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可奇怪了，清河墓地里用这种瓶子装的尸毒，而温宁他们循着瓶子碎片的凶尸气息找到千里之外的临洮，发现抽去了尸魄的凶尸数万，瓶子却没了踪迹。当我们认为这瓷片仅仅是个指路工具时，薛洋的遗物里又发现了同样的瓷片。”魏无羡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捏成拳，却支棱起拇指，指腹按住自己的嘴唇，思索着说道。

蓝忘机总会被他这些小动作所吸引，魏无羡本人却混不知晓自己做这些时有多诱人，比如摸下巴、搔鼻梁、食指刮过眉峰、拇指按住嘴唇，正是他的这些动作，让蓝忘机更加确定在莫玄羽这个躯壳里的，是魏无羡本人。

此刻，蓝忘机心跳了一下，从魏无羡泛着淡红微光的嘴唇上收回目光，注目在瓷片上，说道：“莫玄羽，他也认得这个花纹。”

“是了！薛洋这里有这个瓷片，而莫玄羽呆过金麟台，还会画这个花纹，不正可说明薛洋与金麟台有斩不断的联系吗？”魏无羡猛然扬起眼睫，颇为兴奋地说道。

蓝忘机目光一暗，问道：“到底是什么联系。”金光瑶任仙督十年，威名正盛，若无十拿九稳的证据，证明金光瑶暗放薛洋，指使他屠尽义城，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去指认金光瑶，难于撼山。

魏无羡顿了一下，又不自觉地搔了搔鼻子，笑了一下道：“那就暂时留下这个，等我们查到其他证据再说。”他又蹲下去，在那堆东西里翻翻找找，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一边嘟囔：“嗐，只怪世人都是一双势利眼了，当初金子勋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埋伏我直接下杀手，明明连让温宁发疯的元凶都没见着就定我死罪。这里满城平民被做成凶尸好多年，百家居然连信都不知道，要找金光瑶的晦气，就差东差西的……”

蓝忘机心头一阵颤栗，不错，魏无羡前世的遭遇，不管世人怎么宣扬因为他修邪魔外道、滥杀无辜导致百家围剿而死，究其原委，这些理由都不过是借口。一个没有家族势力支撑的鬼道天才，一块威力无穷的阴虎符，使得魏无羡就是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家中黄金万两，终会被世人觊觎，分而食之。

这十年间，蓝忘机与魏无羡两人不是没有身体力行，试图改变鬼道法术在世人眼中的形象，风邪盘、召阴旗、锁灵囊这些东西，百家修士都用得起劲，可仍然对魏无羡是深恶痛绝。究其原因，是他们努力的方向错了。世人不在乎真相，他们服的是强权，强权往哪边指，他们就往那边去。

无论他跟魏无羡救了多少人，斩杀了多少邪祟妖物，因为他们没有话语权，没有足以扳倒强权的证据和足以颠覆强权的另一个强权。他们终究还是势单力薄。

“我们沿着这些线索找下去，终究会找到的。”蓝忘机说道。纵然他并没有把握，以这尘封十三年的往事和薛洋、雾面人之流的精密筹划，要找到铁证为义城百姓伸冤，替魏无羡昭雪，实非易事。但这一步，非走不可。

魏无羡抬起脸来，微笑着道：“还是含光君有办法。”

四周脚步声不断响起，少年们都聚拢过来，大多数脸上都是郁郁之色，想来没什么发现。

魏无羡拍拍手，将那块瓷片单独捡起来，伸出一只手递给蓝忘机，示意他放进乾坤袋里。自己却侧头对着少年们说道：“是不是没再找着什么东西？不用沮丧，要是敌人那么好对付，怎么学得会真本事？”

金凌却瞧见了那块瓷片，看了两眼，脸色一变，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来，被魏无羡与蓝忘机察觉。

魏无羡收回手，拿着瓷片在金凌面前扬了扬，问道：“你见过这个？”众少年的目光齐刷刷地瞧向了金凌。

金凌凝脂一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道：“我不确定。”

蓝忘机立即明白金凌是担心自己认出这瓷片，被人发现金家与薛洋有牵连，便说不清楚了。但事关重大，不得不问，于是凝视着金凌，正色道：“此物是在薛洋住处发现，你若认得，当如实告知，倘若故意隐瞒，焉知不会被认作与薛洋合流？”

魏无羡也劝道：“含光君说得是。薛洋在这里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这瓷片我们也发现与数量巨大的凶尸有关。如果不尽早查明有关的一切线索，难保不会再有受害者。”

金凌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思前想后，终是不敢对蓝忘机有所违抗，只得说道：“这东西与我家无关，我只是在奶奶的遗物里偶然发现有这个图案的物件。”

蓝忘机道：“讲。”

金凌握紧了剑鞘，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将心一横，说道：“我小的时候，没事最喜欢在库房里玩……”

蓝慜听了很奇怪，问道：“你们家库房敞开了让孩子们玩？”语气毫不掩饰的惊讶：金家果然奢靡，连库房都可以成为孩子们的玩耍场地。

金凌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不是啦！没别人，我一个人偷偷跑进去的。”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望了一眼，都没表态，继续听他说。

“里面除了我爹娘的旧物，还有爷爷奶奶的遗物。奶奶的遗物里面有很多瓷器，仙子才来的时候，我想给它找个漂亮的碗，便到库房里去翻……”

有个少年疑惑地插嘴：“仙子？”

蓝景仪嘴快，解释道：“哎呀，就是他那只狗！”

那少年便一脸“岂有此理”的表情。

金凌又瞪了他一眼，回头看蓝忘机还盯着自己，继续说道：“巡库的门生们经过，我怕被人发现，躲在奶奶那堆瓷器中间，腿蹲麻了，起身时就打碎了一个花瓶。在收拾碎片的时候，瞧见花瓶底部那块有花纹，有点像这个。”

他说完之后，环视一周，发现众人脸色都不轻松，急忙补充道：“我说了不确定的！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家的瓷器，我们家的瓷器都是外面烧着金星雪浪的，而且从来不会把花样烧在瓷器的里面。我只是觉得这花纹奇怪，有点像我们家的牡丹花，但是又是绿的，哪里有绿盖的牡丹花？反正挺怪。”

有个少年掩嘴笑道：“嗯，绿色的牡丹？这难道是说绿了你们家的金星雪浪吗？”

金凌瞪大眼睛，突然又红了脸，大声道：“你胡说什么！”

蓝忘机皱眉，已然明白了那少年的言外之意，联想到了金光善的风流名声，有些童言无忌，又有些想看金凌笑话的少年人的小算盘，知道不能让他们失了分寸，便以眼神制止那少年，道：“无需赘言。”又问金凌：“你还在哪里看到过？”

金凌说道：“没有了！再没有见到过。”

魏无羡眉毛挑得老高，听他说完，接着道：“你说你奶奶的遗物里有很多瓷器，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瓷器的底部会不会也有这种花？”

金凌道：“我打破东西，被人告到小叔叔那里，后来就不怎么去了，更没想过要再去找那劳什子花。”

蓝懋蓝慜两人是知晓这神秘花朵瓷片关系到清河墓地的凶尸，一直闭着嘴认真地听，见金凌说到关键点突然没了下文，大为失望，蓝慜说道：“你既然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查查呢？”

金凌再次翻了个白眼，说道：“我那时不过十来岁，哪里想到那么多。我哪能预料到这类似的东西会出现在义城？

魏无羡道：“要将瓷器底部也上釉烧制，不仅费工也费钱，而且也没必要。”

蓝忘机道：“除非是为了标记。”

魏无羡又道：“要是知道这批瓷器是哪家瓷器坊烧制的就好了。”可是，老金夫人过世多年，她众多遗物中的一件瓷器，怎么查？金家又怎么会让人查？魏无羡说完便摇了摇头。

谁知有个少年盯着那瓷片看了很久，突然说道：“我想我知道这瓷器从哪里来。”

魏无羡喜上眉梢，道：“快说。”那少年清了清嗓子，站得笔直，像要主持什么大典一般，开始酝酿怎么说话。

辞别宋岚之后，小辈们自报过家门，蓝忘机记得这个少年是高唐豫氏的小公子豫东风，生得壮硕可爱，说话也很直。高唐豫氏原来是琅琊王氏的附属家族，射日之征后琅玡王氏日渐式微，附属家族纷纷脱离王家，有些投向了兰陵金氏，有些则独立出来，不再以低人一等的附属家族为荣。高唐豫氏远离兰陵金氏的势力范围，便是其中之一。

豫小公子先说出了他的结论：“这应该是原亭山何氏家族制的瓷器。”

魏无羡想了想，说道：“亭山何氏原本不是琅玡王氏的附属家族吗？我听说早就销声匿迹了？”

蓝忘机说道：“十一年前，亭山何氏家主何素因反对设立仙督，在金麟台刺杀老金宗主未遂，被正法，家族中人避祸而不知所踪。”

蓝忘机也只是听说，当年他尚在三年禁足期内，玄门百家诸事均系蓝曦臣探望他时所说，对何素刺杀金光善颇有疑惑，但也无法查证。

豫东风点点头道：“是。高唐与亭山相距不远，所以知晓一些。何家进入仙门不过三代，原本祖上就是以烧制瓷器发家的。我听父亲和叔叔们说，何家最鼎盛的时期，整个齐鲁的瓷器都是他们家供的。何家老宗主的父亲给琅玡王氏供瓷器，膝下第三子也就是何老宗主被琅玡王氏的前老宗主赏识，鼓励他修仙。何老宗主天赋极高，终于成为一方名士，亭山何氏也自然成为琅玡王氏的附属家族。他们家富庶非常，一直经营着瓷器。我父亲经常拿他们家说话，说是何家头脑过于灵活，不好好修行，最后才落得那样下场。”