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伸臂将两个孩子抱了出来，蜷在他的怀里显得很小两只，苍白的脸蛋和轻飘飘的身子无不显露着瘦弱多病，只是轮廓相当清秀，弥补了些许遗憾。魏无羡从蓝忘机怀里取出手帕，蘸着锅里的清水，擦去他们额头上的咒文，一脸的温柔神色，小声说道：“好孩子，不用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蓝忘机觉得有道近乎神圣的光出现在魏无羡面上，让他俊朗刚强的轮廓变得柔软圆润，看他又用手去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蛋，有丝淡淡的微笑浮在面上，像极了舔舐自己孩子的母兽。但当这个念头穿过脑海，便又觉荒唐，脸上顿时一僵。

魏无羡有些察觉，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然而手指还是放在孩子的脸上，自己未觉。

蓝忘机注目着他，缓缓摇头，柔声道：“只有两个。”

“是了！”魏无羡回过神，也想起顾莲原本应该还有一个半岁左右的婴儿，此刻还没有踪迹，这才收回手，有些焦急地道：“再找找。”

他们一人将一个孩子负在背上，也没有解开他们的昏睡穴，便在房舍内外到处搜寻，未果。寻到屋后一片小小菜畦时，双双停住了脚步。在那个菜畦尽头的缓坡上，孤零零地砌着一座小小的坟茔，坟前没有碑，也许是里面的尸骨本身就没来得及取名字。

天色已近墨黑，山岚渐起，缥缈而来，夜风在头顶呜呜鸣响。魏无羡将孩子从背上解下，抱在臂弯里，即使这样走路并不是很方便，他也不在乎。

在树林里穿行了一阵，蓝忘机听见魏无羡问他：“蓝湛，你说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好，还是我的乱葬岗好？”

这问题简直无法回答，蓝忘机只能沉默着摇头，表示听见了，但答不了。好在魏无羡也不想要蓝忘机回答，他就是想说话：“云深不知处的后山，也得了天地之灵气，山明水秀，既无山精鬼怪，又无财狼猛兽，安逸非常。可我的乱葬岗，到处是尸泥残骸，孤魂野鬼到处乱跑，就算设了屏障也拦不住他们。你不知道，有两次阿苑半夜里醒来，看见床边站着个残魂，吓得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住，五十几号人一夜没得睡。我画废了百多张符纸，才改进了数种护界符，解决了这个难题。四叔高兴得酿了好几坛果子酒送我，但温情骂我不用心，费了符纸的钱。”

明明是难堪的往事，魏无羡说来却是满脸堆笑，好像在那里的回忆一点都不糟糕。蓝忘机望过去，柔声道：“温姑娘是一个奇女子，让人敬佩。”

魏无羡点点头，道：“是啊，温家的其他人，怕我怕得要死，就她一个敢对我大呼小叫的。她那样子，哪里像个女人！不过说到奇女子，我看顾莲也算一个吧。凭她的修为，完全可以横行江湖，开宗立派，却甘愿跟着一个落魄子弟，四处躲藏，到深山里垦荒种田，生儿育女。”

蓝忘机说道：“情之一字，自古难写。”

魏无羡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一些，说道：“温晟顾莲两情相悦，可我不知道温晟决定自杀的时候，对顾莲有没有恨？”

那必定如揉碎的麻团，至爱跟骨血，爱恨又怎么分得清呢？蓝忘机摇摇头，道：“爱过，不悔。可他终究还是没能过了自己这一关。”

“为什么就不能看开些呢？像我啊，就不愿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错了。我娘说得好，路是往前走的，过去的事就别再攥着，要珍惜当下，期待未来。”

蓝忘机道：“你娘说得真好。”

魏无羡猛然转头，抿着嘴笑道：“也是你娘啊！你得说，我娘说得真好，才对！”那句“我娘说得真好”，被他粗着声线学蓝忘机低磁的嗓音。

蓝忘机闭嘴了。魏无羡却不肯相饶，腾出一手去挠他痒，喊道：“怎么不说？我媳妇不该这么说么？啊！你耳朵又红了！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唔……唔……”

再没有比一个霸道的吻更有说服力了，即使魏无羡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蓝忘机仍然有本事将他吻到双腿发软，最后分开时，魏无羡已经脸颊飞烫，唇红欲滴，一缕银丝还欲断不断地连在两人嘴边。“媳妇？谁是媳妇？”蓝忘机托起他的下颌，在他嘴角又是一吻，低声问道。

“唔……媳妇有这一身蛮力好像也不大对。”魏无羡嫣然一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蓝忘机又是一口轻轻咬在他下唇边，舌尖轻轻舔过下唇，也不放开，在那双饱满的唇瓣表面反复回旋，柔声呢喃道：“你可以说，我的男人……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男人。”

魏无羡双眼都是满满的温暖水波，全身随着蓝忘机舌尖的频率颤抖不已，语焉不详地叹息道：“听……起来不错。唔……好，下次……我要你自己告……诉她。”

这几个时辰以来，心头的阴雨霏霏，终于换成了皓月如轮。唇舌交缠，体香弥漫，两人都动了情，要不是怀里抱着孩子，这般缠绵的亲吻之后，通常都是一阵更加激烈的亲密接触，蓝忘机依依不舍地在魏无羡的下唇上轻柔地撕咬一番，这才放开了他。

调整好气息，两人继续赶路，过了一个山坳，魏无羡终于问蓝忘机：“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好像是魏无羡第一次问蓝忘机要怎么办，以往都是他拿主意，蓝忘机跟着做。在各种关头，两人的步调惊人的一致，如果不一致的，那只能是对方没得选择，幸亏，这样的时刻，真的不多。

蓝忘机说道：“收养。”他知道魏无羡怎么想。孩子的父母双双离世，死在他们眼皮底下，魏无羡的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没有及时救得生命，他早就动了收养他们的心。只是现在魏无羡一年要休眠八至十个月，有心无力。

不出所料，魏无羡似乎松了口气，但罕见地沉默着走了一阵，终于说道：“我心里好受多了。只是要辛苦你了，蓝湛。”

“心有所想，如我所愿。天降麟子，落地成双。”蓝忘机回答。

魏无羡笑出声来，道：“是吗？如你所愿？难道不是老天爷听见我总是唠叨，实在受不了就给我送来两个？”

蓝忘机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答道：“是。”

两人一回到云深不知处，不顾快到亥时，仍直接向蓝曦臣禀报了此事，将在后山的所见尽数说与蓝曦臣，彼此交换相关的各种猜测。但让人意外的是，蓝启仁尚未接到通报，竟然也到了寒室，直接撞见了三人围着两个孩子说得正酣。

三人俱是一怔，看到蓝启仁脸青面黑地站在门口，不约而同地在脑中飞速算计着该怎么应付。

蓝曦臣一声“叔父”只说了一半，只见蓝启仁愣愣地盯着蓝忘机与魏无羡怀里的两个孩子，眨眼就到了面前，颤声道：“找到了？”言语里竟是没有一丝意外，好像就等着他们带回孩子似的。下一瞬，蓝启仁双臂往前伸了伸，似乎想要抱一抱他们。

蓝忘机彻底愣住了，但魏无羡将孩子往蓝启仁怀中一送，蓝启仁就抱了个满怀，却又跟着浑身紧绷，僵着脖子往怀里看去。

两个孩子刚刚半醒来喝了些细粥，此时又睡眼惺忪地瞌睡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抱着他们的人并不是父母。那个被塞到蓝启仁怀里的孩子惊醒了一瞬，浓密睫毛下那淡金色的眸子显露出来，与蓝启仁的眼睛对上了。

蓝启仁微微抽了一口冷气，面上却还是带着爱怜，甚至有些呵护备至的亲切，可能让这孩子感到安心，他将一个拇指抵在嘴边，露出一丝满足的憨笑，又闭上眼睛睡了。

绷得笔直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蓝启仁又抱了一会，吹着胡子朝魏无羡看过去，魏无羡倏然一笑，将孩子接了，自己继续抱着。

“叔父，请坐。”蓝曦臣揉着太阳穴，调整了三次呼吸，有点惊悚地度过了难捱的半盏茶时间，方才想起应该先让蓝启仁坐下。

但蓝启仁巍然不动。蓝忘机这才注意到，蓝启仁穿着一身浆得笔直的素麻白袍，虽然仍是家袍样式，却非常服，乃专门用于有过错的弟子在接受惩戒时穿的。

蓝曦臣也发觉了，不约而同地与蓝忘机对望了一眼，面上讶异，只是不语。蓝忘机倒是立即就理解了缘由，但蓝曦臣却还有几分迷茫，隐隐觉得与今日之事有关，又不似忘羡二人想得深，迟疑了三分，问道：“叔父，这是何意？”

蓝启仁一揖到地，对着蓝曦臣行了个大礼，口称：“启仁知情不报，致今日后山事变，请宗主责罚。”

蓝忘机跟蓝曦臣瞬间凌乱。如果说蓝家有人能够一辈子不犯错误，那绝对而且只能是蓝启仁；如还有人一辈子抽在别人身上的戒尺无数，却从来不会落到自己身上，那也只能是蓝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