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没有回答，只是把魏无羡朝背上又托了托，天知道为什么魏无羡就算趴在他背上也还是吊儿郎当地老往下滑？但是他确信魏无羡一定会说，而且眉飞色舞地说。

果不其然，魏无羡在蓝忘机背上长声大叹，一时间仿佛碰到了世界上最倒霉的事，但接下来的语音轻快洒落，又像几十年的老光棍遇到了嫦娥，他上扬着尾音问道：“你见过金凌没有？”

原身羡微微一怔：“金凌？师姐的儿子？”

“对啦！这个小子，也不知道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飞扬跋扈得很，把他父亲和舅舅的脾性学了个十成十，好在本性不坏，还有得救。我被献舍回来没几天就在大梵山遇到了他，啧啧，四百张缚仙网把整座山围得水泄不通，都是有钱闹的！”魏无羡砸吧着嘴叹道。

原身羡面色一晒，似乎想像不出江厌离的儿子本性不坏却又飞扬跋扈是个什么样子，眉间凝着一抹肃色，听魏无羡唧唧呱呱地讲述遇到金凌的前前后后，最后说到江澄擒住了他。

“江澄认出你了？”原身羡诧异地转过脸来，杏眼薄郁，往蓝忘机后背上看去，像是在想：都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江澄怎么认出来的？

魏无羡咳咳几声，道：“那个……金凌的狗……”说到那个字，在蓝忘机背上抖了一下，而原身羡听到那个字的同时也哆嗦了一下，脸上故作平淡的神色终于破碎了。

“他怎么会放你走？”原身羡过了一瞬才问道。

魏无羡道：“我不是说金凌本性不坏嘛。他不知道是我，以为我是莫玄羽，骗江澄说发现温宁的踪迹，支开了他，将我放走了。”

原身羡胸口起伏了一阵，脸色逐渐变得柔和，缓缓道：“江澄待金凌很好。”他听了魏无羡说在大梵山江澄为了金凌树威做的那些事，已经大致明白了金凌在江澄心中的地位，似乎并不意外。

魏无羡笑道：“好是好，就是嘴上不饶人。他这些年脾性虽然更大了，但是金凌和他顶嘴跟玩儿似的，我看这孩子有一半是他惯的。嗐，说到这个，你知道金凌给他的狗取名什么吗？”

原身羡脸上露出不忍卒听的表情来，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名字？”

蓝忘机感到魏无羡在他背上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仙子！我知道你想不到！想想这起名的方式，跟谁学的不言而喻了吧？哈哈哈！茉莉、爱爱、妃妃……一说起来我的腿顿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其实很想问魏无羡“茉莉、爱爱、妃妃”是何方神圣的名字，怎么如同话本里的勾栏名将？但是一眼瞥到原身羡恶寒而又嫌弃的脸色，即刻就忍了下去，默默地将魏无羡又往背上托了托。

魏无羡又说了一些趣事，让这一路上不显得沉闷。有些是蓝忘机知道的，更多的是不知道的，但是两个魏无羡都有着共同记忆的那些可以用来逗乐子的闲事。魏无羡难得说了不少细微的癖好，蓝忘机都一一地记下来。

“蓝湛，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把云深不知处的饭食叫做什么？”魏无羡在蓝忘机背上问道。

“不知。”蓝忘机答道。无外乎“草根树皮”之类的吧，魏无羡以前最嫌弃的就是这个。

谁知原身羡嘴角弯弯，接话道：“五供幽食，啮檗吞针。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给凡人吃的东西。”

蓝忘机脚步微微一滞，倒不是因为蓝家膳食被类比为无法入口的鬼神供品，他自己也知道蓝家药膳在外的口碑，而是后知后觉发现原身羡与魏无羡那无缝衔接的思维。一个荒唐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蓝忘机觉得自己对原身羡竟然有了一种类似嫉妒的，恰似少年的同窗时代，对聂怀桑等与魏无羡亲近学子的微妙心理。

简直匪夷所思。蓝忘机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转过山坡，栎阳的城廓渐渐显露在地平线上，他们这么一耽搁，日头早已偏西，周遭炊烟四起，晴日旷野无风，浓淡各异的烟柱直指天空，煞是宁静，魏无羡说得累了，有一阵子没说话，原身羡忽然问道：“江澄还是想置温宁于死地吗？”

魏无羡叹道：“也不知道他想些什么，再深的恨，十三年了不该放下了吗？一听说有温宁的踪迹，他就冲出去了。不过也说不准，他既然抓住我也没有一剑杀了我，说不定也不会拿温宁怎么样。”

原身羡道：“温宁若不手软，江澄不是对手。”

魏无羡呲了一下牙，反问道：“为什么要手软？不知道保命啊？你教的？”

原身羡眉梢一扬，白了他一眼道：“第一温宁不需要保命。第二温宁的性子你知道。第三我没那么健忘。”

魏无羡道：“忘什么忘？我难道不记得？江澄不来惹我就罢了，不代表我会任他针对温宁。你没教就好，我也觉得你不可能教他。唉，他本来性子就懦弱，做了凶尸也没好到哪里去。”

蓝忘机背着魏无羡径直走向城门，魏无羡在他背上扭了几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了，蓝湛，我已经没事了，放我下来自己走。”

算来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魏无羡的腿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蓝忘机双手一松，任他笔直地滑落站稳在地面，掸掸衣袍上的皱褶，整理好发丝，魏无羡笑着对原身羡说道：“待会见到两个小子，你可别告诉他们我是谁。我答应他们要自己说的，现在还没到时候。”

“哦，是吗？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原身羡随口问道，目光从魏无羡脸上滑过，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啊，这个，还没有想好，反正不是现在！不过你不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今天你会比较忙，那两个小子对夷陵老祖神往已久了。”魏无羡熟练地将笛子在指尖灵活地转着圈，鲜红地穗子衬着他的笑脸，瞧着有些疑问的原身羡，故作神秘地咳嗽了两声。

“我想你也感觉出来了，蓝家教导的弟子，不是那么痛恨你我。这得感谢蓝湛。”

蓝忘机接住魏无羡盈盈的眉眼，淡声说道：“是你应得的。”

魏无羡微微一笑，上前拉住原身羡的衣袖，想去搭他的肩头，发现居然矮了两寸，勾肩搭背显得别扭，这才作罢，改为挽住他的手肘，却被原身羡不着痕迹地侧身躲过。

蓝忘机满意地看到魏无羡略显郁郁地搔了搔脑袋，走了过来靠近了自己。三人这才随着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拨人流进了城。

两个少年在蓝忘机房内守着裹成一个粽子样的温宁，愁眉不展。蓝忘机半日前匆匆离去，连带夷陵老祖也不见了，莫公子不知所踪，眼见这三人的关系隐隐有些少年们看不懂的纠葛，却连丝毫头绪都没有，让两个平素冰雪聪明的孩子犯难不已。

掌柜的已经过来问过晚饭的事，蓝懋不知道蓝忘机他们回不回来，还是安排了四个人的量，所以看见他们三个人一起走进来的时候，颇为意外地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悄悄地松了口气。随后侧身让路行礼问候，赶紧下楼安排多一个人的饭菜。

蓝慜搔了搔头，转忧为喜，跟着蓝懋行礼后一双圆溜溜的冰璃眼珠，就在莫公子与夷陵老祖身上转悠，仿佛想在他们那里发现一些意想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蛛丝马迹。可惜莫公子潇洒如昔，夷陵老祖除了不见拿笛子，风姿依然。

蓝忘机眉眼静若止水，更是瞧不出任何惴惴的神色。蓝慜垂下眼睫瞄了瞄窗边立着的温宁，问道：“含光君，鬼将军怎么……”处置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就见夷陵老祖两步上前，刷刷刷地除去了温宁头上身上的符箓。

温宁喉头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站在近处的蓝慜身子一颤，原身羡一把将他拉在身后，伸出手指在温宁额头上一弹，喝道：“停下！听我说！”魏无羡顺手接过蓝慜，跻身站在他身前，低声道：“别乱动。”

蓝忘机走上前去道：“我来。”他见识过温宁发狂的样子，他被符篆压制住那么久，贸然清醒过来又不知道会有何等怒气要发出，于是暗中戒备。眼前虽然有两个魏无羡在，可是都没有金丹，近战的功力不强，不知能否压制住狂暴状态中的温宁。

魏无羡却扯开他道：“不用担心，我们两个人都在。”右手虚晃一下，红穗翻飞，已经抽出笛子凝神戒备。

温宁双眼暴睁，漆黑无底的瞳孔没有分毫神采，当然他是凶尸，眼神就是死死的，眼珠是黑的就已经比大多数凶尸好看了，对此魏无羡相当得意。但此刻他们几个都没工夫欣赏温宁的不同之处，因为温宁狂吼着抓住了原身羡的手臂，另一手迅捷地伸出捉他的脖子，若是被他使劲一捏的话，原身羡的颈骨会立刻被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