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没动，担心他一离开，两个魏无羡再起争执冲突，无论伤了谁，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情形。

但是魏无羡对他笑笑，露出一个略带撒娇的恳请神色：“含光君？”蓝忘机轻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魏无羡的，于是站起身来，对着两个神情迥异的魏无羡微微颔首，转身往树林外面走去。

白靴踏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身后传来一阵低语，慢慢地再也听不清楚了。蓝忘机站在确保听不清他们说话声之处，又不离得太远，数着眼前一棵桦树的枝桠，静静地等待。林中突然传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频率相当一致，细听出来却是两个人的声音。

宛如盛夏林荫，清风徐来，这笑声直透蓝忘机的肺腑，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舒爽，一时间连日的纷扰担忧，疑虑窘迫，竟已离散天外。蓝忘机目光微润，嘴角轻牵，无知无觉地浮起一抹浅笑。

等到他将面前那棵桦树的枝桠细细数过了三遍，身后传来悉索的脚步声，回头过去，密林之下恍然一亮，两个明华俏逸、丰神俊朗的青年并肩走来，矮一点的那个脸上还挂着笑容，另一个虽然在见到蓝忘机的一瞬间抹散了笑意，但先前警惕冷漠的神色已经淡去，换成了彬彬有礼的模样，更增风采，只惜之于略显生疏。

蓝忘机对着魏无羡的原身躬身一揖，低声喟然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原身羡侧身躲过，不受他这一礼，只微微颔首，淡然道：“含光君不必如此，我不会放在心上。”

心湖的浪潮涌上沙滩，褪去时早抚平了镌刻的痕迹。纵然不说，蓝忘机直觉原身羡此刻平静的面容之下，有着隐秘汹涌的思绪，可惜无论问还是不问，可以想见的得不到答案。

“蓝湛，久等了。“魏无羡笑道，”我们没有出来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啊？“他揉着鼻子，扑闪着眼睫，相当殷勤甚至略带讨好地问道。他旁边的原身羡，眸色一暗，颜色疏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蓝忘机没有回答，而是追上了魏无羡顾左右而言他的摇晃目光，他这种语气的问话，是想掩盖什么事情的惯常手段。蓝忘机心头一沉，想到了一个差点忽略的重要事由，不禁忧心顿起。

“魏婴，你……献舍有差，如何解决？“蓝忘机声音低沉，肃然问道，无视一个魏无羡四下张望吊儿郎当，一个魏无羡凝目皱眉，静立不语。

没人回答，等了一会，魏无羡笑道：“你喊的是哪一个魏无羡？现在这里有两个。“

“你。”蓝忘机眼光没有移开，直盯着对面那双澄光流乱的眼睛说道。

“嘿嘿，回去再说！”魏无羡笑着走过来，把蓝忘机拉向一边，往林子外面走去。

他眼光在自己原身脸上轻飘飘地拂过，被原身羡注意到了，异样地挑起一边眉梢，眼眸一转，跟行了两步，在魏无羡跟蓝忘机两人中间选择了蓝忘机问道：“献舍有差，什么意思？”

蓝忘机早料到魏无羡没有说出莫玄羽魂魄尚在躯体中的事情，但这事是目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也不必瞒着，原身羡就走在他身边，他目不斜视地答道：“莫玄羽魂魄仍在，偶尔占据身躯。”

原身羡诧异地看了魏无羡几眼，问道：“莫玄羽的魂魄完整吗？”

魏无羡抢着答道：“听蓝湛说，好像完整得很，不过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知道有没有异常。”

原身羡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瞬，转头问道：“你没有尝试过驱逐他？”

魏无羡大大咧咧地摇头道：“我想过，但是莫玄羽的魂魄藏在哪里，我没找到。按理说献舍之后，不可能原主宿主共用一个躯体，可这偏偏发生了。我还没有想到破解之法。”

蓝忘机心头一沉，自从发现魏无羡的原身还在，他们就一直计划夺回身边这个魏无羡的身体，至于驱逐莫玄羽的魂魄，他不是没有想过，但看到魏无羡对拿回原身那么乐观就没有进一步深究方法，此刻听到魏无羡随口的解释，突然涌起薄如蝉翼的一丝不安。

他侧首看了着魏无羡一如寻常的笑脸，脸上凝起肃色，被魏无羡抿嘴抢先说道：“我说含光君，别这么看着我，办法我总会想到的。再说，现在不止我一个人想了，不是还有一个我么？嘻嘻，一定是事半功倍。”

魏无羡从蓝忘机肩膀处探出头去对原身羡说道：“喂，那个我，你说是不是？”舒颜一笑，熟悉至极的俏皮表情，纵使不似旧颜，仍如流光飞掠，琼花绽现，看得蓝忘机又是一阵心醉，到口的话也吞了回去。

原身羡顿了一下，才听明白“那个我”是说的他，回眸一眼，恰巧看到蓝忘机与魏无羡相视而笑，似乎没有想到蓝忘机也会笑，略略楞了一瞬，方回过头平视前方，身姿挺拔地走在了前面。

两个魏无羡方才的一场恶斗，将这树林的枝叶弄得七零八落，地面上铺满厚厚一层断枝落叶，三人的靴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像是约好一般，他们的步伐一致，节奏匀称的脚步声在林间淡淡地回响，魏无羡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打破了这韵律。

他笑道：“我从未想过可以和自己对话，哎，那个我，如果没有碰上我们，你和温宁怎么打算的？去哪里？”

蓝忘机眼角余光看到原身羡只沉默了瞬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伸到他二人身前，说道：“去破这个迷。”

纸包里是一块瓷器碎片，上头镂刻着一个白中带绿的复杂花样，正是蓝忘机他们在河头村墓地里挖出的瓷瓶底部的纹样同样的瓷片。蓝忘机深感意外，又瞬间了然：如果他真的是魏无羡，自己的魏婴能够找得到的蹊跷，他当然也找得到。

魏无羡眼中露出惊喜之意，长睫扇动，眼波如月，摸了摸鼻子随后笑道：“不愧是我啊！我们都注意到了这个。”

“这个标志并非我们知道的任何一个修仙世家的标志。”原身羡说道，“你们也一定如此判断。”

“是啊！但这不等于线索就断了嘛！”魏无羡叹了口气。

“没有。这个瓶子里的尸毒很独特，温宁嗅到了类似的气息，往西北方去了。”原身羡收回瓷片，面容严肃，只在与魏无羡对视的瞬间，眼底略略跳过一丝火花。

“西北方？”魏无羡蹙眉想了想，“温宁还是比我厉害，居然还能嗅到这极淡的气息。”他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的原身把那个纸包又放回袖子里，说道：“我已经跟温宁谈过，他认我们两个，这也让我对你多了五分信任。”

原身羡淡淡地道：“待会我亲自问他。若他认你，我才可以信你。“他倒是一点不隐瞒心中所想，也不在乎魏无羡是否介意，轻若蝉翼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自蓝忘机胸前闪着微光的云纹上掠过。

蓝忘机与他竟然都默契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这让一向自认坦荡襟怀无愧天地的蓝忘机出乎意料地尴尬，无论魏无羡在不在意，对于强吻了原身羡这件事，蓝忘机自己很在意。

两个魏无羡都不能御剑，他们只能走着回城，这一路树林荒坡，田野阡陌，着实不太好走，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来早就被蓝忘机带着御剑养出了富贵腿，原身羡一声不吭地走了许久，魏无羡沿途闹了不下三次。

“我说蓝湛，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出来那么远？我腿都肿了！”蓝忘机听到魏无羡又闹嚷嚷地抱怨了一句，方自思量他说的这个‘我’ 字应该是指原身羡，下一刻听到他说“腿都肿了”，暗暗自责，忙抢在魏无羡身前，单膝跪地，附身去挽他裤管。

魏无羡腿上的恶诅痕还没有清理干净，昨晚被莫玄羽带着不知道走了多远，今日赶着回来又打了好大一架，想必已经是在勉力支撑着，他一向不论受了多重的伤脸上都是笑嘻嘻的，但自己不该心神不宁而没有替他想到这点。

却听到魏无羡故意半是含羞半是调侃道：“含光君，你又要做什么？免跪、平身！”说罢真的来扳蓝忘机的肩头。蓝忘机肩头一沉，化解了他手上力道，已经将他裤管挽起两尺，不由得自责更甚：魏无羡腿上的恶诅痕果然有些返黑，小腿肉眼可见的肿了一圈。

蓝忘机运起灵力，试图给他腿上活血消肿，但魏无羡朝后缩了缩，指尖便没有触到他小腿。蓝忘机凝眉抬头看他，上头一张微笑的秀脸好似透出一丝可疑的红晕，魏无羡飞快瞥了一眼旁边，说道：“又要背？不不不！含光君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

蓝忘机未作任何让步，伸臂将他腿拉住，输入灵力，看着他的眼睛未移分毫，淡淡问道：“真的不要背？”

“真的不……”魏无羡赶紧撇清，但是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好吧……还是背吧！”他脸色八分激动中含着三分忸怩，接过蓝忘机的琴囊，不情不愿地伏在了蓝忘机背上。

原身羡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竟似没有听到这边的呱噪，等到蓝忘机背着魏无羡走上前，才提步跟上，无视魏无羡讪讪的笑颜，也没有留意蓝忘机永远冰山一样的神情，淡淡地问道：“恶诅痕，怎么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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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雅量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