但后来反复回想，才发现其中的蹊跷。温旭喜爱美色却不贪欢，眼光极高，当年尚未成婚，但身边侍妾不断。这位温夫人就是一个客卿送来巴结温旭的。”

“因为射日之征，随营的这些侍妾们其实都被软禁着，跟外界切断了所有联系，就是为了防止内外勾结暗算温旭。但就在那一天，温旭回来很是高兴，左右都向他祝贺，祝他大创了伐温盟军。温旭哈哈大笑，说伐温盟军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坚持不了三个月。我记得很清楚，他一向饮酒有节制，只醉了这一回，当夜就是这位温夫人侍的寝。

第二天我跟着送早膳的人到温旭的大帐里，温旭却没有起来，是这位温夫人服侍他在榻上吃的。温夫人把碗放到托盘里时，我瞧见她眼珠变成了浅金色，吃了一惊，再细看时，又恢复成了黑色，我惊愕不已，但她接着看了我一眼，莫名的让我遍体生寒。我还没有回过神，前军就来报，说是聂明玦在阵前挑战。温旭气得狂笑不止，直说了好几声找死，迅速穿上盔甲，提了他的重戟就出去迎战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传来温旭身死的讯息。”

“那这跟温夫人有什么关系？温旭不是好好地上战场去了吗？技不如人，被赤锋尊一刀斩头，有什么好说的？”旁人问道。

陈然紧紧盯着埋头的顾莲，突然声音有些打颤：“现在想来绝不可能。温旭是温家百年难遇的奇才，温若寒说温旭的修为已经与他比肩，可聂明玦在温若寒的手下走不过三招，又怎么会被他一刀夺命？”

“可那一战的见证者岂止千人？那天我也在场。记得两军在河间山谷对峙，温旭夸下海口说：’聂明玦，我今日就叫你输得心服口服，先让你三招，不，五招也行，倘若伤了我一根毫毛都算你赢，我率军自退五百里。但我知道你赢不了。你信不信？我只需用一招，就将你头颅砍下祭旗！如何？’十二分的嚣张。”旁边另一年纪略长者说道。

另一个红袍人赶着插嘴道：“哎！是啊！我听说赤锋尊听了之后大怒，二话不说挥舞他的宝刀霸下横劈过去，刹那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温旭被这天降异象惊呆了，慌忙用他的重戟’千钧’格挡，却不料霸下真乃神器！锐不可当，如切豆腐般地斩断千钧，直接砍下了温旭的脑袋。”

那长者叹道：“什么飞沙走石，天地变色都是后来加油添醋的，温旭当日背朝太阳，毒辣辣的阳光跟他家袍上的火红纹路浑然一体，他的灵力就是那骄阳烈火罩住全身，毫无破绽。而他身后，温家修士清一色的烈焰家袍和炎阳旗帜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当时所有人都是存了必死之心。

但眨眼间聂宗主的霸下砍断千钧，跟着斩下温旭头颅，确是一气呵成，气势如虹，战场上人人呆若木鸡，连赤锋尊本人也愣住了。那温旭的身子还站在地上，握着千钧的铁柄，头已经落地，那颈血喷起来足有一人多高，洒了聂宗主一头一脸。哎，那一瞬间我跟别人一样傻傻地站在队伍里，仿佛捱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才意识到是我们这边胜了。”

魏无羡听到此处，轻叹了一下，说道：“当年那一战的结局确实出乎意料，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低估了温若寒的实力。不过好处是赤锋尊这一战后，除了岐山附近以及温氏严密掌控的家族，中原各地修仙家族多少被激起了反心，盟军才得以迅速壮大。”

蓝忘机盯着神情淡漠的顾莲，点头道：“不错。”

蓝曦臣想起与聂明玦相交多年，戎马三载，太平日子没过两天又一朝身死，心中有些伤感，目光黯然若许，最后细若游丝地叹了口气。

魏无羡又道：“我确实很好奇，顾莲是怎么弄死温旭的，可是我更想知道，天师门为什么要杀温旭，而不是温若寒？”他目光在蓝曦臣脸上转了一下，本来还想说为什么天师门要杀青蘅君的恩师，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出口，对着蓝忘机做了个无奈的神色。

“千钧是温旭独有的武器，他将温氏祖传的重剑剑法糅合到枪法中，自创了重戟三十六路心法，听说只在与青蘅君交手时使全过。”陈然说道，望了蓝家人一眼，最后一句话声音小了许多，幽幽地道：“旁人与他交手，即使他有意逗弄，都没有能走上十招的。”

“谁知道呢。等回过神来，我们全然忘记了己方人数比温家修士少了一倍，都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温家修士很快就溃不成军，大败而归。聂宗主一战成名，聂家人将温旭的尸身斩为肉泥，头颅挑在刀尖示众，因为浑身沾满了温旭的血，如同天神降临，为他赢得了‘赤锋尊’的名号。一时间，伐温盟军士气大振，温氏附属纷纷倒戈。”回想起那场让伐温盟军扬眉吐气的战役，那长者一副沉浸在往事中的神往，完全没有注意到陈然不屑的眼神。

“别说了。”温晟扭过头去，眼角泪光一闪，顾莲伸手抚住他面颊，对他摇了摇头。

“温公子，如果仅仅是因为聂宗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杀了温旭，也不足以得出他被你夫人暗算的结论。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温夫人当年眼珠变色让我狐疑不解，我很清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而如今她的气质面貌与当年相差实在太大，若不是看到她的眼睛，我还认不出来。”陈然说道。

温晟沉默了一会，叹道：“阿莲是因为生了……生了病，眼睛才会变成这个颜色的。”他没有回头看陈然，话说得犹豫不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思索回答。

陈然却逼近一步：“我猜温夫人在生病之前，肯定也会有眼珠突然变成金色的时候，特别是周围有异象或者她尽全力做了什么事的时候。不如你仔细想一想。”

“你别说了，再怎么样离间，我也不会信，更不会让我夫人落入你们的手里。”温晟冷漠着脸，已经露出颇为厌烦的神色。

陈然笑了笑，终于住了口，不再劝他。但申方戊不肯放过温晟，接口道：“陈然，怎么不说了？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看看温公子对不对得起他的大哥。”

陈然只得道：“原本我以为温公子是个热血男儿，原来也是重色忘义之人。”

温晟倒没生气，这话却像触怒了顾莲，她转过头，柳眉倒竖，分辩道：“说我就完了，凭什么说他的不是！”

“难道不是吗？当日温旭身死，温若寒大悲大怒，要将温旭的侍妾、仆役全部杀了殉葬。温公子冒死向温若寒进言，说殉葬是逆天违道，对死者不敬，被温若寒一掌打到吐血不起，后来又派了温情前来救治。”陈然看了看顾莲，又对着温晟说道：“但没想到你拼着重伤的身体，硬是将那些侍妾、仆役全部偷偷放走了。因为温若寒没来得及收你的令牌，你当时是副军使，温旭死了，大营以你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